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neptunefish(鱼小咬)
整理人: neptunefish(2001-10-31 21:17: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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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和青丝几时搬来,陶然记得并不确切。
这并不重要罢。
那晚他把两盆绿菊用高丽纸扎上口儿,浇透了水,准备抱到空冷
屋子里放起来,隔壁阳台上忽然有人吃吃笑道:“瞧你养的菊花不少,
可真是外行。”
任是陶然平素和气,听了这话不禁大怒,他转头瞧见隔壁小洋楼
上靠着一个少女,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摇摇头道:“怪不得菊
花越种越难看了。”
隔壁那幢小楼陶然认得,原是李家的,李家在市中心买了阔气的
楼中楼,这楼便拿来出租,这想必是租户罢。只是陶然两耳不闻邻家
事,这人是谁,几时搬来,他全无所知。
陶然哼了一声,不去理她。那壁阳台却有人自里间唤道:“青丝,
你又淘气了,快进来。”
那唤做青丝的女孩子,向陶然做个鬼脸,笑道:“我姐姐叫我,
不同你说了。总之,蠢才,蠢才!”一边摇着头,一边竟跳进屋去了。
陶然后来知道,青丝是妹妹,姐姐叫做青衣。
过后几天,只要陶然在圃里弄菊花,青丝便靠在阳台上罗唣。陶
然给她弄得无可奈何。
眼看着重阳渐近,圃里的花渐次欲放,只那两株新菊,不知怎的,
花苞一径向里卷着,看不出要开的样子来。陈实自从他买了这两株菊
回来,隔两天便来找他一次,来了便径自去看那两株菊花,从下班赖
到夜深,总是不肯走,说要看看这花开了什么样子。只是这花一直不
开,陶然固然失望,陈实也是说不出的丧气。
这天陈实没有来,陶然独自对着两株菊花发呆,听得隔壁阳台一
把清柔的嗓子笑道:“这么着,这花是不会开的。”
陶然听声音,便知是那淘气少女青丝的姐姐。陶然只道青丝平常
只是顽笑,现下听得青衣也这样说,不禁吃了一惊。正在沉吟,青衣
笑道:“说不开,便是不会开,不信便算了。只是可惜了这样异品。”
陶然听得异品二字,心下一动,忙将两盆菊抱了起来,道:“你
认得这是什么品种?这样,我拿过去你给瞧瞧成不成?”
这时青丝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拍手笑道:“何止认得呢!我姐
姐要它几时开,它便几时开!”
陈家的小洋楼,看起来同陶宅一般冷清。青丝跳跳蹦蹦引他上了
二楼,开了门,陶然心头一跳。
这青衣,衬着窗边斜斜的光线,眉目恁地玲珑。
屋子里清素简洁,跟陶然那间一样没多余的物事,奇怪的是没来
由地一阵菊花香气扑向面前来,陶然四处看看,并没有瞧见半瓣菊花。
青衣窥破了他心思一般,道:“有玫瑰花、茉莉花炼的香水,自
然也有菊花香了——抱着花不累?”
陶然把两盆菊花放下,立刻追问:“这到底是什么异种?”
青衣却不答话,曲起手指算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七天以后便是重阳,这可急得很了。”
陶然莫明其妙,道:“七天以后便是重阳,没错啊。”
青衣向他瞧了一眼,“重阳不开,它便不会开了,‘重阳’这种
异品,百年难见,你不知道么?”
陶然的吃惊,不足以如逢电击来形容。
他梦游般蹲到那两株菊旁边去。
少年时他已跟随爷爷辩认菊的色相及习性,陶家种菊,渊源深远,
甚至有秘不外传的陶氏菊谱,爷爷手里的菊谱,是直接交到陶然手上
的。只因其它的陶家儿孙,对艺菊已全然没有兴趣。
陶氏菊谱中,载有十八品共一千二百余种菊品,从爷爷手里传下
来的只是387 种,陶然历年来北上南下,也不过多搜得48种,而且都
不过是三品以下。菊谱中最珍贵的上品之一,便有重阳,只是谱上也
记载着:“上品十异,重阳、黄昏、青甲,唯见古谱所载,数百年来,
并无人得以亲见。”
这花苞双含的绿菊,真是古谱传说中的重阳么?
一会儿,陶然才自绿叶茵茵中起身。
青衣一径袖着双手,沉静地看他,并不多话。
陶然心悦口服得几乎要叫姐姐,“青衣,如果能看见重阳开花,
我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青丝扁扁嘴,小小年纪已经表示看透世象。
陶然装作没有看到,口气更加谦和:“青衣。”
青衣低下眉头,似在想着什么,徐徐道:“重阳菊开,几百年才
得一见。”
“这个我知道,为什么这么难种?”
“重阳是变种中最不易得的一类,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偶然得到,
扦插、传粉,年复一年,世世代代……谁也不晓得哪朵菊花几时能变
成了重阳。象这两枝,一枝原是柳丝,另一枝是黛墨。”
“真的一点可控的方法也没有?”
“如果有,就好了。”
“如果有,什么代价我也付出。”陶然想着古谱上的记载,悠然
神往。
“有的,拿生命来换。”一直不开口的青丝忽然插嘴。
陶然失色。
听说过炼剑、炼瓷器要以命来祭,重阳也一样么?
“莫听青丝骇你,哪有此事。”青衣横妹妹一眼。
“姐姐你不想么?”青丝横回去。
青衣不响,起身走到菊花盆旁,郑重地掰开一点点花萼。
“青衣,七天时间我们该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这两株花,便由我来照顾罢。”
陶然点头,“每天我仍可以来看它们?”
青衣一双妙目凝注在他身上:“有何不可?”
晚来凉风如许,陶然浑不知自己如何返去。
自此,陶然便每天过去陈家探重阳。
即使没有重阳,青衣与青丝亦是如此可人的理由。
青丝惯在院门内外游荡,偶然跑来同他们说话,趣致可笑。青衣
是静的,多半时侯陶然在她房间看重阳,她只是自顾自地看书,间或
抬起头来,对陶然吟吟笑:“你自己随便罢。”幸亏陶然也是寂寞惯
了的人,青衣任他自生自灭,他反而觉得自在。
屋子里一壁的菊花味道,仿若药的苦香,细细嗅来,清里带着冷。
有点象青衣吧。
陶然不自觉地想到她身上去。
这屋子里诸般物事,都是象青衣的。
已是萧飒的季节,秋风来扰人,自暗褐色的窗隔间曲折穿过,来
得急时,有些残朽的窗棂便吱呀作声起来。
青衣只是起身把窗隔上的铁扣扣紧些,问他:“会冷么?”
“不冷。”
陶然想,这屋子在在都是冷的,菊花的味道,青衣,还有——自
己。音乐碟里的曲子也是冷的。一声两声,泠泠地响着,与己无关的
漠然,漠然但是无邪。《寒鸦戏水》、《归去来兮》、《幽兰》……
一曲放完,她换了曲子,仍是泠泠地,松风寒的调子。
他喜欢。
他坐在青衣的屋子里,心中渐渐觉得春柳拂堤,青衣挽起头发是
好看的,青衣著的绿色衫子是好看的,青衣烹的六安瓜片是好喝的。
青衣并不问他奉职何处,年薪若干,府上有无高官父母,一概经
济学问,她不闻不问。
青衣只偶然同他闲话家常。
这样,便够了。
陶然面对一众菊花的时侯便有这样感觉。
这样,便够了么?
青衣。
青衣温和,怡佳妩媚。
青衣沉静,怡佳娇柔。
青衣素淡,怡佳明丽。
他不知不觉拿青衣同怡佳比着的时侯,青衣抬起头来,向他微微
一笑。
---- 如果可以遗忘,生命会不会更容易
-----忘川河畔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醉约湘灵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幽冥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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