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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小说:紫石宕的抢劫(完)
发信人: xumishanren(黑蝙蝠)
整理人: red_angle(2001-08-21 19:02:05), 站内信件
我低着头慢慢走着,沉思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你的老婆,你的老婆也水性杨花吗?他用力搡了我一把,大声骂道,放屁!你他妈的才是水性杨花的婊子!我拐了一下,摔倒在路边,委屈得哭出声来,我从来没被人这样骂过,这狗娘养的居然敢这样骂我!我拿出手帕擦着眼泪,提高声音说道,你这姑娘养的私生子,我愿意水性杨花吗?我不想好好地嫁个人过日子吗?我愿意家里着火吗?我爱当婊子吗?我坐在地上用力蹬着两腿,妈妈啊,你这该死的生我出来干什么?这世界婊子还不够多啊?我一边撒泼哭嚎,一边心里诧异:我竟还有这一手,演技不错啊,原来当泼妇这么容易,说不定每个女人身上都有泼妇的影子吧。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弯腰拉我起来,说,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算我不对。我收住泪,小声说,你以后不可以再骂我的。他说,不骂不骂。
我们像一对重归于好的恋人一样并肩走着,我望着他的侧影说,你的脾气很好啊,你老婆会对你不好吗?他嗡声嗡气地说,谁说她对我不好?我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跑出来偷荤?你这小没良心的。他厉声道,别说了!
你不要生气嘛,哎,如果你没有老婆,会不会娶我?
什么?他吃了一惊,娶你?
对呀,我嗲声嗲气地说,不过你别笑,我知道你不会娶我的,像我这样的人,唉,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做过这种事,能嫁给谁啊。
我以为他会说“当然会娶你啊”之类的话与我开开玩笑,可是他没说,摸索一会儿,用火柴点上一支香烟,一边抽着,一边低着头走路,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阴沉着脸,还在动着什么坏念头,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这时我突然发现我犯下一个弥天大错,我的包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连白金项链、金戒指全被他抢走,也不过值两三千元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却为了这一点点东西,落到了这样的危险之中,这简直是个黑色大幽默!我想起我经手过一些案例,有两个老头打麻将,为了争五元小钱,竟闹出了人命;还有一个人,不愿买两毛钱的公园门票,翻墙进去时掉下来,落得个终身残废,状告公园,又赔出诉讼费。我现在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如果被他抢走一点什么,趁他不备一边逃一边喊救命,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再追我吧。现在,我将自己扮成妓女,还自鸣得意,以为骗倒了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身陷万劫不复的境地!明天人们发现我的尸体的时候,恐怕谁也不会想到,是我自己放弃了逃生的机会。我满心说不出的窝囊和后悔,都变成了满腔怒火,恨不得立时死掉才好。
我知道,你本来是个好姑娘。他犹豫着说。
放你妈的臭狗屁!我心情恶劣得像填了一肚子稻草,尖声叫道。
怎么了?我又说错了?他惊讶地说,我没有要讽刺你的意思,真的没有。
你有,你有,我大喊道,你讽刺挖苦,偏偏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是什么野鸡,我告诉你,我是一个律师!我的声音突然中断,“律师”两个字像一枚突然爆炸的炸弹,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感到一阵晕眩。我又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一认清我的真面目,用那双坚硬的大手对付我脆弱的脖子,不要五分钟就能叫我断气。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你当然是律师,你是个顶呱呱的律师。
他知道!怪不得他根本没相信过我的话,其实他早就知道我是谁──说不定他是某个被我送进监狱的罪犯,或者是罪犯的亲戚朋友,他是来报仇的,他碰上我不是偶然,而是蓄谋已久。他带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居心险恶不言自明,他要怎样折辱我杀害我,也已策划得周周到到。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及时扶住了我,阴恻恻地说,小心,这路不大好走。你知道我是谁?他搂着我的腰肢说,我是一个飞行员,开喷气式战斗机的飞行员。他停住脚步,拨动我的身子,让我面对着他,继续说,小孩子懂个屁……全不是这么回事,活着就是你想去什么地方,却偏偏让你往相反方向走,这我老早就弄明白了。
你是飞行员。我头冒虚汗,低着头抽泣道,你是真的飞行员。
不是,飞行员现在在天上,打着红灯绿灯黄灯,在天上飞,他笑起来,说,这话听上去像傻瓜。如果我真当上飞行员,说不定做人也一样没意思。
天上飘下零星小雨,落到脸上凉凉的。一只蝙蝠从头顶无声地掠过,在微茫的天光中能看到柔软的长翅展开着。天上没有飞机,也没有星星,只有城区的各色灯光,寡淡地涂抹了半边天空。虫子的叫声远远传来,听上去有一种压抑的热闹,令人不快。这时我们已经上了铁路,沿着铁路线走。
怎么没意思呢?你做人也会没意思?
你刚才说过你愿意嫁给我是不是?你说过的。他又站住,面对着我说。
我知道你要笑话我,不许……
你说过的,是不是?你再说一遍。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嘻嘻笑道,我愿意嫁你。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他哈哈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当然不是真的,你当是真的?我奇怪地说,你有老婆,我有老……婆,再说,我是个这样的姑娘,你即使没有老婆,怎么会要我?
如果我没有老婆呢?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心扑嗵一跳,从包里摸出一片西瓜霜含片塞入嘴里,用认真的口吻说,你真的会娶我?我不信。我不是自卑,你在玩我是不是?你在玩我。唉,像我这样的人……
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是挺严肃的。
可我总觉得高攀不上……你不想我们再了解得深一点?这事太重大了。
他揽住我的腰,在我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双眼注视着我,在黑暗中发出一种黑光。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我这么晚了出来干什么?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是来抢东西的。
我啊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他是来抢劫的,但没有料到他会自己说出来,在谈论那样的话题时突然之间说出来。他这就要跟我摊牌了!要动手了!我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怎能……怎能……
他打断我,飞快地说,你放心,我以后决不再抢了,做这种事,运气再好也会有失手的一天,我不会再做了。我们就过穷日子,找份工作,想办法帮你还债,供你弟弟读书,不过你也不能再做这种生意,你说好不好?
可是……你老婆……
我确实没有老婆,他的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她嫌我没出息,总是被人欺侮,我在单位里他们叫我什么?叫我糯米团子。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糯米团子,他们他妈的才是糯米团子呢,他们敢半夜里出来抢劫吗?嗤!他忽然激动起来,一边大步走着,一边说,我连白脸狼的老婆也抢过,白脸狼这狗娘养的,就会扣我工资,对人家说,扣吧,扣糯米团子吧,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是狗娘养的,他跟老婆都被我抢了,他倒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猜我怎么干的吗?我摘下她的项链戒指,掏空她的口袋,还当着那狗贼与他老婆亲了个嘴,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真他妈过瘾。我是糯米团子吗?我怕什么?我早两天就辞职了。他微仰着头,眼睛里闪着绿荧荧的光,脸上似乎还有笑容,黑暗中看不大清楚,显得很可怖。
白脸狼……没有报案?我迟疑着问。
不知道,他不敢报,我叫他蹲下,他乖乖蹲下,屁都不敢放一个。
为什么不敢报?
他愣了一下,忽然发起脾气,报他妈的大头鬼,我没强奸他的婊子老婆还算客气,他们一家人都是婊子!我操他十八代祖宗姥姥!突然顿住,呆了呆,说,我以后肯定不干这种事了,你要相信我,我老婆跟我离婚了,我想我完了……他歪过头看着我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再多嘴看我掐死你,你以为你是谁?
我吃了一惊,退后两步,在铁轨上绊了一下,大着胆子说,人家只是怕你出事嘛,你那么凶干什么?认识你第一天就这样,我宁愿被你掐死。
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挺窝心的,他叹了口气说,我过去对老婆百依百顺,可她不知足,她总是不知足。离婚后我的生活一团糟,连工作也丢了──我要杀掉她,反正我也已被她害惨了,同归于尽吧,我要杀──当然了,现在不同了,我已懒得理睬她了。
他的故事几乎和我编的故事一样流行,他说他和妻子是中学同学,结婚后生活平淡,也没有孩子。后来妻子有了外遇,打算将那个第三者变成第二者,便开始有计划地与他吵闹打架,然后每天冷战,然后分居,最终离婚。她从来没有对我好过,他说,她从来只顾自己的。那个女人几乎搬空了家里所有东西,只留下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他感到非常绝望,每天关在徒有四壁的家里痛不欲生。他分析说,现在想起来,如果说他爱妻子真爱到这程度,那也不见得,他只是感到被彻底抛弃了,就自暴自弃。被一个女人抛弃,就是被全世界抛弃,这种情形下男人是看不到一丝希望的。他也没什么朋友,如果有朋友陪伴,说不定不会变成这样子。
总之,他像生活在黑暗深处,心情恶劣,神经衰弱,常在深更半夜出门,在街头徘徊游荡。有一天夜里遇到一个问路的女子,他想也不想抢走了她的坤包,那时街灯明亮,行人不少,那女子似乎被吓傻了,站在那里看着他消失在一条小巷里。这是他的第一次抢劫,事后想想对自己的胆大妄为尚有余悸,以为第二天会有满城警察追捕他。实际上他早将坤包丢在一个阴沟里,根本没有打开看过。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感到一种隐秘的喜悦,似乎对妻子作了一次程度轻微的报复。这种报复以后多次发生,渐渐成了一种习惯。
没多久,这成了他的生活来源,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游荡,生物钟也颠倒了,晚上无法合眼,面对空空的墙壁感到难以忍受。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出来后本想找个工作,可一连碰了三个灰鼻子,就索性重操旧业。
这个乏味的故事他讲得支离破碎,有时忘乎所以,羼杂一些恶毒的诅咒,又往往在并不可笑的时候怪怪地笑起来,使我觉得他有点心理变态。可是他还是保持着警觉,在经过一个小村庄时,我想引他进去以便找机会逃脱,他一把拉住我,从村边绕了过去。我想,他之所以和我走了这么久没有动手,说不定是因为他需要倾诉,几年来他可能从来没有机会向人倾诉一下自己的遭遇,他其实是一个苦闷的人,一个没有听众的人,积聚了太多的痛苦、仇恨和愤怒。人总是这样,喜欢将自己的不幸转嫁到别人头上。谁会想到,那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女人,竟会害得我这样惨。
我真的饿了,又提出吃消夜。他很为难地东张西望,说,这里没什么小店,这里太偏僻──怎么不知不觉就走了那么远呢。我想,这不是你故意找的地方吗,还说不知不觉,好像我们谈得多投机似的。我说,我们回城去吧,吃碗面条什么的。他稍一犹豫,说,再走一程,反正明天不用上班──你真的很饿?我不能急,一急容易露出马脚,只好说,没关系,克服一下吧。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身上有点凉,可我不敢坚持回去,怕他起疑心。他在我耳边夸耀着他做菜的功夫,说我们以后可以开个小吃店,还说先要让我好好尝尝他的手艺,当然,他说,长久没做菜了,先得温习温习。他抓住我的手,拿到眼前看着,迟疑地说,这戒指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说当然是真的,怎么会是假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补充说,这是一个男人送的。我没有骗他,这是我丈夫送的。他说,扔掉,我自己会送,不但有戒指,还有项链。这个戒指扔掉吧。我说扔掉是不必扔掉的,去换钱吧。他说,对对,我有七条项链、十二只戒指,我也不送给你了,都去卖掉,先把你家里的债给还掉。
是金的吗?
有金的,白金的也有。他搂着我的腰,吻我的脸。他身上的烟味和霉味刺激我的鼻子,差点打喷嚏,他嘴里还有一股极淡的洋葱味,我想起鬼有洋葱味的传说,不过并不怎么恐惧,只是颇为恶心,非常想喝水。他接着说,不对不对,我们先不还债,帮你弟弟读完大学,那时还怕还不出?我再也不干这事了,你也不可再做那种事,都金盆洗手,做点小生意,赚点钱,过日子。我低声说,当然好,就怕你又会半夜里出来。
不会不会,他说,我发誓不会,谁愿意每天提心吊胆的?我只是不知日子怎么打发,才这样子,再乱来,天打雷劈。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叫他不要发誓。我的动作可真经典我想,像演电影似的,搞得温情脉脉。
他看上去很高兴,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不说话时就哼歌,哼了半段又跳到另一段,却听不出哼的是什么曲子。他身上发出的霉味弄得我心烦意乱,全身发痒。前面朦朦胧胧的有一片灯光,让我心情紧张,希望到了那里,我能靠它摆脱这个男人。但我知道,这只怕也只是如意算盘。
灯光已经照射到我们身上,我的连衫裙的颜色也能够约略分辨出来。我看出那是一个小火车站,有几个人影在站台上晃动,大概在等火车。小卖部里面陈列的各色商品,凭着想象似能远远看到,而且色彩非常诱人。我们竟已走了那么多路。
他拉住我停下来,看着那些人影,说,我们不过去,这里挺好的,坐一会吧。我说,我想吃东西,我老早饿了。他很不自然地笑笑,在铁轨边的水泥地上坐下来说,稍微等会儿,我想等会儿。我说,那你等在这儿,我自己去买,我实在饿了。他拉着我坐下,说,我会去买的──怎么能让你去买?不过等一下,等火车过了再去。
我知道他害怕那些人,害怕人群,也就是说他对我还怀有戒心,他并不信任我。对他来说,刚才我们谈论的一切,他是很愿意相信的,仅此而已。
汽笛声吓了我一跳,火车从我们身后过来。我突然想到我可以乘他不注意,跳过铁轨,在火车的掩护下逃走。这个主意让我惴惴不安,呼吸急促,心怦怦直跳。我想机会终于来了。我两腿颤抖着无法自制,手心发热,去摸包里的西瓜霜含片。
火车头呼啸着冲过我们身边,我松了一口气,心还在剧烈地跳着,偷偷瞥了他一眼,生怕他看出我刚刚流产的企图。在车厢射出的灯光中,我看到他长得还挺俊,脸上轮廓分明,两道浓黑的眉毛紧紧压着眼眶,两眼却显得小了些,还怕冷似的往鼻梁挤压,两颊又过于开阔,整张脸上布局就有些局促。我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目光柔和,似有一种平安喜乐的恬静。火车的灯光在他脸上移动变幻,他的身体在我眼里就有些虚无,难以捉摸,使我心里惴惴不安,仿佛即将打破一个很贵重的易碎物品,闯下大祸。他偶尔看看火车,这时他的表情会显得心事重重,像一个忧伤的送行人。火车喷着粗气,速度渐渐减慢,终于停止。车厢里有些乱糟糟,一个小孩扔出一块西瓜皮,打在他的脚边,我不知怎么的,担心他会发火,就将手搁在他的膝头。他冲那小孩笑笑,送了一个飞吻。小孩脸上还留着一粒西瓜子,将头歪来歪去,一直看着他,忽然从窗口俯身出来,朝我们的方向呸地吐了一口。
我们都没有说话。车厢里轻微的骚乱反使我产生一种奇怪的安定感,这安定感也正处于被颠覆之中,像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树叶在等待一阵轻风。我将手从他的膝头收回,他似乎没有察觉,一直看着火车,直到它缓缓驶出车站。
站台上的灯在一盏盏熄灭。他们要关灯了,我这就去买点吃的,我对他说,眼睛看着他。他明白我的意思,说,我去买我去买。两手飞快地摸索着衣服上的众多口袋,动作从慌乱变成夸张,最后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元纸币。他低头看着这张纸币,好像被它吓坏了,连展开的勇气也没有。
我哈哈大笑,抢过纸币,用拇食两指捏着一角,像掇着一块尿布一般,将纸币吊在他面前,说:你这样请我的客?一个男人,这样请女士客?
他求饶地抬起头,微光中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异常沮丧,脸如沙皮狗一样皱着,比那张纸币还难看。他极力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半张着嘴,像吃多了糠的鸭子从喉咙里发出几个低哑的单音节。我痛快地冷笑几声,放开手指,看着纸币掉落地上,说: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出门?算了吧,我自己买。我让他独自呆在那儿无地自容,自己迫不及待地走向站台,耳朵听着他的动静,怕他不放心或者识破我的用意,又阴魂不散地跟上来。
大概是他的自尊被撕裂的程度超过了我的估计,他并没有动。我越走越快,最后几步开始小跑,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姿势也没变过。我扑上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刺目的灯光中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准备上门板,看见我很惊异地问:你……想买什么?
我喘了一口气,边掏钱,边压低声音说:有电话吗?快叫警察。
见她没反应过来,又说:你听着,别往那边看,那里有个男人,他一直纠缠着我,想抢东西,还想干坏事,请你打电话给警察。
她不自觉地探出头来,我忙低喝一声:别看!她疾忙缩回去,说:坏人?我点点头,她赶紧抓起电话,低低地说了几句,然后像被烫着似的扔掉话筒,脸色发僵,呆呆地看着电话机,好像做错了事情。
我从柜台上的塑料篮子里拿起一只面包,但喉咙发干,连塞进嘴里的愿望也没有。我回头张望,看见他十分缓慢地弯下腰,伸手到地面,大概捡起那张纸币,然后慢慢走过来,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子影影绰绰。我打了个哆嗦,忙对女店主说:快给我拿一罐饮料。她吓了一跳,解释说:我已给车站派出所打电……饮料?她的手伸向货架,转过头讨好似地看着我说:哪种饮料?随便哪种,我焦急地说,随便哪种。她目光游移,小心地说:可口可乐行不行?我说:行行,快给我。我又回头看,见他已走上月台,心里一乱,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爬上柜台。女店主吃惊地低叫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一边拚命将一听可口可乐往我手里塞。
这时从小卖部后门进来两个衣冠不整的警察,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进去,我的连衫裙袖子发出撕裂的声音。拖我进去的警察悄悄问:人呢?我摔进柜台里侧,右手撑着地说:在外面。两个警察又无声地闪出后门。
我站起来,探头往外一张,见那人站在月台上看我。他显然还没弄清我在干什么。突然两条人影向他迅速靠近。我看见他们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但看不到是不是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臂。三个人的身体紧靠着停顿了一会儿,两个警察忽然踉踉跄跄跌开几步。那人的手臂在空中做了个用力往两边分开的动作,还传来鞋底与水泥地面磨擦的尖利声音,跌跌撞撞地往田野里飞奔。我似乎看到他隐入黑暗时扭头看了我一眼。
这种人就是这样,我向黑暗中张望着,对女店主说,这种人就这样。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感到我现在这副样子挺狼狈,可能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而我觉得那是极其危险的眼神,所以我挺害怕,想找点儿话说。
女店主谨慎地从我手里抽出五元钱,好奇地问:你怎么碰上他的?
我整理着连衫裙袖子的裂口,心想,我都干了些什么呀。我以后深夜出门,会不会又遇到他?他再也不会放过我了,这种垃圾,只怕谁也不会放过了。我带着哭音对女店主说:这种人就是这样,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一不小心就缠上你……他就会逃跑,他逃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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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本自重横行,如今非常有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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