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7664002(源儿JJ)
整理人: yujinxiang.(2001-12-10 09:01:3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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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春天,父亲带我回老家祖屋走走。祖屋是一幢两进三院的明清建筑,那些漆饰剥落的屋檐和雕窗无不记载着昔日的辉煌。我惊讶于那种陈旧的辉煌,因而忽略了父亲一路闪烁不定、复杂的眼神。
晚上,窗外那宁静的夜色里传来细细的雨声,这雨倒也下得亲切,让人感到一种心的柔和。父亲坐在大厅里,静静地倾听着窗外远远近近的雨声。循着熟悉的雨声,穿过记忆狭窄的弄堂,父亲的目光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记忆中的雨水顺着黑黑的屋檐滴入院中的小池,有时滴在厚厚的青石板上,溅出水花来。大门口的长石板上,穿青布衫的村里人围坐着,消遣着农闲时节宁静的光阴。村民的淳厚的笑靥,暖融融的,那感觉仿佛是煨豆子或烤蕃薯的香味在乡村秋夜的空气里和着稻杆或麦秸的气息弥漫、荡漾。村庄四处弥漫的芳香,还有后园的一棵古树,象一种生命的滋润一样化在父亲童年的记忆里。
百果村。父亲记得那棵有几百年历史的百果树,它就长在屋后的空地上,树枝繁茂,密密匝匝地覆盖了大半个屋顶;树身要五六人手牵着手,才能够围拢,粗壮的树干黑着像炭一样,上面长满了青苔。那青苔荣了枯,枯了荣,已完全与树身融为一体了。父亲十来岁那年的一个夏夜,他刚闯完祸被祖母训斥了一顿,可怜巴巴地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看近处远处农家微黄的灯火一点一闪,等着晚归的祖父。那晚的天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这种沉闷的感觉一直像影子一样缠绕着父亲的大半个少年时光。雷声很近却没有落雨,突然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屋后的百果树被劈成两半,一半越过屋顶砸在几米远的空地上,父亲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此刻的父亲还不知道,经历了无数坎坷和磨难的祖父,就在他的染坊被抄的这个夏夜,心灰意冷地淹死在通往城里的那条大河里。第二日,祖父冰冷地躺在屋后的大路边,依地方的风俗客死异乡的灵柩是不能抬进家门的。祖父的不远处就是那棵烧焦了的百果树,那树满目苍痍像死去的祖父一样惨不忍睹,电击的焦黑与浸水的苍白强烈地对比在父亲的瞳孔里。年幼的父亲站在树下,似乎仍能听到昨晚那树干在接触地面之前,在短暂的瞬间发出的悠长而悲伤的叹息,这叹息让父亲体会到一种生命对于死亡的无法抗拒的屈从、以及这屈从所带来的没顶的悲凉。
几年以后,一个清冷的春天的早晨,人们意外地发现那棵劫后余生的百果树的另一半居然脱去了黝黑的鳞甲,绽出了嫩绿的新芽。百果树后来还是被锯掉了,父亲没有听到锯子拉动的声音和细细的木屑飞出来时的叹气,那时的父亲已经离开了祖居和村庄。可是他依旧怀念那棵有芳香果实有不屈生命的百果树,就像这个雨声四起的夜里,他这样专心地倾听和回忆。
如今,父亲在家门前种下一棵百果树,只有半人高,叶子很别致,呈小小的扇形,叶面的脉络精细而分明,对着阳光看,更是纤细可爱。有时,父亲会悄悄地站在那棵小树前,倾听年幼的叶子在风和阳光下快乐地发出的声音,生命的每一个微小的欢愉让他如此动容。父亲用指尖轻轻地、轻轻地拂去某个叶面上的灰尘,然后叹了口气。
---- 梦里,拈一把桃红的妩媚,轻轻放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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