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vc350()
整理人: red_angle(2002-03-02 05:32:2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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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难以入眠,遂翻开《谈艺录》来读。
有一则提到江西派老祖黄山谷的诗句:“马龁枯萁喧午枕,梦成风雨浪翻江”,言山谷昼寝正甜,闻得户外马吃水草之声,惶惑下还以为是处在舟行之中,受风浪之苦呢。其情状正如我至今日老大不小年纪了,还时常梦见高考题解不出时的惊惧不已。可见山谷老人极受江湖逆旅之苦了。关于马吃水草之声与风浪声的关系,叶梦得 《石林诗话》如是道:“一日憩于逆旅,闻旁舍有澎湃鞺鞳之声,如风浪之历船者,起视之,乃马食于槽,水与草龃龉于槽间,而为此声。”——原来却是如此这般啊。
山谷此诗句,任渊有注:“《楞严》曰:如重睡人,熟眠床枕。其家有人,于彼睡时,捣练舂米,此人梦中闻舂捣声,别作他物,或为击鼓,或为撞钟。此诗略采其意,以言江湖之念深。”
这里的江湖一词,似乎尚未具备武侠中“人在江湖,身不由主”的江湖的含义。姑且不去论它。可注意者是,古人客旅,也会用车马行陆路的呀,却为何仅仅用江和湖两物以概之呢?
在来看钱钟书文章的后半部分所引用的诗句:
汪遵《咏酒》:“秋宵睡足芭蕉雨,又是江湖入梦来。”
王安石《秋风》:“揪敛一何饕,天机也自老,江湖岂在眼,昨夜梦波涛。”
杨诚斋《听雨》:“归舟昔岁宿严陵,雨打疏蓬听到明。昨夜茅檐疏雨作,梦中听作打蓬声。”
范石湖《病中绝句》“病中心镜两俱降,总忆江湖白鸟双。今夜雨声鸣纸瓦,听成飞雪打船窗。”
苏东坡《舟中夜起》“微雨萧萧吹蔬蒲,开门看雨月满湖。”
让人觉得,似乎那时侯的读书人总是处在舟行风浪之中。“人在江湖”一语诚不为虚也。
说到“归舟昔岁宿严陵”,我忽然想起很久以来自己的一个梦想:邀上一人,赁一木舟,自杭州武林门出发,沿钱塘江逆流而上,历富阳,桐庐,直至新安千岛湖,和友二人或躺或卧,欣赏一路的好山好水。舟行至于皖南,弃舟改坐二竹轿,登黄山和九华山游。我一直固执的艳羡旧时的木舟和竹轿,我以为这些古老的乘具能给寂寞的江湖逆旅添上一份从容和优雅,让人稍觉欣慰。
可惜这两样东西,如今已经不复再有。听说水乡人家的船大多废弃,泊于门口充作石板,以洗衣洗菜用。旧时钱塘江上的江山船是很有名的,船上有妖艳的江山船娘,常能使江湖行客失魂落魄,这在《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以及高阳的《胡雪岩》中都有很形象的描述。我家离江山并不远,可从小到大,所见过的只是江边沙中久弃的破船,或是载着一船石沙在浑浊的江上落寞的漂流。令人睹之黯然。
某年的暑假,到同学家玩。其村前一河,以木舟渡客。船家撑船徐行,水流悠扬,同学却哼起那一年很是流行的《涛声依旧》来:“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歌词化自张继那首《枫桥夜泊》。听着听着,不觉慢慢地流出泪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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