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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人皮垫子 (一)
发信人: neptunefish(鱼小咬)
整理人: neptunefish(2001-11-26 22:53:06), 站内信件
那是一只肤色白皙的手。  
  眩人的白。  
  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发出青焰一般的寒芒。  
  寒芒直逼向一张女子的脸孔去。  
  那的的确确,实实在在是一张美丽、漂亮的女子脸孔,有着花一般的笑颜,令人从动容一直动到了心。  
  那白皙的手里握着的匕首所发出青焰一般的寒芒一寸一寸的向伊逼近而前。  
  不知为什麽,伊竟不能动弹。  
  亦不能抵抗。  
  也不能闪躲。  
  更不能反击。  
  甚至连动一动指头,眨一眨眼,尖叫一声都完全不能。  
  为什麽会这样?  
  伊给下了麻药?  
  伊经已断了气?  
  伊若是给下了麻药无知无觉还好,伊要是早已断了气叫伊的亡魂躲在阴暗之处目睹伊自己一张美丽、漂亮的脸孔惨遭如此厄运怕为之一恸而绝,再死一次。  
  伊的脑门心给匕首划一条口子。  
  复灌下一瓶的银色液体,徐徐注入伊有了裂口的天灵盖。  
  但见那只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对准伊左腮的薄皮一划一挑,伊原来一张有着花一般笑颜的脸皮便给剥掉了!  
  可不成了一张给剥了面皮的血脸?  
  红兮兮,血漓漓,脉络尽现!  
  可那只白皙的手仍继续着从伊颈下的锁骨上凹一刀切进去。  
  然后往下切一直切到腹下。  
  这一刀切得笔直!  
  那长长的切口像是瓜一样裂了开来,里面的脂肪便炫耀出了金黄的色彩,匕首复从切口插入皮下,用力地上下游离起来。  
  不一会,伊的皮肤经已脱离了伊的身体,像是一块布一样盖在上面。  
  接着,匕首停留在伊的两条胳膊的皮了。  
  从肩峰下,刀一直切到手背,随后去切腿,从腹下髂前上刺向下切到脚背,切完后再把匕首插入切口上下游离。  
  但见伊给翻了个身。  
  伊背上立时给划了一条直线,再用匕首游离,伊的形象好似从头到脚披着几块布条一样。  
  那只白皙的手终于放下发出青焰一般的寒芒的匕首,拿起先前切断皮肤的联结,于是伊的皮肤像捡破烂似一块一块给捡了起来,背面的皮肤取下后,又将伊重新翻过来。  
  须臾,伊正面的皮肤也荡然无存了。  
  失去了皮肤的包围,那些金黄色的脂肪便松散开来,首先是像棉花一样微微鼓起,接着开始流动了,像是泥浆似的四散开去。  
  与此同时,响起一把尖厉的嚎叫,声势不啻一枚炸弹般,足以炸开人的脑袋。  
  我乍然惊醒。  
  始惊觉那是发自自个儿心灵深处的尖喊。  
  我下意识的掩住嘴巴,但感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来似的,两腮滚热,喉头仿佛被梦中那把匕首猛割了一下,一阵阵的刺痛起来。  
  醒后的我,汗流浃背,只觉炎夏里一阵又一阵的凉飒。  
  赶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  
  会是谁呢?  
  我惊魂未定颤巍巍前去开门。  
  然而门开处,没人,没影。  
  可铃声犹不停地响着,像鬼哭,像狼嗥,又像断肠女子的呜咽,在我两只耳朵之间荡来荡去,我才醒觉是电话在响,几乎是扑前抓起话筒。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一把熟悉而亲切的笑声:“懒睡猪,太阳晒屁股了啦,该起床罗!”  
  至此,我无论如何强抑,也还是按奈不住未语先哭:“天欣!天欣………”  
  立时,话筒传来天欣一遍遍焦灼的问语,光听声音,就晓得她五脏如焚的给唬住了:“祖儿,你怎啦?发生了什么事?你别直哭不停,你说话呀!祖儿,你别吓我……………”  
  我且泣且言:“天欣,太恐怖了呀,那个…………那个漂亮的女子…………给…………给……………”我待要说话又何尝能够?业已泪眼潺潺,声音哑嗄。  
  “祖儿,你别哭,也别走开,我立刻赶来!”天欣说完,便盖上话筒。  
  十分钟后,她真真实实的人,真真实实的声音,便出现于我的眼前。  
  我见了天欣,直如沉溺者抓住一根浮木的牢牢紧紧地抱住她,哭得一咽一咽的:“天欣,天欣,太,太恐怖了呀…………”  
  也唯有天欣安抚的话,才能熨平我那悸动的情绪:“祖儿,别哭,天塌下来也有我唐天欣顶住撑着哩,瞧你怕成这个样子!不怕,不怕,有我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乌…………”  
  我接过天欣递上的湿面巾揩泪抹脸,复喝下她为我泡的一杯热饮,这才心有余悸的道:“我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天欣方始稍释:“原来是做了个恶梦,天呀,刚才你在电话里哭个稀里哗啦的,可把人吓得七魂没了三魄!”  
  我急言:“那梦,是真的好恐怖呀,我这么大个人,发过无数的梦,再没有比它更令我汗毛直竖,心惊胆摧的了!”  
  天欣拿眼瞅了我一下:“梦见给怪兽追?给猛鬼索命?你呀,平日只爱看惊栗片,难怪会发恶梦!”  
  我按着胸口,避免心跳加速:“才不呢,我梦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给人剥了皮!”  
  天欣一听,笑容一敛,眼神一黯。  
  我愈发要倾箩倒筐的把梦中光景说上一遍:“那漂亮女子遭剥皮的整个过程,简直历历在目,她的脑门给凶手用刀划了一条口子,再灌下一瓶银色的液体在她那有了裂口的天灵盖内,那银色的液体,依我猜想准是水银了,然后凶手又用刀对准她的左腮的薄皮一划一挑,她脸上的一层皮给整个剥掉了,剥了脸皮之后,凶手又继续从她颈下的锁骨上凹一刀切进去,往下一切一直切到她腹下………………”  
  天欣颤声的打岔:“你可瞧清楚凶手的模样了?”  
  我大力摇头:“没有,我在梦里由始至终没有看见凶手的样貌,仅仅清楚的瞧及那漂亮女子被剥皮的整个过程而已!”  
  天欣虚弱的呻吟了一声:“祖儿,别再说下去了。”  
  “都说了嘛,那梦好恐怖的呀,连你听了都觉可怕,更遑论是我哩,我还是被自己在梦中发出的尖叫声惊醒的呢!”  
  看得出,天欣在强自镇定:“祖儿,那是你看得太多惊栗片的后果………”  
  “天欣,我现在心头仍然发毛哩!”  
  “做梦的东西岂可当真?你快别自己吓自己!”  
  “可我从来不曾做过这麽一个画面绝顶清晰,每一个细节都了然至极,由头到尾整个情形都如斯真实、清楚的梦,且过目不忘,刻骨铭心年!”  
  “祖儿,别说了!”  
  “天欣,那怕我嘴里不说,可一颗心犹在抖着哩!”  
  “你不想它便没事了,还有,别把这梦告诉人!”  
  “为什麽?连立行也不能告诉?”  
  “不过一个梦,就把你折腾成这般,哭得哀哀切切,怕得哆哆嗦嗦,你要再把梦境重述一遍,岂不又受罪一番?就连我,也给唬得丢下工作十万火急的赶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呗!”  
  “对不起,天欣,叫你虚惊一场。”  
  “你这傻妹子,咱俩之间,是不必言谢和道歉的。”  
  “嗯,省得。”  
  “祖儿,听我话,去洗个澡,让冷水浸一浸,再出外逛逛,包管那恶梦烟消云散!”  
  “现在正是午餐时间,你既然来了,陪我一阵压压惊,更胜过吃惊风散和淋冷水浴。”  
  “那好,不过我只能再逗留十分钟,公司里大大小小十多个会议等着我哩,现今纸张大涨,每一份报章杂志都不得不起价,然而一起价销路势必受影响,又不得不花尽心思加强内容和搞宣传,简直忙得天昏地暗,得空死不得空病呢!”  
  “是啦是啦!!知你忙啦,知你唐天欣乃堂堂一个出版集团的总编辑啦,忙得人仰马翻天旋地转啦!”  
  “可我再忙得分身乏术,一听见你哭,还不是唬得抛下所有的工作巴巴得赶来看你了?”  
  “知啦知啦!!知你唐天欣最疼我陈祖儿啦!”  
  “我若不疼你,便不是人了!”  
  “你又来了,我不许你再这麽说。”  
  “好,我不说,我不说。”  
  “是了,天欣,待会你返公司,顺带替我把昨晚上赶完的稿子送去《城市俪人》编辑部。”  
  “是不是《鸳鸯蝴蝶梦》的续稿?那我可要先睹为快了,祖儿,我可有告诉过你?许多读者或来信或拨电到《城市俪人》编辑部追问,你小说里那个搞同性恋的李鸯子可是影射大名鼎鼎的服装设计师苏艾伦?”  
  “有,你已提过好几次了。”  
  “你今天就停笔一日,淋个冷水浴后外出逛逛去,人就精神一点,晚上我们再通电话。”  
  “嗯。”  
  我送天欣出门口的时候,她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走没几步,又折回头,细声如是问:“祖儿,你这几天可有与立行见面?”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这阵子警局的工作忙,他没找我,我也就不想打扰他,有什麽事吗?”  
  “没什麽,随口问问而已。”  
  “天欣,你放心,我和立行仍然是好好的一对儿,不会再有事的。”  
  “再见,晚上通电话。”  
  目送天欣离去,我关上门。  
  依她所言淋个冷水浴,。  
  花洒下,水哗啦哗啦的响着,我闭着眼,让冰冷的水晃着我进入另一个境界。  
  是的,以前和天欣一起哭一起笑的时光一点一滴的全都浸进脑海里来了。  
  我是在孤儿院与天欣相识的,从而相交,及至相知,并且相依了那麽多年,紧紧相拥着走过那麽一段长长的路。  
  七岁那年,一场大火吞噬了我的家园,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都全葬身火海,我是唯一被消防员救出的陈家死剩种,之后,无依无靠的我,被安排住进了一间由天主教会所办的孤儿院。  
  我给分配与天欣,还有另八名年龄相仿的女生同一个寝室,那里共有五张碌架床,我正好就睡在天欣的下铺床位。  
  第一晚,甫上床,我便哭了,哭得凶,收都收不住,自己也知道吵,把嘴捂在棉被上;是天欣,自上铺床位爬下,蔼声地,一遍一遍,不停的哄我,我哭乏了,靠在她身上睡了过去。  
  自此就和大我两岁的天欣特别友爱。  
  天欣甫出娘胎便死了妈妈,是她那在菜市场当鸡贩的爸爸父兼母职将她拉扯带大,八岁的时候,她爸爸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她遂给送进了孤儿院来,换言之,她比我早一年成为孤儿。  
  固然,对无所依归的我来说,也明白到孤儿院确实是能寻找到救赎的地方,但小小年纪的我,能感受到真正对我好的人,仅得天欣一个,就仅得天欣一个。  
  天欣对我,是再好没有了。  
  在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天欣险遭人面兽心的一位修士奸污事件之后,天欣对我,更是再再再好没有了。  
  我记得那晚上,因为天欣闹肚疼,已跑了好几趟厕所,方便她频频如厕,我特地跟她调换床位一晚,让她睡下铺,我睡上铺去,睡至半夜,我突然被尖叫声惊醒,从来没有一声尖叫能使我那麽绝顶的心悸。  
  那明明是一个梦,但那尖叫声却是真的。  
  乍醒的一刹那还确实的听见,那尖叫声有无尽的哀痛,仿佛自恒古的悒黯里传来。  
  那是天欣的叫声!  
  这一惊非同小可,猛然间一个翻身,差点就由上铺床位滚到地下。  
  睁眼一看,下铺床位空空如也,我不假思索一跃落地,拔腿就朝厕所方向疾奔。  
  然而厕所里里外外遍寻不见天欣的人影。  
  三更半夜,闹肚子的她不在寝室,也不在厕所内,她上哪儿去了呢?  
  十三岁的我,心思疾转间已不由的就往彼得修士的卧室方向直奔而去。  
  只因天欣偷偷的告诉过我,曾经不止一次,她被负责教导院里所有小孩查考圣经的彼得修士找藉口招了她到他的办公室里,掀开她裙子朝她私处抚摸一番,事后警告她不得声张,否则就会把她给撵出孤儿院让她流落街头。  
  天欣果然就在彼得修士的卧室内。  
  她的嘴里给堵塞了一块布团,她的四肢被捆绑之余,全身上下更是让剥个精光,她的眼神流露着莫大的耻辱以及更多的恍惚,她完全失去了抵抗、挣扎的力量。  
  眼见天欣就要饱受被业已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的彼得修士蹂躏,在窗外的我纵身一跳进入房里,便扑向赤裸裸的彼得修士,豁命使劲的张口就恶狠狠的咬住他的一只耳朵不放,任凭他如何的出力打我、推我、抓我、甩我、捏我、捶我、踢我…………就是没有办法令我松开紧紧牢牢咬住他耳朵的牙齿,结果是他的一只耳朵活生生的让我给咬脱了下来。  
  经此一役,天欣对我,愈发是千依百顺,鞠躬尽瘁,挖心掏肺,赴汤蹈火地好,。  
  这份好,是再也没得说了。  
  在孤儿院如是,告别孤儿院踏足社会亦如是,事无巨细,她总是廿年如一日的忧我之忧,乐我之乐。  
  天欣真的是什麽事都替我想得周周全全的,我今时今日能以写作为业,且收入可观,全赖她一手提携,照她原来的志愿,是想当一个外科手术医生,可是因为我唯一的兴趣是写作,她想竭尽所能助我一圆作家梦,便选择念新闻系,毕业后进入出版界,在她千方百计,处心积虑的配合下,我的写作事业随着她职位的步步高升而得以平步青云,小说散见各报章杂志之余,著作一本一本的付印出版。  
  其实,我的文章比起许多作家都要大大逊色,只不过我比谁都要幸运,皆因有个生死之交在背后撑着,要没了天欣,我根本不可能以写作为业,充其量只能在报馆当个小小编辑什麽的,写的小说十之八九要给投篮了。  
  我常常忍不住这麽想,天欣如果是抱着报恩的态度对我好,过去那麽多年来,我对她再有天大的恩情,业已在她无尽的付出中全都抵销了,什麽恩也都报了矣,倒反是我欠起她来了。  
  可天欣并不这麽认为,仿佛她整个人,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目标,是要全心全意的对我好,她甚至是从来不让我受一丁点的委屈的,例如她老咆哮我的男朋友章立行对我不够好。  
  不止一次,当着我的跟前,她恶形恶状的向立行提出警告:“姓章的,你给我好好的听住,要让我晓得你欺负我这妹子,我绝不饶你!”  
  天欣是廿年如一日的人前人后直称我是她的妹子,然而瞧在立行的眼里,却又不是这麽一回事了,立行曾经用充满疑惑的口吻对我言:“唐天欣真的当你是她妹子呀?我偏不信,她分明是女同志,死心蹋地的在爱恋着你呗!”  
  当时我听了,不禁失笑:“你神经病呀,一派胡言!”  
  立行蹙眉:“一个人怎麽可能对另一个人这麽好?如果不是深爱对方的话!”  
  我说:“你一定没有好朋友,所以不懂什麽叫友情。”………………  
  花洒下,哗啦啦的水,像股暖流浸进我全身,人生得此知己死而无憾矣,天欣对我的真好,是我无时或忘的。  
  梳洗之后,我且出门。  
  我并没去逛街,而是直接到立行的公寓。  
  以前三天两日的,我总是往立行住处给他收拾屋子,打从三个月前他向我提出分手,我闹自杀一役后,我就较少上他公寓了,除非事先知会一声;而今与他约会,都是在外头见面,或是他上我居所来。  
  我已经有三个星期没见到他的人了,倒是通了两次的电话,第一次是我打去警局找他,他说忙,匆匆挂线,第二次是他打给我,亦说忙,匆匆挂线。  
  也是觑着这个时间他理应在办公,心血来潮,想到他公寓打个转,见不到他的人,在他屋子里闻嗅到那怕一丁点属于他的气息也是好的,我就是那麽傻,那麽坚持,那麽执着地爱这这个男人。  
  三个多月前的晚上,立行在他公寓等我,见了我,要清一清喉咙,才能正色道:“祖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眄了他一眼,暗喜:“你说呀。”  
  他却又吞吞吐吐了:“祖儿,我…………我…………”  
  我不由嗔道:“我我我什麽呢?有话直说嘛。”  
  他仍然欲言又止的一副神态。  
  我笑眯眯地望定他:“立行,我知道你要说什麽。”  
  他张大了嘴巴:“你知道?”  
  我愈发打从心里而乐:“立行,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他瞪大双眼:“你会答应?”  
  我大力点头,难掩喜悦之情:“我朝思暮想,都为的这一天,立行,我是非你不嫁的!”  
  他脱口而出:“祖儿,你误会了呀!”  
  我抿着嘴笑:“误会?我怎麽误会了?立行,你不是准备向我求婚麽?”  
  他终于鼓足勇气如是言,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得再清楚,再明白不过:“祖儿,我们分手吧!”  
  我只觉得非常震动,如被一枚炸弹将我整个人轰得粉身碎骨般,我呆呆的看着他好半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此,他唯能如是重复道:“对不起,祖儿,对不起。”  
  我在作垂死挣扎:“立行,我做错了什麽?”  
  他摇头,还我一个苦笑:“没有,你没做错什麽,你是那麽的好,那麽的可爱。”  
  我一时直如万箭攒心,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我好?我可爱?那你又要跟我分手?”  
  我发现一个人要残酷起来,也真够呛的,但闻他如是言:“祖儿,无可否认我们确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然而一切都已成为过去,而今我只重视我的事业多过一切,我再拨不出时间来给你,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什麽进展的了。”  
  胸间已如山崩堤缺一般,我再也隐忍不住了,痛哭失声:“可是过去四年来我一直不曾霸占你大块大段的时间,我一直在为你填塞着缝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虽有抱怨,并无异议。”我说的,乃肺腑之言。  
  他不觉地垂头垂声:“祖儿,正因为如此,我不想再叫你等下去,我不想你继续浪费时间。”  
  我心中一片惨淡,哽咽:“这番话,你为什麽不在四年前说?”  
  他除了苦笑之外,也唯能一连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祖儿,都是我的错……………”  
  我睁着一双眼一迳敢敢的看着他,非要透视他底灵魂深处不可似的:“立行,你另外有女人是不是?”  
  他一脸叫屈的表情:“祖儿,警局的工作有多忙,你是知道的,况且我任职的肃毒组一大堆的工夫老做不完,你也是知道的,为了事业前途,为了我那儆恶惩奸的理想,为了维护法纪替人民服务,在公在私我都全力以赴,你也知道的呀,我连约会你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我哪腾得出工夫认识别的女子呢?”  
  我抬手揩泪,却老揩不完:“既是如此,就不必分手,就当作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你忙你的工作,你继续为事业奋斗为社会服务,我照旧等你,等你哪天能挪出时间见我了,我随传随到,等你哪天有时间有心情娶我过门,我等,我等你。”  
  轮到他哽声了:“祖儿,我不要你再等下去!”  
  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又飞快的如是继言:“祖儿,许多男女分了手仍然是好朋友,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  
  我且哭且言道:“立行,如果我们分手,要我继续跟你做朋友,请恕1办不到。”  
  他也就无言以对了。  
  我再说话时,已是痛不可抑了:“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也就垂下头来:“是。”  
  我直如一只受了重创的野兽,在发出一声穿石裂帛的悲嚎之后,掩脸跌跌撞撞而去。  
  是夜,我服下大量安眠药企图轻生。  
  当我苏醒过来时,经已躺在医院里,天欣脸青唇白大恸大痛的守在我的病榻前,而立行当着天欣的跟前,用一副内疚的表情,并誓神劈愿地表示他跟我提出分手不过是同我闹着玩,要想试试我会有什麽的反应而已,他一再赌咒不会有第二次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太爱这个男人了,所以愿意相信他的话。  
  但是出院后,很自然的,能避免的话,就避免再上他公寓去。  
  盖因那种痛苦,那股阴影,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一辈子都甩不了。立行住在九楼,那日我哭着夺门而出,并没乘搭电梯,推开后楼梯的门,拍嗒拍嗒地往下狂奔,直如步步踩空,一掉下去便往下坠,坠落的时候地面相对的往下退,永远也没有到底的时候,那感觉要说有多恐怖就多恐怖。  
  要不是因为整整的三个星期没见过立行的一面,想着看不到他的人,在他屋子里打个转,多多少少也能慰藉自己寂寞的灵魂,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公寓门外了。  
  可当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刹间,无缘无故的,我心里只管一阵阵的发空。  
  仿佛门一开,我整个人就会喀嘞喀嘞碎成一块块。  
  我犹豫了半响,到底还是把门给开了。  
  立即,一股浓烈的烟味像对我觊觎已久的蚊子,向我扑来,客厅里三只烟灰缸全是满的,烟头像死亡的兵,歪倒,扭曲,再也不能解决任何斗争。  
  立行坐在沙发椅,他把双脚斜斜搁在前面的矮几,静静地抽烟。  
  “你来啦?”他那低低的声音在肃静的气氛中,听上去异常寂寞和哀愁。  
  我甫跟他打个照面,登时一颗心噗通一跳,就像噗通一声掉进冷水里去了,。  
  记忆中从来没见过立行如此灰白和憔悴,他一向是个心性高强的人,轻易不肯在人前失态,即使跟我在一起,心里不如意,也是不愿露于形色的。  
  他到底受了什麽打击?  
  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我战栗地问:“立行,这个时候,你该在警局办公是不?”  
  他没有作声。  
  客厅如一片铅般的阴沉。  
  我可以很强烈的感受到立行那沉重的痛苦,他一枝连一枝的抽着烟,擦火柴的声音等于擦在我的心腔。  
  他一直不说话。  
  后来,我到厨房里给他弄了一杯热牛奶,他接过,猛然的将杯里的牛奶一口气喝完了,便剧烈地呛咳起来。  
  呛得很厉害。  
  灰白干枯的脸全涨红了,像张变了色,卷缩而凋落在地的黄叶,咳到后来,不知是怕我看到他牵扭在一起的五官,还是什麽,他将脸转开去,对着墙壁,但从我站着的角度,正好看到他的侧面,想是呛得太猛,眼里都淌出水来了。  
  我抢上两步,在他背上轻轻捶着,一拳一拳,只想把我对他的爱和关怀捶入他的心里去。  
  他终于开口了,但那声音极其哑嗄,像哭过:“我有个朋友失踪了许多天了,怎么都找不到。”  
  原来他灰白他憔悴他痛苦是因为有个朋友失了踪。  
  那一定是跟他感情好得不得了的朋友。  
  我一半好奇一半关心的问:“谁呢?我认识的吗?”  
  他用那种疲乏不堪的眼神眄了我一下:“你不认识的。”  
  “立行,会不会你这失踪了的朋友其实不是失踪,而是出了国公干或旅游去了?”  
  “护照仍锁在房间抽屉里,怎么可能出了远门?并且各处海关都查遍了,没有他出国的记录,还有警局的同事也帮着四处去搜寻,一点线索都没有,一个活泼泼的生命,不会忽然消失在空气中,我怕他是出事了!”  
  我意欲追问:“立行,你这失了踪的朋友到底是男或女?”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立行,你这失了踪的朋友姓什麽?”  
  他轻叹一声,低弱得不愿人听见似的:“顾。”  
  我如是建议:“可曾想过在报章上登个失踪新闻或是寻人广告?”  
  他猛地拍额:“呵我怎麽没想到!”  
  “立行,相信你这位失踪朋友福大命大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也不必如此担心,瞧你样子,你有多少天没瞌过一眼了?多少天没剃胡子了?你这样子我很心疼的。”  
  “祖儿,这个朋友对我很重要,他要有什么不测,我………我……………”  
  “可有什麽我能帮忙的呢?我认识不少在报馆工作的人,需要我联络他们吗?我是指刊登失踪新闻或寻人广告的事。”  
  “不必,待会我自个儿去报馆跑一趟。”  
  “要不要我陪你?”  
  “不必,谢了。”  
  “立行,朋友固然重要,但切记保重身体。”  
  “省得。”  
  “立行……………”  
  “祖儿,我也不和你多谈了,我现在就要出门,先回警局看有什么消息没有,再往报馆跑一趟,我迟些儿会给你电话。”  
  “那好,我也该走了,我等你的电话。”  
  我和立行并肩而出。  
  然而就在他锁上大门的那一刹间,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声,长了,短了,断了,像女人的惨号,又像女人的呜咽,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  
  我颤声如是言:“立行,你可听到?”  
  他一脸的茫然:“听到什么?”  
  我唯有道:“没,没什么。”  
  我跟立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分手,他朝东的方向走,我往南的方向去,。  
  偶尔回头,我看见他的背影穿过人群渐去渐远,无缘无故的,我心里一点一点地寒冷了。  
  起初也还只是觉得心冷而已,当我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摆着熟食档,白烟似的蒸气一蓬蓬往外冒,人或走或立经那里就该觉得暖烘烘才对,可我只是感到冷,特别的冷。  
  立行连那远去的背影都在呈露着一股痛不可抑的姿势,他的人,挤在一波一波的人潮里,仿佛没血没骨的随时要萎掉。  
  我在记忆里苦苦搜索,立行可曾这般为我伤心掉泪过?痛苦焦灼过?上回自杀不遂舁院急救醒来,我见他也没这般的难过。  
  我不能再往深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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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遗忘,生命会不会更容易
                 -----忘川河畔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醉约湘灵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幽冥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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