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huirutian()
整理人: sweetarain(2001-10-21 11:02:1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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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一开始只是我和莫大菲决定出去玩儿一玩儿。莫大菲其实叫虞天芷,但是她写字老是这多一笔那儿少一笔,所以就成了我的莫大菲。
那年的夏天热得特别残酷,我坐在太阳底下,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在流油,象一摊电烤鸡排。这个样子可不行,一定得出去走走。虽然我和莫大菲都还没有年假,但是用一个周末的时候到远郊某地旅行还是可以的。两个女人策划的旅行到了最后往往都会加入若干男士来,我们也不例外。还好,莫大菲没有滥用我赋与她的职权,没有把这次私人行为搞成浩浩荡荡的某公司集体活动或某届学友联谊会什么的。
她只带来了两个男人。一个叫朱奇,我见过,一个叫什么不知道,没见过。朱奇做莫大菲的御用男友已有三个月之久,据他介绍,那个我没见过的男生是他的大学的同窗,音乐的同好,公司的同事,住家的邻居,等等等等。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们俩之间有兄弟般的爱情。”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朱奇是个贫蛋这事我们大家都明白,偏偏莫大菲就吃这一套。不过朱奇贫虽贫了点,但是办事还是很利落的,我们这次行动,从路线到目的地,从带什么吃什么穿什么,他都给我们列了一个详细的计划出来。
“不要这么说,我从来没把他当成过兄弟,他有好妞儿的时候从来也没发给过我一个。”那个被朱奇搂着拍着介绍了半天的男人笑道。
朱奇立即来事儿似的指着我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可是够义气的。”
我伸嘴冲他指向我的手指咬了下去,他噢哟叫了起来。”朱八奇,你不要得寸进尺,拿我当货呢吧?”
莫大菲也把他揪到一边进行动手教育。剩下我和他的兄弟对面站着。他说:”下面我们来看一下带的东西够不够全。”
“不全怕什么,到了地方再买嘛。”我咕哝着。
“买?姐姐,那地方一瓶水就要八块钱,而且你还不知道是从哪儿倒出来的水,没准洗过脚什么的。”那个男生扬着眉毛说。
我干呕着卸下我的背包,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们让我带的东西我都带了。”
“嗯,”那人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核实:”饮料五升----“
“带了。”
“卫生纸两卷儿-----“
“带了。”我忍气吞声地又应道。
“啤酒八听-----“
……
“手电一只-----“
“榨菜四包------“
“带了!”我嚷嚷起来。
“咿----教我瞧瞧是不是涪陵的-----“他把脑袋伸过来挑骨头。
“好了你有完没有啊!!!”
“好吧,姑且这个样子吧。”他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对朱奇说。
我想想不对,追问:”你们让我背了这么多东西,那你们带什么了?”
“大饼。”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酱牛肉。”我还没有来得及质疑,朱奇也来补充。
“腌黄瓜。”
“茶叶蛋。”
“面包。”
“雨伞。”
“报纸。”
“牙签。”
“拖鞋一双。”
“黄连素一包。”
我越听越离谱,晕头转向地被他们拉进了地铁里。这是我们的起
点。
把一线地铁坐到头,再换到早已等候我们这群大头鬼多时的面包车里,朱奇和他的兄弟轻车熟路。我忽然扭过头对莫大菲说:”我觉得不对啊,他们怎么这么熟?带多少妞来过了也不知道。回头你得审审他。”
朱奇冲我杀鸡抹脖的使眼色,见不管用,拉着莫大菲就跑,一直跑到车上占了一个两个座,然后假意说:”窗口空气好,芷芷你坐靠窗。”
我不依不饶地跟在他们后面,坐在莫大菲脑后又说:”没准他们干的就是拐卖妇女这勾当,一次骗俩象咱们这样年少无知的人去卖。”
莫大菲狐疑地瞟了朱奇一眼。朱奇做百口莫辩状。他的兄弟坐到我旁边来,打圆场道:”没有,真的没有,我跟朱奇是来过一次,不过是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组织的。因为是我们俩探的路,所以比较熟悉。”
我白了他一眼。装什么假正经。这两个男人比我和莫大菲早毕业了三年之久,鬼知道他们都干过什么勾当。
座位和座位之间的空隙很窄,朱奇为了讨好莫大菲,让她把腿放在他的腿上,这样比较伸得开些。开车以后我从座位的缝里看到这一情景,不胜向往之,不由得又白了我旁边的人一眼。他无辜的摊开手,问:”你不是也想把腿放在我腿上吧?”
“我是想把我的腿放在你现在坐的这个座位上,前提当然是你已经不在了。”我咬牙切齿地回答他。这车面包车有一半以上的座位都空着,他凭什么非要坐我旁边。
“呀,好冷酷无情。”他无所谓地站起来,换到了旁边的位子上独坐,与我相隔一条过道。我幸福地半躺在两人座上,哼起了我最爱的歌:劳动最光荣。
车子很快便驶出了城市的边缘,我们开始进山了,随着一圈一圈的盘旋,路开始变得陡峭,地也不平了,咯嘣咯嘣咯嘣咯嘣,车轮轧过石子。邦当邦当邦当邦当,我的头撞向玻璃、前面座椅的靠背、我自己椅子的扶手,以及各种我可能撞得到的东西。
风景开始变得秀丽,没有了城市里特有的乌烟鄣气的空气,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群,群山环抱着一条弯弯的山路,远处是清晨的淡淡雾色,近处是山脚剥落的岩石,偶尔车擦着山壁而过,几乎可以伸手够得着岩缝伸展的小花,而一条浅浅的小河则一直尾随我们往山上溯去,在有的地方它形成了小小的瀑布,与阳光掩映,虹彩隐约可见。
我看风景。
我还看风景。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还在吓唬自己说,这下可了不得,不知道脑袋会被撞出多少个大包来。谁知道一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头枕在朱奇的兄弟的胸前,腿整个蜷在肚子上,手一只掉在地上,一只高高地举在椅背上,不知道这么难拿的姿势我是怎么练成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刚还恶狠狠地赶人家去别的地方坐,现在人家倒求我于水火之中。我冲他臊么搭眼的笑了笑。他也冲我笑了笑,没说话,盯着我。
我只好又笑了笑。这回他开口了:“睡得好么?”
“好!”我拼命点头。
“很好,现在轮到我来睡了,你来给我枕。”他说着就作势把头靠了过来,我吓得哇哇大叫:“不要啊!!杀人啦!!”
熟睡的莫大菲和朱奇被吵醒了,回头看我们俩在做什么,朱奇恶意地冲他的兄弟说:“骆冲,不要搞出这么大的声音来好不好?”莫大菲在前面敌我不分地叽扭叽扭地笑起来。
我这才知道他这位兄弟叫洛冲。
经过妥协,洛冲同意我借给他墨镜,walkman,瓜子,农夫山泉一瓶,最新读者一本,然后还回到他那个座位上去休息。他刚刚舒舒服服地落座,小面包的售票员就跑到了后面来,用不太清楚的普通话告诉我们,马上要到景区的大门了,如果我们听他们的话,都趴在车里躲起来,骗过景区的收费人员呢,我们就可以不交那一人三十的门票钱,当然,代价是我们每人给他们除车费外多十五块钱。
我看看这一车好象也没有什么自觉守法有公德心的人,尤其是朱奇和骆冲,他们上一次来显然也是这样趴着来的。刚刚想说点反对的话,就听售票员大喝一声:”趴!!!”朱奇和莫大菲的头忽然就没了踪影,其他人也都各自千姿百态的矮了下去。我直了直身子,忽然被洛冲一把按了下去,他还小声跟我说:”乖,不要出声。”
“难受死了。”我跟洛冲象蒸笼里的两个包子似的头对着头顶在过道里。莫大菲的脸完全违背物理及生理学常识地扭过来跟我打了一个照面。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洛冲捂都捂不住。
经过了三个小时又二十八分的颠簸和埋伏,我们终于大模大样地走到了景区里面。这里还没有开发多久,所以没有什么人工雕琢的痕迹,四面环山,中间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村民们大都骑着马跑来跑去招揽游客,样子很是豪放。
洛冲和朱奇背着最大的两个背包去跟老乡谈价钱,然后向后一招手,我跟莫大菲乖乖的跟了过去。老乡把他家的一间屋子租给了我们,这间屋子里主要的设备就是:靠南墙一面大土炕,靠北墙一面大土炕。还有头顶上有一盏破柿子般的电灯。围着电灯打转的苍蝇属于附加设备,不另收费。看得出来,朱奇和洛冲两人对这间屋子非常满意,他们把背包卸下来,然后双双躺在两个土炕中的一张上,说:来,我们来睡个午觉吧!
什么?我插着腰怒目而视:”我们是来玩儿的,不是来睡觉的!你们给我起来!”
“慌什么?先吃点东西再说。”洛冲翻身起来,塞给我一个饭盒:”喏,火烧夹肉,可香了,我妈做的。”
我一听说是火烧夹肉,就动了凡心,忙招呼莫大菲过来餐饮,谁知打开饭盒一看,火烧倒是有,肉也有,就是没夹在一起。我们俩傻实诚的到处找刀子打算把火烧剖开,把肉切片夹进去,朱奇又坐起来干涉:”你们倒底在做啥子哟。”
“火烧夹肉么。”我回答。
朱奇不屑地捅捅洛冲:”老洛,起来给她们演示一下什么叫火烧夹肉。”
洛冲坐起来,很忠厚老实的左手拿起一个火烧,右手拿起一双筷子,夹住一块肉,然后看一眼肉,咬一口火烧,口齿不清:”火烧-----夹肉。”
我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们俩。莫大菲又敌我不分地笑了起来。待要使性子不吃,可那肉炖得真是不错,我只好也忍气吞声地吃了起来。
我发现这两个男生很会支使人。也搭着我脾气不算坏,何况莫大菲现在身份可疑,不知道算哪一拨的,我势单力孤只好随大溜。吃完饭以后,朱奇和洛冲又带领大家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苍蝇运动,我的新读者就此作废,一时间满屋子蝇痕累累,我差点把刚刚吃进去的饭又都吐出来,不过看他们都兴致勃勃,倒也挺有意思。接下来才算是真正的休息时间。趁打苍蝇的功夫,朱奇悄悄地转移到了莫大菲的身边,不知羞耻地躺了下去。我转头看到,十分恼怒,勒令他立即回他自己的炕上去。
“嗯嗯,不嘛。”他假装害怕的把脸埋在莫大菲的脖子里。
“你不回去我怎么躺?啊?我怎么躺?”
莫大菲的腰部伸出了一只手,嗖的一下指向了对面的炕。回头望去,洛冲正扭头装做若无其事状看窗外。
“我不去。我反正不去。刚刚到地方你们就想把我出卖了,不够朋友。我就睡这儿。我要睡莫大菲旁边。我就睡她旁边。”我颠来倒去地说道。但我终究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做电灯泡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可耻到了比朱奇腆着脸睡在莫大菲旁边还要可耻的地步。我只好揪住一床棉被,偏着屁股坐到对面的床沿上。
洛冲正靠在高高的被窝垛上闭目养神,觉得有动静,就睁开眼来冲我笑了笑。我撅嘴瞪眼的看着他,他从背后拉出一个枕头,丢在床头,自己又靠里躺了躺,算是给我让出了一块可以跟他保持授授不亲的地方来。
山中清冷,我躺了一会儿便觉得遍体生寒,于是扯开我从对面床上抢过的棉被,盖住自己。我总算心眼还算不错,看了一眼骆冲,对他说:”你也盖点什么吧,多冷啊。”
他点点头,回手从自己的背后又拉出一坨东西,是个枕头。再拉出一坨,还是枕头。等到他终于不耐烦的坐直了,把自己身后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抖开一看,我不禁啼笑皆非:他背后原来不是被子,是清水儿五个枕头。再看对面炕上,原来这屋的被子除了我抢过来的一床以外,都让莫大菲和朱奇当枕头了。他们俩呼噜呼噜的,睡得还挺香。
我捂着嘴乐。没有办法,我扔给了骆冲一角自己的被子。他点头表示感谢,又闭上了眼睛。我发现他原来在听我的随身听。我记得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好磁带,只随手往里面放了一盘大杂烩,都是往年的什么金曲,亏他听得这么入神。
盖上被子一暖和过来,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外面放鞭炮的声音吵醒的,早上起得早,在车上没好好睡,现在又只睡了二十分钟就吵醒,我烦得五官扭曲,几欲发作,偏头看洛冲,他好象也被惊醒了,刚刚睁开眼,冲我无奈地笑着。我用棉被捂住耳朵,不管用,把头埋在枕头底下,还是不管用,鞭炮象枪子儿一样密集。在枕头底下闷得透不过气来,我又把头伸出去,大口大口的喘粗气-------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谁要是吵醒我的觉,我就会吃了谁,莫大菲总算是多年的好姐们了,有一次她比约定提前了一个小时来敲我的门,差点被我扔出去的玻璃杯破了相。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然后从我的脖子下面穿出去,再折回来,搂住我的肩膀,往他那边靠了靠。我抬眼看他,似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为了安抚我的烦燥而已。于是撒泼打滚的扎到了他怀里,哼哼着骂人的话。
这种感觉让我有一瞬间的沉醉。不是因为洛冲有一米八三笔挺的个子,也不是因为他的牛仔裤恰好是我喜欢的颜色,更不是因为他脸上总带着的那种懒洋洋淡定的表情。也许根本不因为他是骆冲,而是因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的整条左手臂让我觉得安全,好象迷路了许久的孩子忽然趴上了爸爸的肩膀一样。而我没有爸爸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了,久得我都懒得数年头了。我从没怎么为这件事伤过心,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缺少一些什么东西的。
我就这么躺在他胸口上。他摘下了一只耳机,给我听他正在听的音乐,我都听过一百八十多遍了,是李宗盛的《鬼迷心窍》,老掉牙的歌曲。我渐渐安静下来,什么也不想,一直到我迷迷糊糊地发现眼前有两双瞪得其大无比的眼珠子看着我为止-------原来莫大菲和朱奇醒了。
我们下午两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爬山。朱奇提醒大家带一件厚衣服,还要带上雨伞,山中无晴日,随时都可能下雨。我随手把雨伞塞到背包里,又塞进了一件毛衣,跟他们一起出了门。其实我们脚下的任何一条路都已在山上,要做的只是选择一座山来爬而已。我们看好了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小山,远远看去,它都算不上是山,只是平缓的一个小圆山包,长得跟天文台似的。这里的植被应该算做是温带草甸,没有什么高树大林,只有没膝的草和随风招展的各色花朵,十分柔和悦目。谁知道就是这么座山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到近前一爬才知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首先它根本没有一条成其为路的东西,如果硬要走那条泥路,就随时会被满山遍野乱跑的马撞上或者溅一身泥------我这时才知道什么是”马路”!我们只能沿着看起来缓一点的草丛自己找路往上爬,不时要手脚并用,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积雨成的泥一滑一跤,而且山里气温低,可是又潮湿,我一会儿出汗,一会被风吹得打哆嗦,就这样打着摆子跟他们一路到山顶,也颇花掉了快两个小时。骆冲在路上实在不能算是怎么帮过我,最多就是跳上特别高的崖时才回手拉我一把,当然我也知道,如果可着我的心让人家背着我上山,人家确实不干。
山上没有什么游人,风很烈,我们是从南向上的山,此时往北向望去,发现还是有几分陡的,尤其这个没有树木的山在爬的时候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借力。如此大好的一座山被我们征服了,大家一时间雄心乍起,纷纷对着山谷大声喊起来:”我们上来啦!!!”
“我们到山顶啦!!!”
“我是第一!!!!”
只有朱奇喊的不伦不类:”吃拉面不放醋的是傻X!!!!!”
莫大菲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骆冲清了半天嗓子,也喊:”那个谁谁谁我爱你!!!!”
“谁呀?”朱奇问。
骆冲似笑非笑地说,”就是那个谁么。”
“哪个谁呀,是不是坐那儿喘气儿的那个啊。”朱奇说的是我。我那时候正风箱般的呼啦气,闻言冲他翻了翻白眼,我没力气上前去跟他撕打了。
“呵呵,你猜么,猜中有奖。”骆冲倒大大方方地返身走了过来,坐在我旁边,问我:”至于吗?瞧你喘的。”
“我,我有,心脏,啊就病。”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哟,那可得保护好了,别您出师未捷身就先去了。”他话虽说得难听,但真的很认真地为我把毛衣领子拉了拉。我为自己夸大自己的病情而不好意思,就站起来冲着山下大声唱歌,还是劳动最光荣,我就唱这个歌拿手。我唱的歌带动了他们,一会儿,那两个自称在音乐上有颇修为的人就开始大唱俚歌,什么”红烧鸡翅膀,我喜欢吃”,什么”今天过节老狼请客”,又是什么”我是一只小鸭子,咿呀咿呀哟”,还分着声部唱,抑扬顿错,煞是可笑。
下山的路依然不好走,路上我们碰到一匹空着的马,他们谁也不骑,我就讲了价钱要过来骑着,虽然不敢纵马飞驰,但也颇过了一把扬鞭紧辔的瘾。我嫌热脱了毛衣,只穿着一件吊带小背心,感觉十分放纵得意,以至于与我们迎面而过的几个男性游客冲我呲牙咧嘴的笑,就差就流口水了。
“那几个人跟我照眼儿。”他们过去以后,我小声对骆冲和朱奇说。骆冲立即回头很大声很大声的吆喝:”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是怎么的?也不看看是谁的人,就瞎看。”
朱奇也喊:”看在眼睛里头拔不出来了啊!是你们看的嘛就看。”
我正在十分虚荣间,谁知道他们两个狗嘴长不出象牙的东西又喊变了味儿:”就算看了也得装看不见!”
“就算装没看见也得交钱!”
“就算今天心情好吧,打个七折!”
“一百块钱看一眼!”
“我呸死你们俩个!!!”我在马上哇哇的叫着。
晚饭我们是在老乡自己开的餐馆里吃的,死贵死贵,一盘炒鸡蛋要十五块钱,简直跟杀人差不多。为了活血,也驱驱山上的湿气,我们要了一瓶二锅头,谁也不会喝白酒,都假么假式的举杯碰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一小口,再赶快吃一大口菜补上。我累得东倒西歪,只想躺在床上,可是回了房才想起来,朱奇这杀千刀的一定又要跟莫大菲睡一张床了。中午小憩跟骆冲睡一起还没什么,可要我一整个晚上都躺在他旁边,我还是觉得不甚安全。于是我就跟朱奇展开了抢夺莫大菲的拉锯战,莫大菲嘴上说着不能丢下我不管,可是朱奇一拉她,她就轻飘飘的往他那边儿倒,气得我没有办法。骆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个好玩儿,我也加一磅!”他也来笑嘻嘻地拉住莫大菲的一根辫子假意往自己那边揪,说:”我也要跟你一起睡,你那么红,我不能吃了亏。”我和朱奇哭笑不得地停了手,都瞪着骆冲。他耸耸肩,想了想, 跑到了屋外面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在跟老乡家的妇人交涉,好象是想再找一张床,那妇人说,她们家是没有,不过她可以带他转过后院绕过猪圈到邻家看看,他们家空屋子多。这样一来我就不好意思再让骆冲去了,只好隔着窗户把他叫回来,让他不用再找了,就大家凑和睡睡吧。他起先还很客气地说不用,他出去住也可以,后禁不起我苦苦哀求,就答应留下来。等躺下以后我才醒过梦儿来:就跟我求他与我同睡一张床似的,真够累的。
外面下起雨来,浠浠沥沥的,室内空气非常好。骆冲提议大家来讲笑话催眠,朱奇先讲了一个,显然是个荤段子;莫大菲也讲了一个,讲到半途中自己先笑了起来,笑了足有半个小时才住嘴接着讲下去,我们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哪里好笑。我想听骆冲的,他却非要我先讲,我只好搜肠刮肚讲了一个老掉牙的来,他们居然都没听过,侥兴过关。轮到骆冲了,他说,我不会讲笑话,我来给你们讲一个鬼故事吧,于是他就细细地讲了一个阴风仄仄,又离奇又古怪又惊险又刺激又武打又科幻的故事出来,听得大家汗毛直竖。这下又开始了鬼故事专场,朱奇说他也讲一个,一开口就说:”有一个医院里,太平间的尸体老是被人偷吃,所以一个很好奇的医生就开始暗暗的查访。。。。。”
他一说这开头我就知道,这是个吓唬人的故事,说的人到最后大吼一声,只要认真在听的人都会被吓一跳。我发现睡在我里面的骆冲开始慢慢往外移,从我腿边挪到了床沿上,又从床沿上悬空出半个身子去往对面伸手。这个时候我们为了配合气氛已然把灯关了,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莫大菲同志一声不吭聚精会神地听着。
“医生听别人说,只要是吃死人的人,他的牙齿就会变成绿的,于是这个医生就去找他的老师,也是这个医院最有名的主治医师,对他说,老师,你帮我注意一下,医院里哪个人的牙齿是绿的。。。。。。。”
骆冲终于能够得着莫大菲伸在外面的脚了。朱奇的故事也到了尾声:”他的老师听了一笑,说,你想知道谁的牙是绿的么??我告诉你吧。。。。我的牙就是绿的!!!!”他大声喊。莫大菲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还大十倍,她尖声细气地哭叫道:”啊哟,有一只手在拉我的脚脖子!!!”
骆冲哈哈大笑地回到了我们的炕上。莫大菲着实被吓得不轻,追过来打他。我也哈哈大笑地去救骆冲,一拉住他的胳膊,才发现他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咦,你也怕啊?”
他老老实实地笑道:”其实我最怕了!”
笑完以后,骆冲忽然细声细气地说:”朱奇,我想尿尿!”
这回轮到莫大菲哈哈大笑了,她一把拉住朱奇说:”不许陪他去!”
厕所在院子后头,要走一分钟的路,还要路过猪圈,骆冲显然不敢自己去。经过了多方哀求,估计朱奇自己也快要失禁了,他们才去了厕所。他们前脚走,我后脚就从床上蹦起来,问莫大菲:”想不想报仇?”
“怎么报?”
“把你当睡袍用的那件白衣服递给我!”莫大菲有一件白衣服,是麻纱的,宽袍大袖没有扣子,白天看起来性感得要命,晚上穿效果可就不同了。她喜不自胜地把衣服递给我,我迅速穿好,紧贴着门站在炕边。一会儿,骆冲一路小跑着先回来了,他很警惕地把门拉开一条小缝,问莫大菲:”黄绢呐?”
莫大菲装傻装得象极了:”她也去厕所了呀,你们没碰见她?她刚去一分钟!你也快点进来吧我怕得很。”
骆冲放心地进了门,刚刚走到炕沿边,就看见白乎乎披头散发的一个东西尖啸着从天而降,他不由得大叫了起来,咣地一声就倒在了炕上,嘴里不停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
那天晚上我们也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劲,一直闹到快一点才安静下来。我跟骆冲从对面炕上抢来了第二床被子,以保证我们两个人能不睡在一个被窝里,可是不行,半夜里寒气上来了,一床小薄被子根本不能御寒,他就毫不犹豫地钻到了我的被子里,把他的被子搭在外面,见我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地怒视着他,他很不见外地说:”借个火儿借个火儿。”
“说好了,可不许犯规!”我没好气地说。
他一边大模大样地把我搂在怀里一边说:”取暖而已,不要瞎想,我很纯洁的,你这样会把我带坏了的。”
我笑出了声。果然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这个鬼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他一点也不讨厌。
骆冲身上很干净,一点儿汗味也没有,也没有香水味,也没有烟酒味,只有一股清新的青草的味道。我暖暖和和的躺在他怀里,却又睡意全消,于是轻声问他:”你是不是跟女生出去都是这么取暖的。”
“啊,”他也轻声回答我,”莫非你的意思是,我要跟男生这么取暖才正常。”
“色狼。”
“你冤枉好人。”
“我冤枉你?哼,你们这些男人哪,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
“你让我占什么便宜了?小姐,现在是你躺在我肩上,靠在我胸前,要说便宜,你比我可便宜多了。”
“我靠你还有理了。”我急赤白脸地往后挣,差一点没掉到床底下去。
“嘘-----稍安毋燥。”他把我拖回来,捂着我的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我哼了一声。
他把一只手放在身后,又拿出来,送到嘴里,咯嘣嘣的嚼。
“你吃什么?”
“花----生----米。”
“靠,自私,我正饿呢,给我也来俩。”
他又把手伸到背后去,拿回来,把两个花生米塞到我嘴里。我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来问他:”你从哪儿弄的花生米?”
他依然小小声地说:”我的裤兜里-----“
“啊呀!”我恶心得要命,真想把刚才吃的花生再吐出来。他嘻嘻的笑,又在身后抠吃了半天,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是我们晚上喝剩下的二锅头。
“给我也来一口,去去寒气。”我伸嘴接着。他却不给我,说:”酒会乱性的。”
“你去死,那你喝什么大劲儿?”
“我定力好,坐怀不乱。”他咕噜喝了一口,被对面的朱奇听见了:”靠你们俩偷吃什么呢?”
“没有没有,我咽唾沫呢。”骆冲糊弄他们道。
朱奇睡意朦胧地说了一句:”我也饿了。。。。。。”就再没了声息。
骆冲死也不给我酒喝,我抢了一会儿,他也不再喝了,只是搂着我静静地躺着。我们身在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彼此一无所知,却一起睡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份。
第二天清早,我们四个几乎是同时醒过来的。我挠着头吧嗒着嘴往左边看,骆冲正在打一个天大的哈欠,往右边看,朱奇和莫大菲正在打两个天大的哈欠,我忍了半天,没忍住,只好也开始打哈欠,正在这时却听到朱奇在对骆冲说:”你们俩晚上准没干什么好事,为什么睡醒了倒打哈欠?”
我忙把没打完的哈欠收回来反驳他:”你才没干好事呢!咦,你们俩昨天晚上睡的时候,明明是你在左边她在右边,怎么今天早上就反过来啦??”
朱奇和莫大菲傻乎乎的对视着,一时间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和骆冲得意的笑起来,朱奇赶忙回击:”你们俩才怪,昨天睡的时候明明一人一个被窝,怎么现在都到一个被窝里去啦?”
我一时语塞,急忙推骆冲:”你还不回他两句!”
骆冲慢吞吞地说:”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有人说,来嘛,来嘛,还有人说,不要嘛,不要嘛,这是怎么回事啊。”
莫大菲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狠狠的打朱奇而不吭声。我又惊又喜地看着骆冲:”原来你睡觉那么轻,都听到了!”
朱奇一边挨打一边说:”原来黄绢你睡觉那么沉,那骆冲干了什么你可都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边斗嘴边起床,略事梳洗,又吃了些带来的面包干粮什么的,决定今天再爬一座更险的山。说老实话那座山我看看就害怕,但是也要硬着头皮跟着他们走。不过山越险,景色就越好,那是真的。当我们站在山腰,看着那些本地人骑着马从山上跑下来,好象他们是穿过了一层层的浓雾淡霭而来,是从天而降,这种感觉让人心胸大开,不由得想放歌,想大声叫,想在山上拼命跑步,想在地上躺下来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一片片的云从眼前飘去。事实上我们也确实做了我们想做的事,一直到爬上山顶,我们一路都没闲过。
这座山可能是这个景点最高的一座了,俯瞰下去,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们坐在石头上吃了一些东西,喝光了所有的水,又以各种组合方式拍了无数的照片。那山顶上开着一种十分美丽的花朵,形状就象一朵朵金色的莲花,但只有酒杯那么大,茎很长,遗世独立的开放,乍一看上去觉得很神圣,仔细端详又觉得很野,根本不管世俗是何物,只管自己美丽着。山上飘过一片云,我们的头上就下一阵雨,云过去了,又会有一段时间的阳光灿烂,我呆呆地坐在石头上,就这样阴晴云雨的体会着,仿佛在一个小时之内就体会遍了一生,真的不想再回到办公室去,不想再上网,不想再挖地雷,不想再挤公共汽车,就让生命停在这个时刻,不再老去,也不再变化。
莫大菲十分缠绵地靠在朱奇怀里。见我看她,她的脸一红,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说:”不知道怎么的,这一会儿真想就死了算了。”
“我也这么想。”
她偏头看我,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我真不明白,象我们这样活得很马虎的人也会感觉得到。”
我笑了。她想了想,又悄悄问我:”你有什么感觉?”
“我想跟我爱的男人在这儿做爱,幕天席地,淋漓尽致。”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说完了才觉得有点儿太夸张。果然,莫大菲嘻嘻而笑,拿手指头刮脸羞我。
我们俩正小声说着,忽然听到骆冲扯着嗓门远远地对朱奇说:”这个场合最适合做爱。”
朱奇怪叫了一声。莫大菲悄悄笑着对我说:”来了,一拍既合哟。”
“什么跟什么呀。”我使劲儿推她一把,转过脸去。骆冲却走近我,递给了我一朵花,正是那种金色的莲花。”来,送给你,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在长安。”
他的嘴里会冒出李白的诗来,我觉得十分惊异,不由得接了两句:”长相思,摧心肝。”
“对上暗号了嘿。”朱奇尖声评论。
骆冲却不再说什么,象匹马似的发足狂奔出二里地去,在远处传来他大声的歌唱:”我要为你洗洗碗,我要为你做做饭,然后满怀期望看你都吃完。”
朱奇的表情有一刻的停滞,然后又如常贫嘴滑舌的说:”这小子又发神经病了,酸不溜丢的。”
我没有接碴,只是看着骆冲的背影。不可否认,他真的是一个风流狂放的人物。我站起来去追他,一面对莫大菲说:”不给你们俩当电灯泡了!”
骆冲平躺在草地上,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头发也湿湿的贴在脑门上。他看我走近了,也不说话,只是长出一口气,看着天。
我也躺下来,在他旁边,看着天。
过了半晌,他忽然侧过身来看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说:”干什么,你不要假装卧佛寺里的大佛。”
他还是不出声,仍然看着我。我也反过去看他,他没有笑,表情专注,眼神惊奇。
“你在我脸上看出朵花儿来了吗?”
“嗯。”他终于回答我了一句。
“想什么呢很深沉的样子。”我问。
“你怎么不跟朱奇他们在一起呆着了。”他反问我。
“我跟他们呆着干什么,那不是明摆着的大电灯泡嘛?”我感觉他好象不太象跟我在一起,有些不高兴,就把脸冲另一边扭着,不看他。
他也躺回去,看着天说:”找他们去吧,该下山了,晚了就黑了。”
“唔。”我赌气坐起来,”你去不去?”
“走。”他说走,可并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那我先去找他们了。”我说着站起来,回头看他,他还是那样
定定的看着天,连话也不答一句。我心中有气,不明白这个人是发了什么神经了,干嘛忽然这么讨厌我,也就不再理他,转身往朱奇他们那边走。
下山的时候大家的情绪都很微妙。我拖住莫大菲让她陪我一起走,一边走一边聊一些我们之间的话题,而朱奇这回居然没有来跟我抢莫大菲,而追上骆冲跟他一起在我们前面十米左右先行,就我看来,他们好象也没怎么交谈。
下山的路上我们路过了一座很小的庙,大概是当地人自己盖的,又老又破,没有人住持,也未见有香火,供的泥胎面目模糊,也看不出是什么神佛。骆冲却进去很虔诚的跪着拜了三次,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开始觉得这人真的有点神经质。
我们原本打算当天就坐面包车返回市里,但是在山上逗留的时间太久了,下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进城的车。房东一再跟我们保证,第二天早上五点就有车往城里发,我们盘算了一下,觉得如果五点发车的话,那坐地铁直接去上班也不会晚于九点,就算晚也晚不到哪儿去,大不了迟到扣点钱,再说晚上坐夜车下山确实有点危险,况且我们几个都不十分舍得离开,于是决定再住一夜。
晚饭的时候我累得张不开嘴,也懒得说话。骆冲倒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朱奇胡说着,我不理他们,只管自己往杯里倒白酒喝。骆冲斜眼瞅我,对朱奇说:”你看咱们俩,真没用,还不如人家姑娘呢,来来来咱们也干了。”说着拿起装醒目苹果汁的杯子跟朱奇大呼小叫的碰杯。莫大菲被他们耍宝耍得笑个不停,我也应景地干笑两声。骆冲又开始和朱奇划一种小蜜蜂的拳,一边划一边伸手做飞状,确实很可笑,可是我笑不出来。我很明显地感觉得到他是有意在逗我,也是有意在疏远我。我不明白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
划拳当然得喝点酒,于是剩下的大半瓶白酒就成了他和朱奇的赌注。朱奇的酒量我是知道的,据说他去驾校学车时,考完路考大家请师傅吃饭,都要喝酒,等酒席散了找不到朱奇了,仔细一看他在席底下抱着桌子腿儿打呼噜呢。酒量不好的人一般喝多了就喜欢胡说八道,尤其象朱奇这样本身就口没把门的人。他又输一次以后,忽然指着我,问了骆冲一句在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我说她象吧?她就是象,你坐我这儿看来------“
骆冲丢了一个花生米,正好打中朱奇的门牙,朱奇晃晃悠悠的满地找那个花生米,找到之后居然扔嘴里就吃了,气得莫大菲掰着他嘴逼他吐出来。他说的这一半儿话也就没有了下文。骆冲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望到了我这儿,他很积极地把自己的椅子往我这边挪了好多,坐在我旁边,一只手扶着我的椅子背,苦口婆心的对我说:”想什么呢?你有心事就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别闷在心里!”
我被他气得没辙,索性不理他,他却十分上脸的又坐得近了点,把酒杯冲我的杯子一碰,自顾自的说:”来,咱们也喝一口,人海茫茫,能遇上你不容易!”
我听他的话有些伤感的味道,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却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他不高兴,他嘻皮笑脸的喝了酒,大声喊:”老板!结账!把剩的这点儿菜汤儿给我们留着,明天一早上我们泡饭吃。”
我们四人醉熏熏地回了屋,朱奇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莫大菲晕晕乎乎地也洗洗就睡了。我站在一边等莫大菲用完唯一的一个洗脚盆,好洗脚,等我倒了水回来,朱莫二人象小动物似的依偎在起打着呼噜。骆冲躺在另一张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天花板。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他往里点儿,他却很自觉地欠身往里面躺了躺,还拍拍身边,对我说:”睡吧,姑娘,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发现他把本来搭在一起的两床被子又分开了。
我没说什么,默默地上了炕,盖上自己的被子,顺手拉灭了灯。酒精使我的心跳特别快,精神兴奋,一直睡不着,就那么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骆冰翻了个身,没有了声息,我想他也睡着了。
屋子里静得出奇。我毫无倦意的睁着眼睛,想着身边这个变化无常的男人。他让我捉摸不透。有的时候他是体贴的,懂事的,有的时候他却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知道我该相信哪个他。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逢场做做戏,但不会给别人机会让人动什么真情。
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骆冲轻轻的坐了起来,他俯下身看我,但什么也看不到。他用最轻的动作把自己的被子搭在了我的身上,然后迈过我下了炕,我听见他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到了院里,但没有再往外走,就停在了门外。
在他把自己的被子搭在我身上的时候,也许已经注定了我不能再用平常心对对待这个男人。
我想了一会儿,也轻手轻脚的下地,推开门走了出去。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好,星光闪烁。骆冲蹲在门外的地上,见我出来也一言不发。我觉得他有心事,便想说两句笑话调和一下气氛,于是悄悄问他:”你是在这儿拉巴巴呢么?”
他轻笑了一下,从门边撕了点儿破报纸铺在地上,坐了下来,又示意我也坐到他旁边去。我坐了过去,问:”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想着明天还要早起,索性熬住算了,不然都起晚了就惨了。”
“那倒也是,我也睡不着,可能是酒精闹的。”
他伸手过来摸了摸我袖子:”怎么穿这么少出来?当心冻着。”
我当然也早已发觉地上湿冷逼人,但我愿意陪他这么坐着。所以我说:“没事,我不怕冷。”
“才怪。”他嗔道,一面立即站起来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件外套,是他白天爬山时穿的。”来,披上点。”
“我不要,你穿吧,你不冷么?”
“别客气了,咱们一块儿披着吧。”他用外套包住我们俩,抬头看看天,没话找话地说:”月亮真好。”
“是,满天月亮一颗星。”我根本没看见月亮在哪儿。
“你知道吗?我每年都会到这儿来一次。”
“真的?那朱奇-----“我本能地先想到维护莫大菲的事。
“他确实没怎么来过。我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一个人来?你一个人来干什么?”
“爬山啊,就是这两天我们爬过的这些山。”他望着天说,”我
每年都来这儿爬同样的山,然后在山上坐一会儿,大声唱歌。”
我开始怀疑他这纯粹属于新时代年轻人的迷惘症。但我仍然喜欢他这种浪漫主义情调。我们在星夜里坐着,靠得很紧,他的手在我的肩上,我的头在他的肩上,身边是青草的气息,远处有山的轮廓,草虫鸣叫的声音依稀入耳,这一切都象是梦一样,我觉得我是在一场梦里,遇到的也是梦中才有的人。梦醒了会怎么样?我打了一个冷战。
“冷吧?走吧,我们回去钻大被窝去。”他拉我站起来,我们手拉着手走回房中,躺在炕上,这一次,他又没有单独睡一个被子。我仍然象前一晚一样躺在他臂弯里。有五分钟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然后,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在经过了一小会儿的寻找以后,又落在我的嘴唇上。我忽然疯了似的抱紧了他,我们就在这静默中悄悄的做爱,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能够告诉对方,我们很疯狂。在最接近疯狂的顶峰时我落了泪,无声的落泪。这不是我的第一次,也不会是我的最后一次,但是我知道,这将会是我唯一一次,唯一一次沉沦。
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时候已是曙光初露,我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面容。他算不上漂亮,但是他在我的眼中却极度的性感。他看我的表情很温柔,又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在他伏在我身上时,他的眼光中甚至有些孩子般的纯真。
我突然觉得极度疲倦,然后一下子就进入了睡眠的深渊里。这样,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就更加象梦一般不可捉摸了。
是被莫大菲摇醒的。她急急地说,快快快,不然我们赶不上车了。我起床一看,原来她和朱奇已经把床上除了我以外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就差捉了我就走。
“骆冲呢?”我问。
“先去找车了,叫车等等咱们呀。”朱奇回答,想想,又补充一句:”你们俩昨天晚上一定没干好事,这女的吧要是一睡醒觉就找一个男的,那肯定有事。”
“得得得,就你多知多懂的。”莫大菲不耐烦的催促他,”快把背包都拿上,伞,拖鞋!毛巾是谁的?你的大短裤,不要啦?那枕头底下是什么呀?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别忘带什么东西。”
我们逃兵一般跑出了院,走到大路上。山里的朝阳由于没有什么污染源挡着,所以显得格外刺眼。我一直到看见骆冲才真正清醒过来,他正微笑着招呼大家赶快上车。不知怎么的,一看到他那童叟无欺的微笑,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在做梦,好象还是做梦的可能性大一点。我迟迟疑疑地捡了个双人座坐下,骆冲也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我旁边,乍乍乎乎的一会儿想起他的相机,一会儿想起他的饭盒,翻检行李,而车早已开动了。
等他安静下来坐下,我试探地看了他一眼,他毫无反应,也高高兴兴地看着我,那样子跟我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完全一样。好吧,那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我晕晕乎乎地想。
“还困吧?来靠着我睡吧。”他大方的用肩拱拱我。朱奇从前座回过头来说:”你们俩昨天干什么好事了,说。”
“我们俩昨天趁你们睡着了去老农地里偷玉米棒子吃来着,差点让狗咬了,还好房东的猪够义气,让我们骑着回来的,我们一路走还一路说呢,做为一个偷玉米的人,有猪骑(朱奇)真是太幸福了。”
莫大菲还当真了,扭头问我好吃么,为什么不给她也带两根,我气得懒的理她。
朱奇哼了一声,道:”我说干什么去了,原来偷吃禁果去了,可惜这附近没有苹果园。”
“苹果园没有,不过有条蛇倒真是老嘶嘶地跟我说:你们俩倒底干什么好事了啊。”骆冲依然谈笑自若地回答。
朱奇偏头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句更恶毒的话:”那人家蛇还告诉你们,干坏事不怕,最主要的是防范措施要做好,你们有没有听啊?”
我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偷眼看了骆冲一眼,谁知他还是一点儿事都没有的样子,大声说:”蛇说了吗?我怎么没听见,光听见蛇说’来嘛来嘛’了。”
“哼。”朱奇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我还能听见莫大菲憨厚地问他:”他们真吃玉米棒子啦?”
我不想再让这话题继续下去而无言以对,所以就靠在骆冲身上假装睡着了。他起初一直往窗外看风景,后来忽然伸手握住了我一只手,我这才有一些放心,觉得昨天的事没有那么离谱。
车子在半山腰停住了。前面急转弯的地方有一辆大客车整个撞在了山崖上,另一辆微型面包则翻了下去,在我们的车上伸出头去还能看见微面白色的车身上有鲜红的血迹。我头一次看到车祸的现场 ,不由得头皮发紧,正想往骆冲的怀里靠一靠,他却忽然身子一直,站了起来,走到车门边仔细打量外面的情况,看得那叫一个入神,眼睛都不带眨的。直到车终于又能往前走了,他才坐回来,我问他:”倒底怎么回事?”
“车祸嘛,拐弯的时候没看见,撞上了。”他简单地说着。我想再靠在他身上亲热一会儿,他却一下子又站了起来,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也困了,找个地方躺会儿!”说着就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五人座上,反正那排座也没有人,他就倒在座上睡起大觉来。
我愣了半天才感觉到他对的又象昨天爬上山以后那样了。怎么会?我本以为经过了昨夜的缠绵,我们的关系应该更进一步才是。当然我不是那种传统的女生,我不会因为他和我上了床就逼他娶我,但我也从不以为经过了一夜情的人就应该第二天一早形同陌路。我付出性,是为了感情,哪怕这感情不关乎天长地久,也至少应该让它慢慢结束。我不相信骆冲对性的理解就只是性。一夜过后,两不相干。难道我就那么贱?我不甘心。
我主动站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走到后排,弯下腰蹲在他面前。他居然眼也不睁的对我说:”我很困,别跟我说话,让我睡一会儿。”
我没有办法,只好就那么蹲着,我想他知道我直这样蹲着总归会睁开眼看我一眼吧,没想到他真的就睡着了,发出沉沉的呼吸声。我就在颠簸的车里蹲坐在自己的脚上,一直看着他,一直看到我们回到了地铁站。朱奇和莫大菲从睡梦中醒来时,我的双脚已经麻到无法站起来的地步,莫大菲惊异地扶我站起来,一边问:”你怎么在这儿蹲着呐?”
我无法回答她。在我生命中从来没有过一次,我如此执着的守着一个男人。莫大菲认识我十年了,她知道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什么都能放。我什么都能离开。我什么都不留恋。
朱奇看了我一眼,就低头去叫骆冲:”嘿,嘿,醒醒啊,到了到了。”
骆冲坐起来揉着眼睛问:”到哪儿了?”
“到包头了。”朱奇随口回答,就背上包下车去了。
由于路上的耽误,我们到地铁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朱奇是做市场的,他不用打卡,便怂恿莫大菲也请半天假得了,大家在市里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休整一番,吃一顿香喷喷的川菜,下午再去公司。我是无所谓,象我这样做秘书的人,老板一走就等于放羊,何况请半天假扣的工资我又不急等着买药。骆冲却毫不犹豫的说,不行,我得去公司。我知道骆冲和朱奇是在一个公司的,只不过一个在技术一个在市场,朱奇既然可以不去,他当然也可以不去。他之所以非去上班就是为了躲开我。所以我只有沉默。
“那你去上班吧,你跟我们头儿打个招呼就说我去泰秦公司看他们做的展板去了。”朱奇并没有善解人意的帮我挽留他。
“行。”骆冲跟大家都点了个头算告别,就扭头往地铁口走。我再也无法按捺,高声叫他等一下,然后气喘呼呼地追了过去。他看着我,坦坦然然的,等着我说话。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看着他,几次张嘴,都无从说起,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笑笑,伸手来捏了捏我的脸,然后风清云淡的说了三个字:”忘了我。”
他再也没有回头。我傻傻的站在地铁口,在早晨拥挤的人群中我再也找不到他的背影,他就象这个城市中数以百万计的人们一样,跟我擦肩而过,就消失了。
我再回去跟莫大菲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俩都发现我不对劲了。朱奇吭哧了良久,才问:
”你不会是对他认真了吧?”
莫大菲急急忙忙地一会儿问我,一会又问朱奇:”对谁认真啊?骆冲啊?认真了又怎么样啊?你是不是真的认真了啊?他有女朋友啊还是怎么的啊?他怎么那样啊说走就走了?你们之间有误会?”她的头象拨浪鼓一样在我们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朱奇先开了口,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瞧,眼睛一眨一眨的在阻止眼泪流出来,神情悲愤。我知道只有朱奇能告诉我,这倒底是怎么了。
“都是我不好,嗨,我不应该带这小子来见黄绢的。”朱奇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你带他来见黄绢?为什么啊?你想给他们俩牵线啊?”莫大菲问。
“不是-----哎呀,怎么说好呢,我只是跟骆冲说,黄绢长的特别象一个人。”朱奇吞吞吐吐的说。
我猛地想起来头天晚上喝完酒以后朱奇说过的半句话,也就明白了什么。”我长得象谁?”我吸了一口气,问他。
“象骆冲原来的女朋友。”
“骆冲有女朋友?有女朋友他来招搭黄绢干什么啊?这一路上他老对黄绢献殷勤连我都看出来了!”莫大菲嗓门大了起来。事关我的感情,她可不含糊。
朱奇的声音反而压低了:”他女朋友死了。出车祸死的,大三那年。”
我觉得有谁把一盆冰块从我后脖子里一股脑倒了进去。站在那儿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莫大菲象是她自己吃了亏一般大声对朱奇喝骂着,我一个字也听不见。过了半天,我才淡淡的开口说:”想不到他这么不幸啊。”
他们两都停了嘴,呆呆的看着我。
我继续说:”没什么事,只是一次旅行,认识了一个朋友,以后也许有机会能见得到,也许见不到了,如此而已。咱们走吧,我需要洗个澡。”
在我闷在湿达达的桑拿室中,我想起了骆冲在来时的路上做势要往我怀里倒,不禁笑了。
吃由一大盆红辣椒陪衬的重庆辣仔鸡时,我想起了骆冲怕鬼怕到瘫在炕上的样子,不由得又笑了。
回到公司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次旅行中所有的笑料,并且一一学给我的同事听。她们也笑得要死,说你们怎么跟两个活宝一起出去玩儿。
晚上到了家以后,我坐在床边想起骆冲站在山顶大声唱”我要给你做做饭。。。。。”时的样子,我觉得我的心里一点痛都没有。
收拾出去玩儿背的包,一朵枯了的花落上了床上。是那种金色的莲花。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
我想我完成了生命中最好的一次旅行。所遗憾的是,我在两天两夜之预支了一生的快乐。今后的日子,也许都要在回味中度过,想着那些旅程中的过客,那些短暂的接触,那些无法忘却的镜头,那些注定只会属于我一夜的温柔。
我爱了,也被爱了,我快乐过,也幸福过,然而这一切,与永恒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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