发信人: ada129(妙妙)
整理人: neptunefish(2002-10-26 03:54:2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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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除了雨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我听到他在指挥一切,他的徒众全聚在附近。
“这两个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在传达思绪,只是用的乃是简单的词语,好像是在命令一群浪荡的顽童。“把他们丢到监牢里去。”
卡布瑞说:“黎斯特,别反抗了,拉长战争只是枉费心力吧!”
我知道她是对的,但穷我一生,我从未束手投降。拉着她穿过医院,我们往桥的方向跑去。
我们越过许多湿淋淋的人,赃兮兮的车;不过,他们惧我之心已减,行动也飘忽异常人,所以一下子就追上我们。
在左岸区的黑暗街道,游戏结束了。
一张张白森森的脸,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显现,如一群牛头马面在戏弄挑逗;我想拔剑,他们却按住我的手。耳边听到卡布瑞说:“由他们去吧!”
我抽剑欲刺,他们却将我和卡布瑞一起高高举起。
在那可憎的一刻,我恍然大悟于未来的去处,无疑那是数码之外的圣婴公墓。我几乎已看到升起的火炬,火光闪烁不定,这是每晚都会点燃的火,据说可以驱除未掩埋坟墓的薰鼻臭味。
我的手紧紧揽住卡布瑞的脖子,对于迎面扑来的臭味,我忍不住反胃张口大叫。他们迅速地带我们穿过黑暗、穿过栅栏的大门,也穿过白色大理石的地穴。
“你们一定也无法忍受的--”我挣扎地说:“所以,为什么你们要喝生人的血,却要和死人活在一起?”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不管是言词上或体力上的抗争,终于告一段落。围绕在身边的是各种不同的尸体,尸体的腐烂度容或不同,其臭味则一,甚至那些有钱人的墓地,也一样照臭不误。
我们走到公墓最阴暗的部份,进入一个巨大无比的墓穴,我发现他们跟我一样讨厌恶臭,我可以感到他们的恶心反胃,然而他们张口呼吸如常。卡布瑞全身发抖,她的手指深深陷入我的脖子。
我们已穿过另一道门,在昏幽的火把光下,我们走抵一个泥土挖出来的阶梯。
臭味更加强烈了,似乎从泥墙四周渗流出来,我脸朝下,沿阶呕吐出缕缕血丝,我们走得很快,血丝迅即消失在身后。
“住在坟墓里--”我愤怒地说:“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自己选择活在地狱?”
“闭嘴!”靠近我的一个开口辱骂,她黑眼睛,有一头女巫般的蓬发。“你们亵渎神圣,你们是该诅咒的邪魔外道!”
“少做魔鬼的傻瓜了!”冷笑着,我们目光交接:“除非他对待你,比之全能的上帝,更他妈的好一些!”
她笑了,或者说她才开始笑就连忙噤声,好像笑是禁忌似的。看来,这场即将来临的交道,还挺热闹有趣呢!
我们走到越来越低的地底下。
火光忽隐忽现,他们的光脚在地上踩出脚印,他们破烂的布轻拂我的脸;我看见一个呲牙咧嘴的骷髅,又看见另一个,然后是墙上凹处站着的一堆。
我想挣脱恢复自由,脚踢到另一堆挤在阶梯上的骷髅;吸血鬼抓得更紧,想把我们抬得更高。此刻,我们穿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观,墙壁站着瘦骨嶙峋的怪物,骨头上仅仅裹着破布,像煞地狱里一尊尊的木雕泥像。
“这简直太恶心了!”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已走到阶梯的最下面一层,来到一个极大的墓陵,耳边传来一阵阵低沉、快速的定音鼓捶打声。
火把在前面闪耀,四处的鬼哭神号之外,掺杂着凄厉的啾啾叫声,叫声虽在远处,却充满无比创痛;在此之外,更有其他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污秽恶臭之中,我感觉到有凡人就在附近;是尼古拉斯,他还活着;我可以听到他的声息;十分微弱的思绪夹杂他的味道;只有他的思绪似乎不大对,不,是全然的杂乱无章!
我不知道卡布瑞是否也感受到了。
我们猛然一起被抛掷在地上,其他的妖怪全部退后远离。
我站起来,也扶着卡布瑞起立。我们正置身在一个大拱顶的房间,吸血鬼分别举着三支火把,形成三角形地照着站在中间的我们。光不强,勉强照明而已。
房间角落有个大而黑色的东西,我可以闻到木头和松脂的味道,可以闻到潮湿发霉的衣服味道,可以闻到活的凡人气息。尼古拉斯就在那里!
卡布瑞的头发已完全披散开来,垂满了一肩,她贴紧我,镇定谨慎的眼光正打量四周。
哀叹悲泣之声四起,但最刺耳的是,我们先前也曾听见的,那是来自地底不知何处,妖怪悲悲恻恻恳求之声。
我擦黑盗掘这是埋于地底吸血鬼的啸哭,为嗜血而啸哭,为祈求赦免而啸哭,甚至为求地狱的火赶快降临而啸叫。他们的啸叫声一如尸臭味,最是难以忍受。
尼古拉斯倒没传出什么真正的思绪,有的只是他心智无形闪现的微光,他在做梦吗?他疯狂了吗?
鼓声渐渐逼近渐渐高亢,然而啸哭之声依然破壁而来,一而再再而三,即刺耳又极为突兀,靠近我们的悲叹哀泣渐渐隐去,只剩下鼓声咚咚不停,慢慢的,咚咚鼓声突然似发自我自己的头部里。
苦心竭虑促使自己不以手掩耳,我四下眺望着。
一个大圆圈业已形成,他们至少有十位,小的,老的,女的,男的,还加上一个年轻男孩;全穿着残存的人类服饰,身上泥巴已结成块,光着脚丫,头发沾黏污秽,在楼梯跟我说话的女鬼也在其中。她身材匀称,穿着一件赃兮兮的长袍;她细细打量我们,乌黑的眼睛晶亮,像是一颗藏在砂砾中的宝石。在这群前进的卫士以外,尚有两个躲在阴影里,正在全心全力地大鼓。
我默默地乞求力量,试着不去想尼古拉斯,但仍用力捕捉他的思维。我严肃的立着誓言:尽管当下我尚无计可施,但是我们一定可以绝处逢生。
鼓敲得渐渐慢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丑恶的声调,那种声调足以使任何异类魂飞魄散,也使我的喉咙纠结起来,一个持火把的妖怪走近了。
我感到其余的妖怪正在屏息以待,一种感觉得到的兴奋骚动,跟火光一样射向我。
我一把抢过火把,也用力拉扭他的右手,使得他摔跪在地上。我的脚再死命一踢,他四肢朝天了。别的怪物冲向前,我挥摇火把,躯赶他们退后。
故意挑衅的,我将火把往地下一扔。
他们猝不及防,大出意外,一阵突来的静寂笼罩着,兴奋之情消褪;或者应该说他们的情绪变得较少躁进浮动,较多的耐心容忍!
鼓声绵延不断,但是似乎没有谁注意鼓声,他们只瞪着我们的鞋扣,我们的头发,我们的脸庞;看上去即苦恼又悲痛,即饥饿又威吓!那个年轻男孩,以痛苦难忍的表情,伸手触摸卡布瑞。
“滚回去!”我咬牙说着,他顺服地捡起火把,身子退后。
如今,有一事我已确切无疑,这些妖怪对我们即好奇又欣慕;而这正是我们所拥有的最佳优势。
对着他们,我一个望过一个,慢条斯理的,我开始轻刷披风于马裤上的脏灰;我挺直肩膀,抚平衣服皱褶;然后以手梳拢头发,双臂交叉胸前亭亭而立。以一派严正、威严的模样,我目光炯炯注视着。
卡布瑞微微一笑,她雍容华贵地站着,手放在剑鞘上。
我们的装腔作势大为奏效,他们全瞠目惊愕以对,那个眼睛漆黑的女鬼更是迷惑不已。我向她眨眨眼睛,默默地告诉她说,如果将她丢进瀑布,让她在水里洗个把小时,她一定可以颠倒众生。她退后两步,情不自禁地拉起长袍,遮掩她的胸部。有趣极了,太有趣了!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我问道,眼光一个扫射过另一个,好像他们都与众不同。卡布瑞又轻轻一笑。
“你们想做什么?”我诘问着。“你们这手铐脚炼的鬼魂,只敢在墓地,在古老的城堡作祟吗?”
他们彼此对望,渐渐不自在起来。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小时候,我的保姆经常讲妖魔鬼怪的故事来吓唬我。”我说:“她说这些妖怪,无时不刻存在,更会全身盔甲,一跃而出,把一路尖叫的我从家里带走。”我用力跺脚,冲向前狠狠大吼说:“你们就是这种妖怪吗?”他们大声尖叫,身子往后躲开。
只有双眼漆黑的女鬼,动也不动。
我轻轻地笑了。
“你们的身体跟我们完全一样,不是吗?”我慢吞吞地问:“光滑,毫无瑕疵。从你们的眼里,我也感受到于我相同的力量,十分奇妙……”
他们即困惑又迷惘,就连墙壁传来的哀鸣也微弱了许多;好像埋在地底的吸血鬼,无视于痛苦,也在专心聆听。
“难道住在污秽之地像这里,是那么有趣好玩吗?”我问道:“所以你们非住在这里不可?”
仍然是恐惧于艳慕!他们似也在发出“为什么你们可以逃出厄运”的疑问。
“我们的首领是撒旦!”眼睛漆黑的女鬼锐利地说,声调倒是极有教养。当她还是凡人时,恐怕不是挺好对付呢!“我们服侍撒旦,心甘情愿!”
“为什么?”我礼貌地问道。
四周一片大惊失色。
尼古拉斯微弱的灵光又现,混乱而无固定方向。他也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由于你的挑衅,你将惹来上帝的天遣,降临在我们身上。”男孩开口说,他是他们之间最小的一个,化身吸血鬼时,大概才十六岁左右吧。“基于虚荣于邪恶,你完全漠视幽冥法则!你跟凡人生活一起,你走在光亮的地方!”
“你们为什么不敢跟我看齐?”我问道:“当受苦忏悔的期间终止,你们将张开白色翅膀飞往天堂吗?撒旦对你们作了这样的承诺吗?你们将得到救赎吗?如果我是你们,我才不信哩!”
“因为你的罪,你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一个开口说,是一个丑怪的小老太婆。“你再也不能在地上行恶啦!”
“是吗?你认为何时会发生呢?”我问道:“有半年了,我依然故我!上帝或是撒旦,谁也没来烦我,只有你们,老是来打扰我!”
他们顿然困惑受挫。我们闯了教堂,为什么没被雷打死?我们怎么敢这样胡作非为?
他们好像很容易击败而溃逃。可是尼古拉斯呢?倘若他的思维不那么混乱,在那堆发霉的黑脏布块底下,我至少可以察觉并捕捉某些正确的影像。
我的视线仍不离吸血鬼一步。
木头,松脂,那不是火葬的柴堆吗?何况还有该死的火把!
眼眸晶亮漆黑的女鬼走近,没有怨恨恶意,只是目眩耳迷!然而那个孩子把她推开,她被激怒;男孩逼近,我几乎感到他在我的脸上呼气。
“混蛋!”他说:“你是那个被遗弃的家伙梅格能所造成的,即向我们的集会挑战,也向幽冥法则挑战。你变本加厉自大卤莽,任意将幽冥法术传给身边的女人。混蛋!”
“纵使撒旦不惩罚你--”丑女说:“我们也将行使权利于责任,对你施加惩罚。”
男孩指着黑色覆盖的柴堆,又示意其他的妖怪退后。
鼓声再起,急促而高亢,围绕我们的圆圈变大了,举火把的妖怪走近那堆布块。
有两个走过去掀开那块破烂的盖布,黑色的斜纹布扬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灰尘。
柴堆面积之大,一如梅格能的火葬场。
在柴堆上一个粗糙的木笼里,尼古拉斯萎顿地跪在里面。她视而不见地瞪着我们,从他的脸容于思维,我察觉不出有任何认识的意味。
吸血鬼举高火把,让我们看个一清二楚。他们再次眉飞色舞,就如初初带我们进来时,那样激动于兴奋。
卡布瑞以她的手捏我,示意我小心沉着。她脸上的表情则冷静如常。
尼克的喉咙有青色的伤痕,蕾丝衬衫肮脏,马裤也破烂不堪;事实上他全身伤痕累累,瘫软已濒死亡边缘。
恐惧在我的心里爆裂开来;知道这正是他们苦心积虑的目的,我极力掩饰,不动声色。
木笼算什么?我随便就能打开,火把也只不过三支,难不倒我。问题只在于何时行动于如何行动而已。我们绝不可以再一次陷入泥潭,绝不可以!
我发现自己冷冷地望着尼古拉斯;冷冷地望着那堆引火棒,那堆砍碎的木头。只是愤怒之色再也难忍,卡布瑞的脸则有如戴上一张憎恨面具。
群众似乎畏怯于我们的愤恨,他们轻轻退后几步又慢慢靠近了些,表情仍然即困惑迷惘又惴惴不安。
卡布瑞碰碰我的手臂。
“他们的头目来了。”她说。
不知哪里有一扇门打开,鼓声汹涌而来,被囚禁妖怪的哀嚎也四处翻腾,他们再次哀哀恳求赦免于解脱。围在我们旁边的吸血鬼高声悲泣狂叫,我勉力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强烈的直觉警告我不要注视头目,然而身不由己,我慢慢转身凝望他,对他的法力,也再次予以评估。
2
他施施然走向大圆圈的中心,背对着柴堆,一个奇特的女吸血鬼跟着亦步亦趋。
当我透过火把之光仔细端详他时,我再次感到震撼,那种感觉和他进入圣母院,跟他首次面对面时完全相同。
不仅惊慑他的漂亮,更惊慑于他纯真孩子气的脸容。他的行动飘忽迅速,轻灵似烟,好像全不见举手投足的痕迹;他巨大的眼睛凝视我们,丝毫不带生气之色;他的头发尽管沾满灰尘,却隐约泛着红色光芒。
我试图解析他的心智,以他的崇高庄严,大可以遨游四海享尽荣华,何必率领指挥这群悲怆可怜的妖魔鬼怪呢?我试图挖掘他的真相,当我们站在教堂的祭坛前,我几乎已发觉的真相;如果我能看透看穿他,或许我能打败他;当然我也决心要打败他。
我觉得他似有了回应,他正在沉默地答话;在他纯真的表情里,有如地狱闪现天堂之光;好像他虽然堕落为魔鬼,形态于脸容却保持天使的模样。魔鬼其心天使其脸,这是不是他的真实写照呢?
眼前情况似乎有些失常,头目一言不发;鼓焦虑狂乱地击打着,判罪之令依然未发。黑眼睛的女吸血鬼并未加入悲泣的行列,此刻所有的哀号也一齐停止。
跟着头目亦步亦趋的女鬼,是个奇特诡异的怪物,打扮一如古代的皇后,褴褛的长袍系着编织的腰带。她突然大笑起来。
这群吸血鬼集会的徒众,显然为女妖的突兀而大吃一惊,有一面鼓声中断了。
皇后似的妖怪越笑越大声,覆掩在纠结头发上的面纱后面,一口森森白牙闪现着。
她一定曾经雍容华贵过,此刻看来,倒也并非凡人的年龄侵蚀了她的资颜,而是她的疯狂使她花容变色;她龇牙咧嘴,怪相百出,她眼神狂乱直直瞪视;身躯因大笑不止而变成大弧形,有如梅格能在葬身火堆前跳舞之际,也曾经如此身弯似弧。
“我不是早就警告你了吗?”她尖叫着:“不是吗?”
在她的身后,尼古拉斯在小笼子里转动着。我感觉笑声是对他的嘲弄,然而他却只盯着我;尽管他的脸已扭曲变形,往日的情怀仍铭刻在脸上;此外,他的怨恨里掺杂着惊骇,他的惶恐里更掺杂着绝望。
褐发头目瞪着皇后吸血鬼,他的表情深不可测。举火把的男孩走向前,大声叱令女鬼立即停止大笑,虽然衣衫破烂,此刻的他倒有几分法相庄严。
皇后转身背对他,面向我们,她已一种嘶哑难辨男女的声音,吟咏着,只不过吟着吟着,又忍不住狂笑起来。
“我说了千遍万遍,你们全听而不见--”她如此吟咏着,长袍抖动,好像她的身躯在哆嗦一样:“你们说我疯狂,其实我乃是世间的殉道者,流浪的语言家,在地球上守夜太久,终于老朽腐化。你们瞧,我的语言岂非句句是真?”
头目对她置若罔闻。
“要等到这个怪物出现--”她走近我身边,脸上似乎戴着诡异的小丑般的面具,就像梅格能似的。“这个蹦蹦跳跳的骑士亮相,才证明我言之不差。”
她屏息吸气,嘶嘶作响,身体亭亭玉立。在静寂的那瞬间,整个人骤然美艳不可方物。我渴望梳她的头发,亲手为她沐浴,替她穿上时髦的衣服;渴望时时刻刻能在镜前看见她的美貌。事实上,我突然滋生狂野的念头,想洗涤她邪恶的化妆,想让她恢复天生丽质。
在那瞬间,永恒的观念在心底焚烧着,我明白所谓不死是什么意思;她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在那一刻。
她凝眸看我,似乎捕捉了我的幻象,看上去更可爱迷人了,只是疯狂的滑稽模样也再次显现。
“惩罚他们!”男孩大叫:“祈求撒旦审判她,把火点上!”
偌大的屋子却没有动静。
丑怪老太婆嘴唇紧闭,以古怪的旋律,说话的声调哼唱着。头目依然双眼炯炯直视前面。
男孩沉不住起,急惶惶地迎上前来,他伸手似爪,獠牙尽暴。
我从他手里抢过火把,漫不经心地在他胸上挥拳,他摔出布满灰尘的圆圈外,身子滑向柴堆的引火棒那里。我将火把在地上用力挥擦。
吸血鬼皇后咯咯怪笑,别的妖怪相顾失色。头目的脸上表情毫无改变。
“我才不会站在这里听候撒旦的审判。”我说着,视线扫向圆圈上的诸妖怪。“除非你们叫撒旦亲自现身。”
“是呀,告诉他们,孩子,让他们回答你!”老妖怪得意洋洋地说。
男孩站起身来。
“你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他再进入圆圈大吼着。他激怒了,他在发散力量。从他们的凡人形态上,我很难判断他们的幽冥岁月,男孩很可能上了年纪,老妇是羽毛才长的雏儿,孩子气的头目恐怕是最老的长者。
“听着,”男孩开口了,身子也走近一些。当大家都注意他时,他灰色眼睛闪闪发光。“这个恶魔不属于这里,也不是任何地方的新信徒;他从不祈求归属;没有对撒旦宣誓;他也没有在死亡的床上放弃灵魂。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死亡!”他的语调越来越高越响。“他没有被埋在地底,所以也不像是幽冥之子从坟里复苏!他敢于佯装活人,在世界各地漫游,就在巴黎的市中心区,他做生意有如凡人一般!”
墙上诸鬼尖叫唱和,然而圆圈里的吸血鬼,无视于他的眼光紧瞪,全都一语不发。他的下巴颏哆嗦起来。
他高举双手,大声嗥叫,他们中间仅有一两位发出回应,这使得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狰狞。
吸血鬼皇后发出一串开怀畅笑,又以最疯狂的微笑,斜眼瞅我。
男孩仍不甘放弃。
“他追逐财富舒适,这是严格禁止的!”他尖叫,顿脚,摇晃外衣。“他进出宫廷之间,纵情肉体之欢娱;他跟凡人混在一起,载歌载舞,寻欢作乐!”
“少数黑扯黄了吧!”我说道,其实还真乐于听他的夸夸其谈哩!
他冲过来,以手指指我的脸。
“没有任何仪式得以洁净他了!”他大吼:“幽冥之誓也来不及了,幽冥的祝福也……”
“幽冥之誓?幽冥之祝福?”我转向老皇后:“你对这些有什么意见?你跟跃身火里的梅格能,应该一样年纪……为什么你肯忍受这些?”
她的眼睛滴溜溜滚转,好像眼珠本身就具有生命一样。然后她又爆笑开来。
“我绝不会伤害你,小伙子!”她说:“绝不会伤害你们俩!”她甜蜜地注视卡布瑞:“你们正在魔鬼的路上进行大探险,在你们面前有大好的岁岁年年可以挥霍,
我有什么权利干预呢?”
魔鬼之路!多么曼妙的话语!这是第一次,我的灵魂吹起嘹亮的号角,仅仅只是注视她,就让我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她奇特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是梅格能的孪生兄妹呀!
“不错,我的年纪跟你的前辈一样大!”她微笑着,白色的獠牙才碰到下唇就消失了,她瞥了头目一眼,头目注视她,却毫无表情,漠不关心。“当梅格能来窃取我们的秘密时,我就在这里,就属于这个集会。梅格能,这个诡计多端的炼金术士……他所啜饮的鲜血,足以让他永垂不朽,那是幽冥世界从未发生的奇迹。如今,三百年过去了,他将最纯粹的,没有掺水稀释的幽冥禀赋全传给你,哇,多么美妙的孩子!”
她的脸又还原成睨眼龇牙的模样,像戴上小丑的面具,也像极了梅格能。
“把他给你的力量展现出来,让我瞧瞧。孩子!”她说:“那样威猛凌厉的吸血鬼,过去从没传授子弟,如今力量全传给你,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缔造的后裔,当能轻易击败这个仁慈的头目于他的王国!”
“停止这些胡说八道的疯话吧!”男孩打断她的话。
然而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漂亮的黑眼女鬼也靠近我们,她看着老皇后,完全忘记对我们的恐惧和憎恨。
“一百年以来,你就说得够多了--”男孩大声叱责皇后,挥手命令她闭嘴:“你疯了,所有的老糊涂也全疯了,你们早该死的。我告诉你,所有的法外之徒都要受惩罚,当他和他缔造的女体在我们面前毁灭后,我们的秩序就得以恢复。”
旧恨加上新仇,他转向其他徒众。
“我告诉你,你跟别的邪恶没什么两样;上帝的旨意,让你的作为使凡人受苦,用以证明他的神圣光荣;如今你亵渎了上帝,上帝的旨意自然也会毁灭你。你要下地狱,你的灵魂要手诅咒,你的不死之躯,只不过是让你受苦受折磨的代价罢了!”
四周传出不明所以的哀嚎。
“终于说到要害了--”我说:“你们的所有哲学只是建立在谎言上。你们是懦夫!你们是孬种!你们自甘堕落,宁愿过比低等凡人还不如的生活。你们要惩罚我们,之因为我们不像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我们过得多好!”
一些吸血鬼紧瞪着我们瞧,一些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他们一再将视线朝向头目和老皇后。
头目依然沉默。
男孩却忍不住又大吼:
“他的罪还不止如此,亵渎神圣殿堂意犹未足--”他勃怒说道:“跟凡人一起玩乐意犹未足,就在今晚,就在这个村庄,他吓坏了整群参加聚会的教堂会众,全巴黎都在谈论这件荒谬绝伦的怪事,祭坛下的坟墓,鬼怪竟然跃身掠起!想想看,这对男女吸血鬼,毫无章法,为所欲为,幽冥法则全被他们糟蹋了!”
他们有的张目结舌,有的喃喃念念,老皇后则兴高采烈地大笑着。
“这是何等大罪!”他接着说:“我告诉你们,他们绝不可以不受惩罚!还有呢,你们早知道大道剧场发生的事,他在舞台上戏谑嘲弄花样百出,自己还是剧场的老板!他以幽冥法力将全巴黎人玩弄于股掌,将我们严守好几百年的秘密,一股脑儿加以粉碎。仅仅只为了他一己之快,和一般观众的乐趣!这是多么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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