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oonjj(月牙)
整理人: moonjj(2001-10-18 20:23: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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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当代“女性主义写作”和“先锋写作”的代表人物之一。著有《子弹穿过苹果》、《一个人的战争》等多部作品,其作品《玻璃虫》现正热销。
如果在北京不能热爱生活,那就到昆明来吧。昆明到处都是好吃的东西,在我的世界观里,口腔的满足是人生幸福的重要基础。昆明的过桥米线、豆闷饭、各色菌类和苦菜,使我感到生活的召唤,如果加上汽锅三七乌鸡和云腿,我将永远不会对生活绝望。
两种乐园
有关昆明,我最早知道的就是尚义街,它出现在于坚的诗歌《尚义街六号》里,由一所老房子、一些有趣的人和一些生活细节所组成,充盈着上个世纪80年代的热情,弥漫着白菜、拖鞋、手稿和狂想。
“一些人结婚,一些人成名了,一些人要到西部”,一些人则从北京来到昆明,想要找到一条老街,一所古旧的老房子。尚义街就这样带着虚构的色彩,出现在我的期待之中。
这个城市在正午金色的阳光下,高原的太阳照射着崭新的楼群。正午的昆明,是一种全金属。
树叶是一种金属,草地是一种金属,皮肤盛在金属里,眼睛里是蜂拥的金针。正午的玻璃、水泥和石头,使昆明成为一座明亮坚硬的城市。有人在念咒语,陈年的房屋消失,一座城市的阴影在正午不知去向。
我特别想找到一所老房子,好让我把它想象成尚义街六号,以便在那里看到上个世纪的80年代,以及梦想与热情。
新楼犹如正午,旧房则如黄昏。这是我的趣味之一,我知道有所不妥。
到昆明的次天下午去了一家盛大的干鲜花市场,买了干鲜花各一束,玫瑰价钱极便宜,或许在昆明,爱情也比别的地方更容易。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报道,标题为:众作家直奔尚义街。
原来那个鲜花市场就是尚义街吗?
好像寻访旧友,别人指给我看一个陌生的背影。我一再向人求证,他们说:不错,这就是尚义街。
鲜花从来就是美好的事物,装点着爱情、青春和对生活的热情,鲜花开放在尚义街的废墟上,有什么不好吗?一个新世纪的昆明,就这样在正午的光芒里。
诗人的乐园已经消逝,大众的乐园或许正在来临。
移居昆明的梦想
如果在北京不能热爱生活,那就到昆明来吧。
昆明到处都是好吃的东西,在我的世界观里,口腔的满足是人生幸福的重要基础。昆明的过桥米线、豆闷饭、各色菌类和苦菜,使我感到生活的召唤,如果加上汽锅三七乌鸡和云腿,我将永远不会对生活绝望。
此外还有云南红和香格里拉藏秘干红,趁盛宴未散,红妆未尽,干杯吧,或者大醉,或者微醺。
鲜花和水果,是养育女人的两样好东西,在尚义街的花市,花3元钱买20多支玫瑰,回家插进清水陶瓶,随意放置在窗台上。哪怕爱情短暂,永恒的玫瑰也将永远陪伴着你。它们的芬芳将在黑暗的深夜漫过床头,窃窃私语,代替某个人的手和眼睛。至于水果,则可以代表朋友和亲人,昆明水果的种类之多,一天吃一种,在水果中穿梭不已,谁又会感到人生寂寞呢?
如果我感到昆明的正午过于漫长,我将去找海男。她的美丽和宁静,将会给我一份恰到好处的黄昏。她右手戴着一串琥珀色的珠子,有一种安详柔软的微光。她把这串手球褪下来,佩在我的手腕上,犹如送给我整个昆明的黄昏。
要寻找深夜,我将去上河会馆酒吧。我将穿过书林街,到一条叫后新街的小街,在那里要上一杯随便什么酒,在正午昆明的闪光中进入黑夜。
像草一样摆动。
山鬼出没
九乡是一个山鬼出没的地方,绿水深峡,飞鸟和鱼,一个叫做荫翠峡的地方在女妖的脚下跳来跳去,她们腰间围着树叶,长发飞溅,青苔铺满皮肤。她们的床榻,在水的深处,她们的男人,则远在云之上。
九乡当然是女性的天堂,你要当狐狸精也可以,要当女巫也可以,要当妖女也可以。如果当不成,就喝一种果子酒吧,黄金的颜色,酸甜的滋味,它们把火变成水,又把水变成火,骨头变成气体,头发变成金属,人变成狐狸,树木变成妖精。
世界即将暗淡,而九乡永远明亮,我像草一样躺在三角洞的松叶上,与九乡的植物共荣辱。木香花、闹狗果、马豆、打烂碗花,你们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看见火把
对我来说,火是一种致幻剂。在我的一生中,我见过各种火,它们层层叠叠,堆积在我的身体里,它们的脸,是我远去的亲人,或者天堂,或者地狱,或者失去的一切。
石林附近的山叫做什么山,我至今不知道,但漫山遍野的火把,在一个日子里聚集,重新成为我迷醉的事物。
置身于天地之外,又与天地相通,是另一种日月,或者是日月的残骸。在火中心如死灰;又在火中欣喜若狂。
有黑暗就够了,有火就够了,在远离白日的地方,我愿意做一名火把包围的巫师,低声吟颂,高声尖叫,在咒语和火边狂舞。或者做那只黑羊,在火中死去。
人是怎样变成草的
修路,在修路的尘中转弯,太阳很大,且热,颠簸中进入一座山,翻过山到了一个箐,叫团结乡龙潭村喜欢箐,看见红色的缓坡,红土之上有鲜艳的青草。
本来以为是来参观一个高尔夫球场,不料却听说这是一个滑草场,可以滑草,大喜过望。
当滑雪仍只是梦想,滑草的事情却不期而至,就像本以为是来乘飞机,却忽然被告知已经登上了太空船,完全有一步登天之感。
套上护膝护肘头盔,穿上十几斤重的靴子,一下变成了太空人。又由两三个人扶着,绑上古怪的履带。一二三,草上飞。却不料,一飞就撞着了草,有人专撞头,有人专撞臂,一声尖叫,头发成了绿色,再一声尖叫,屁股也成了绿色,如果叫声模糊,一定是全身都贴在了草上。
人就这样变成了草。
在草的周围,长着原始松树、桉树、冬瓜树、蕃木瓜树、石榴树、李子树、苹果树、海棠树和沙松,有麻花藤、鸡血藤和马缨花,有猫头鹰、野鸡、野兔和野猪。
在龙潭村变成草,我认为是前世修来的福。在昆明,要想不看见美女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们在湿润的空气和鲜花和水果中生长,健康茂盛,葱茏葳蕤,有一种山野的风韵。特别是昆明周边的山洞里,每每就会有一两个狐狸精一样的女子闪出来,她们的眼睛在水中闪烁,像电一样把人打倒。
狐狸精在我的词汇里绝对是一个好词,我多想成为一只狐狸精啊!赤脚走下九乡的麦田河,让河水浸过头顶,水里的鱼虾和藻类,将我的皮肤———变成狐狸的皮毛,色彩斑斓,与此同时,我的腰将变得像竹子一样细,我的双眼将轻而易举地吊起来,我全身的毛孔,也将散发出狐狸的气味,这种气味就是一种迷幻剂,想飞的人,你们谁都不用吃药了。
这就是我的梦想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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