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vc350()
整理人: red_angle(2002-03-02 05:32:2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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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争”一词颇有意味,今试着考一考它的词义演变过程:
一
1.争,这其实是个俗字,或者说是个伪字,原字应该从“爪”(手),从“又”(手),中间表示某一物体,象两人争一样东西。对于那中间一物,段玉裁以为非是物,而是代表一种拉曳的动作,他说“凡言争者,皆谓引之使归于己”。细节有差别,大义却一样的。
争是个先秦经典中就有的古字,比如:
天下莫与汝争能。――《书·大禹谟》
争所有余。――《墨子·公输》
今之争夺。――《韩非子·五蠹》
争又引申为辩争之义:
有竞有争。――《庄子·齐物论》。注:对辩曰争。
争者事之末也。――《国语·越语》
分争辩讼,非礼不决。――《礼记·曲礼》
2.斗,原作鬥、鬬,象两人怒发对打形。
《说文》:鬥,两士相对,兵杖在后,象鬥之形,争也。
这也是个很古的古字,比如:
今有同室之人鬥者。――《孟子·离娄》
见两小儿辩斗。――《列子·汤问》
外连衡而斗诸侯。――贾谊《过秦论》
关于鬥和鬬两字,段玉裁指出,鬬,遇也,是相接之意。凡今人云鬬接者,是遇之理也,《国语》“穀雒鬬,将毁玉宫”谓二水本异道而忽相接合为一也。古凡鬬接用鬬字,鬥争用鬥字,俗皆用鬬为竞争而鬥废矣。这咱且不管,可注意者在于此段话中出现了“鬥争”一词,那么说,这个词最迟应该在乾隆后期就已经有了,历史之久,恐怕不在烟枪烟灯之类的国粹之下呢。不过,那时候该词到底已经习惯连用了,还是偶尔为之的,尚不能确定,姑且不去论它。
二
如今且说我国向来是以宗法关系为基础的自然经济,民间多争讼。而因为地方政府一直有息争宁讼那么一个传统,常常不是判出令人莫名其妙的裁决,就是来个不闻不问,所以争讼往往会演变成两家,两族,甚至是两个村子之间的械斗。这种械斗的恐怖,丑陋和野蛮在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以及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里得到很形象的描述。
说到民间的争讼现象,《万历十五年》中提到心学大师李贽罢官后,其族人怂恿他利用势力干预词讼一事。干预词讼是那个年代归隐的大老以及乡绅举人的敛财之道,只是这班人虽然阴地下干着此类勾当,表面上却是对之极力谴责的,朝廷更是冠冕堂皇地对争斗词讼现象采取申饬态度,官员考核以做到“息讼无为”才能身列第一等中的。
先秦经典里中性的“争”“斗”此时却成为贬义之词。
三
古文以单音节为其特点,少有的一些双音节词也只是联绵叠韵之类的形式。从这点而言,文献中出现的争”“斗”连用的情况,即使已经成为了习惯用法,那也只是短语或惯语,而并非一个固定的词。那么它后来是怎样摇身变为一个如此大行其道的词语的呢?我猜测大约经过两个阶段。先是严复《天演论》流传开后,包括鲁迅在内的新式知识分子开始推崇“物竟天演,适者生存”的进化论,作为进化论核心的“竞争”一词自然也就带上褒义的色彩。而到了以“阶级”和“斗争”为纲的马列主义在中国被接纳后,斗争一词变得神圣起来,至共产党政权成立后达到了极点——全国范围形成一整套以“斗争”为核心的话语系统。所谓“斗争哲学”,斗争这个当初的贬义词如今已经和哲学分庭抗礼了,真的是世事难料啊。
我生也晚,没能亲身体验“斗争”年代的情况,但是从那时的各种文艺作品(尤其是老电影),各种报刊杂志,以及一些老人的回忆当中,我得出的印象是:“斗争”年代是个自信乐观,积极,幸福的年代。或许在现代人眼中,他们乐观得有些盲目,甚至乐观的虚伪,但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非真哉?相比之下,现代人自由得颓废,散漫得堕落。却依然会有人喜欢这份愈堕落愈快乐的感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匮乏乐观和自信。
我是觉得,既允许一个人向往“斗争”年代的乐观和幸福,也不去禁止人沉迷于那份颓废的自由和自在,才是现代社会的精义之所在。
(因为手头缺乏文献,又懒得去图书馆查询,“斗争”一词的最初正式出现和大量使用找不到实例,殊为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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