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linder(瞎子)
整理人: happystar(2001-11-01 20:24: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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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昏昏沉沉起来刷牙,突然发现不对劲:张莉不见了。我含着牙刷拉开浴帘,冲进衣柜间,甚至趴下看床底,愚蠢得自己都觉得可笑。显然她失踪了。我似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半天才想到报警。
正当我拿起电话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是张莉。可能我的样子过于狼狈和慌乱,她忍不住嘴角要往上翘,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维持严肃的表情。她尽量不去看我衣服上的牙膏沫子,故做平静地说:“我刚才去外面转了一会儿,找到一个有空房间的HOUSE。”
我走到洗菜池,漱了漱口中的牙膏,很夸张地生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这里是DOWNTOWN,很多小流氓的。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你要离开至少跟我说一声啊!”
她茫然不解地看着我,“我又不是不回来,行李还在这里啊,我一个人哪搬得动。”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行李还在房间里,终于承认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我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一个人乱逛也不行……找到了房间?在什么地方?房租便宜吗?”
“在两个路口过去,不是特别便宜,二百八,水电另算。房子挺旧的,但是带家具,门口就是汽车站,我打听过了,有巴士直接到学校和超市,一个小时一班,早七点到晚十点。”她很自豪地回答。
我暗自咬牙,你有种。
低着头擦脸,顺便擦掉T恤上的牙膏沫子,一边静下心来仔细思量,觉得有点不大对头。过了一会儿,对她说:“你等等。”然后打了个电话给二楼的里奥。这家伙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听了半天才明白。半个小时后,这个胖乎乎的墨西哥小子笑容满面地走进屋子,和张莉说了声HI,然后冲我暧昧地挤挤眼睛,用西班牙语说这妞很靓啊。
我苦笑了一下,从冰箱里拿了六听啤酒,用个塑料袋装着递给他。然后对旁边一脸茫然的张莉说:
“我今天腰疼,给你找个长工。”
“里奥,这是苏珊张。”“张莉,这是里奥。”
里奥很利落地扛起箱子下楼。我们开车到了张莉看中的房前,果然是个老屋。拉雷多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DOWNTOWN住的多半是穷人,房子老且破。我停下车,对张莉说:“你等等,别着急着搬,我和里奥先进去看看。”房东大妈出来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阴暗的霉味。我们跟在后面,里奥冲我撇撇嘴摇摇头。在张莉预定的房间,通过里奥的翻译,我和大妈开始“讲数”。在当地人眼里,亚洲人都有钱,恨不得上来就是一刀。和她费了半天口舌,加上里奥的帮忙,才让她明白我们是穷学生。
回到车旁,张莉目不转睛看着我。我一脸严肃,说:“搞定了,这种房子撑死了也就二百块钱一个月,但是你答应得太痛快,最后谈成头俩月每个月二百二,以后二百,包水电。以后有事别自己瞎主张,通过学生会,知道吗?!”
“噢。”她显然松了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答应着,一副老实的样子。但是终于忍不住满脸喜色,笑嘻嘻地说,“谢谢你啊,李主……老……李。”
我叹了口气,和里奥把她的东西搬进房间。
一切忙完了,和里奥走出门,张莉和我们道别,连声谢谢里奥。他嘿嘿地笑。我对张莉说:“自己一个人住要当心安全,知道吗?有空就打电话,汇报汇报情况,知道吗?”她一个劲地点头,“嗯,嗯!”
打开车门,发现附近几个打扮嚣张的小青年注视着这边,面无笑容,为首的那人身材瘦削,目光阴沉。不禁问里奥。他说那个头儿好像是房东大妈的亲戚,住在后院,那些大概是他的朋友吧。我说好像不是善茬儿啊,他无奈笑笑说,肯定不善,不过别理他们就成,一般也不招事,各有各的圈子。最后叹息着说,唉,DOWNTOWN就这样,要不大白天也没什么人呢。我四周一看,果然,来来往往基本都是这身打扮,三三俩俩,不禁皱着眉头发动了汽车。
六
很快就是开学。这是我最后一个学期,还剩两门。偶尔会和张莉通个电话,但见面就很少,多半是每个星期五下午四点带她买菜。那时超市有特价肉类,主要是卖不出价钱的碎肉,五花和排骨头,八毛九一磅。每次我们都直冲冷柜,一人三磅,然后在蔬菜柜台买最便宜的土豆洋葱和生菜,半个小时下来一周的伙食就都有了。每四个星期我会买一次啤酒。有时候她也嚷嚷说吃腻了要换换口味,但到收银台的时候还是那些东西。至于MALL她是从不逛的。偶尔她睡觉过头,赶不上公共汽车,我就送送她。见了面,总要问她的安全,不过她说还好,那些人不算太讨厌,偶尔房东大妈的侄子——就是那个面色阴沉的麻杆儿——会去敲她房门,但张莉都不让他进屋,房东大妈来了,就会轰他走。况且张莉几乎整天呆在学校里,那家伙找麻烦的机会也不是很多。慢慢的,我也就不大担心了。
九月中,我接到休斯顿领馆学生组的电子邮件,要学生会上报国庆节安排——这是一年两次可以有些外快的时候,还有一次是春节。我于是打电话给张莉:
“喂……张副主席吗……我没拿你开涮……你能不能到我这儿来一趟……是正事儿……对……开个短会,讨论一下欢度国庆的……我操,怎么老觉得我骗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很重要……要申请活动经费……对,经费……绝对真实,不开玩笑……那好,那好,我等你……好,拜拜。”
张莉进门的时候,我正苦思冥想给领馆的措辞:“哎~~你来得正好,听听这么写好不好:尊敬的领导,为了搞好德州国际大学中国留学生会的国庆欢度活动,特此申请活动经费壹佰美元。此致。敬礼。”
“太拗口了吧,中间这句这么长。”她凑到屏幕前,很专注地盯着壹佰美元几个字看,担心地说,“要一百块,是不是太狠了,我怀疑领馆不会给,你想我们这儿就俩人。”
“不会的,年年都给。每次都一百。这是从以前三十多人的时候传下来的。”
“那现在怎么这么少人?”
“太偏了么,学费也涨了,原来更便宜。这么个野鸡大学一年也要一万多,谁还来上啊。”
“唉,就是,奖学金这么少,学费都不够抵的,每年还得一万多的生活费。都不知道钱从哪儿来,愁死了。”
“没办法,这儿教授都是墨西哥人,不会给我们助教机会的,他们自己还不够分呢……都扯哪儿去了,想词儿想词儿!”
“哎,李卫东,你说就俩人他们还会给一百吗?要不申请五十吧,机会可能大点儿。”张莉还是有点心虚。
“笨,那俩走的,领馆还不知道呢,算上他们,还有他们的家属,够人多势众的了,名字我都有。反正是申请,少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
“嗯……也是。这么写行不行?尊敬的领导,为了欢度国庆五十一周年,德州大学中国留学生会准备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庆祝活动……”
“别开生面,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再笑我不想了。”
“好,好,不笑,不笑,接着想接着想。”
“内容有……聚餐……聚餐……还有……我怎么就知道吃,讨厌……哎,李卫东,你说写什么内容好?”
“写内容好像太罗嗦了吧,反而显得假,我看还是不写好了。”
“我还不是想具体一点更真实嘛,不写就不写。”
“唉,别生气啊,我就一说,大家一块商量嘛。”
“这么写吧,咳,咳,”张莉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尊敬的领导,为了欢度国庆五十一周年,德州国际大学中国留学生会决定举办一系列联欢活动,特此申请活动经费壹佰美元整,敬请批准。随附学生人员名单。感谢领导的关怀。此致。敬礼。德州国际大学中国留学生会。”
耀眼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渗进房间,变得异常柔和。她专注地盯着前方,嗓音清脆。长长的睫毛在柔和的光线中微微闪动。我忽然觉得自己坐在教室,一手撑着腮帮子,陶醉地听她声情并茂念课文。
“这怎么样,李卫东?哎,李卫东,你干吗呢?”
“啊?……没干吗,没干吗……挺好挺好,就这么定了吧。你来写。”
“哼,你骗我,根本就没听!”
她怎么老觉得我要骗她?终于明白这只是她的口头禅,并不代表对于不诚实的控诉或者哀怨。或许,她根本不关心你是否欺骗,那我干吗要心虚?
“没骗你,真的听了。很好很好。”我故做深沉地点头嘉许,然后站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
---- 可以习惯不用眼去看世界
但无法忍受不用心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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