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sdew_e(Stop!)
整理人: becky_lang(2002-08-28 23:26: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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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办公室发现玻璃瓶里养的两条鱼死了。我一直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一对夫妻,但是它们就这样相濡以沫地迎来了死神。就算是密封的地方死神也能轻易地进入。水还是很清,那些残渣都沉在瓶底,水面只有两条鱼翻着雪白的肚皮,静静地。它们曾经说过话没有,说过甜言蜜语没有,我不知道,但是,它们再也不能贴着耳朵喃喃了。突然之间我都有一种冷冷的感觉。它们陪了我一年,现在,谁来陪我下一个一年?氧气用完了,鱼的生命会结束,我回忆的氧气什么时候会用完?什么时候会是结束的那一天?那一天若是到来,我怎办呢。
我把鱼瓶给扔进了字纸篓。它们的氧气有限,我的回忆无限,我想我可以永远沉醉在馨香的甜美回忆当中吧,我不要回忆死亡,我不要改变。我认真整理桌上堆积的信件,一封一封,再也没有换过信封,都是统一的蓝色,象是那回从西藏寄来的天空。现在她的信每天都会有。对着灯光可以看见里面几张小小的底片。我拆都没有拆,把它们搁在抽屉里。再也没有去洗过照片了。我想我是坚强的吧,即使不用她提醒,我也能知道,我其实不需要道具就能好好地认真地活着,我不需要依赖,我也不能再去依赖。
信件堆了好高的时候,我把它们带回了家。坐在阳台上,我把那些信放在了一只铁皮桶中。铁皮桶很干燥,足够我用一只打火机来点燃这些蓝色的天空一般的信件。火焰很快就上来了,不过有很大的烟,竟比夜色还要浓,呛得我眼泪都流下来。房间里的钟开始打点了,我凝神细听,只是轻轻的一下,就是那么一下子。象是敲在我的心里。好象有一根弦似的,就在钟声里铮地一下,就断了。
那么亮的夜晚我有很久没有见过了,如果说我一直怕夜晚的光线。火焰是无声的,她也是。她在我心中,确实曾经亮过。一度我以为她会是馨香的替代,会留在我身边慢慢陪我缝补感情的裂口,可是她要流浪,要不停地四野奔走。想想也失笑,才见过几回面的两个人呢,一回,两回,三回。怎么就有一生那么长似的?
我在火焰中无意识地打着手势。并且想象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慢慢地火光终于淡去。那一刻真是令人神伤呢,我终于没有了馨香以外的一切回忆。回忆就象氧气一样会用完的吧?我想把它弄得更精纯一点,回忆的时间和可能性就会多一点吧。我倦然回眸看了看天空。城市的天空很暧昧,有一种爱黑不黑的样子,是那种模糊的深灰色。每个夜晚,在这样暧昧的天空下,总会有隐隐约约的歌声送入我的耳朵,我猜今晚那歌声也不会失约吧,陪伴我的只有它了,我真舍不得抛下这声音。
过了好久,不觉露凉,我竟在阳台上合上眼睛。耳际果然有歌声自半空传来,渺然无形,还是那首四季歌,那单调悠长的曲子。我勉强睁开睡眼,望着天空发呆。声音是在天空传过来的,可是抬眼时声音就消失了,我只能见着一抹浅灰的飘影,象是银河那样遥远,然而真实。' 馨香!馨香!'我站起身来徒劳地唤,伸出我的手臂。如果我不是眼花的话,那灰影飘去的最后,真是幻化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我想,那一定是馨香了,她在天堂总还不放心我吧……而在我轻轻呼唤的时候,那条灰影在空中真的顿了一顿,才决绝地逸去。
三月的一天,好不容易手头事物告一段落,有了休憩时间。莫明其妙地,一个人就走到五一中路。但是我的口袋里,已没有用天空颜色信封装好的底片。站在照相馆门口,我哑然失笑。沿着时装区一路走,马路很宽,可对面邮局里走进一个女子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好象是心香。她手中还有着那天蓝色的信封。
我站在马路这边放声地喊。我忘记了她的世界是安静得闯不进任何声响的。她走进邮局,刹时间我已明白她为何总是用同一个颜色的信封给我写信了。那一瞬间心都疼了,原来她一直没有离开我过。我猛地冲过去,想拉住她,告诉她一些语无伦次的话语。
世界在我耳边轰地一响。我的身子在刹那间飘了起来,象是要飘到天空去的样子。后来我又沉重地落下地来,身子一疼,很快就归入了一种血红的安静。我想我是被车撞上了。突然之间我有一种快乐幸福的感觉。我听见自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后来阿诺问我:“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整整三个星期!所有人都以为你成了植物人。”“但是我被传说中的仙人吹了一口气,所以就醒来了。”我摸着打了石膏上了夹板的双腿微笑,“我以为睁开眼可以看见一个仙女,没有想到会看到一个男人。”“你会不会是刻意等待或制造一个死的机会?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跑到没有斑马线的马路中间去。”阿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眼神盯住我,“可是心香来看过你之后,你竟奇迹般地醒了。”他的眼神如刀子一般锐利。我倦然转过脸去叹息:“没有听说过对病人要有爱心吗?我累了。”“自杀不仅是一种病态,而且容易上瘾。”阿诺警告我,“下次运气也许不会这么好。”
获得一个月的休假后,我成天都会呆在家里看无聊的连续剧。每次男女主角一吵架,我就会心疼地想,为什么不珍惜?人生苦短。星期天我照常呆在家里,当心香从阿诺肩膀后探出头来,打个手势向我招呼,一时间我心神恍惚。“珍重每段感情,就是珍重自己。”阿诺把我的手放入心香的掌心,第一次认真告诫我,“生命应当是不停地享受,并非沉沦。”是呵阿诺一直这样享受着每段感情的欢愁,为何我不能?从心香温暖掌心传递过来的,是一种救赎讯息。那天横穿马路的冲动,令我又有些欢愉,又有些难过。
回忆的氧气,已在华年中一丝一缕被谁抽走了——会是谁呢?谁会这么不留余地干净利落地收回他曾经的赋送、他的赠予?是你吗馨香?那两条曾在密封玻璃瓶中呢喃的鱼,在重归尘土之后,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新的氧气维持另一次的生命轮回?而在新的生命里,它们会否忆起旧有的情怀,它们在再一次的相遇时会有怎样的心绪?
我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不过,双腿总有点别扭,好象被钢铁摧折之后,它们有点忘记了从前的活动,因此我整个人行走时都有点异样,一定要在提腿之前想一想才能决定先走哪一步。原来身体对于伤痕也是有记忆的。不过我恢复得很快。我独自乘车到心香的房子去过一次,她开门,看见我握着两只手,拇指向上对着,轻轻地来回碰触。这是朋友的意思,她早两天教过我。她忽然无声地笑了,紧紧抱住我。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示爱。我犹豫一瞬,迎上她的身体。也许是很久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了,我的反应有一点点迟钝,有一点点僵硬,但我竭力装作无辜,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可以令她感觉舒服一些。她的气味,她的呼吸,她的体香,都和馨香不一样。想到馨香我忽有点泄气,继而身体很明显地硬了一硬。幸好我们这时放开了彼此的身体,走进客厅。她泡了一杯菊花茶给我,砂糖在她的搅拌中,不住地于沸水中游荡浮沉,然后很细微地变小,变小。
第一次接触就象这一杯菊花茶吧,菊茶的清苦中有砂糖的甜蜜,这也许是暗示我。我突然有一种冲动,轻轻伏下腰,揽住她的肩。她躲开了,笑着去厨房。我注意到她赤足的模样格外动人,每一步都踩着蜜似的,轻快的甜美。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有一只才洗好的碗,银丝边,波浪一般翻卷的碗沿,我记得在哪里见过,只是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我靠着厨房的门框,呆呆地微笑看着她忙碌。
我们决定请阿诺和他的新女友吃一顿饭,就在她的家里。去街上买了一大堆零七碎八的东西。卷筒纸,牙签,洗发水。有人说疯狂购物是减缓心理压力的办法,不知有没有道理?但她一样一样细心挑选日用品的样子,实在令我满足。有很久没有人专心为我挑选过东西了。自从馨香离开以后,我所有的日用品都是在路边随手买的。到了门口,她歪头示意,我才想起昨天她给过我一片钥匙。可是我实在粗心,连续试了几次,我才拧开锁。
“当当当当!”阿诺快乐而夸张地站大门口唱歌,“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他手中高举着一只精美的扁平礼盒。心香赤足奔出,接过来拆开。是一本印刷非常漂亮的相册。不过,我想,这个该死的家伙,还不知道,我早将心香寄的那些照片付之一炬了。他真是该千刀万剐。我脸色变了一下,接过心香递来的相册,心不在焉地翻着。这回阿诺身边的女友又换了一个比较老练的,能够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翘了二郎腿抽烟。有的女人适合抽烟,涂有寇丹的修长手指夹一枝烟的样子很美。她就是。我想阿诺认识她的时候她一定在幽暗的酒巴灯下寂寞燃烟吧,阿诺是最见不得女人神秘的那种男人。
那天饭局以后,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关于照片的事。那本相册于是一直空在那里。每天与心香朝夕相对,我们相处得很快乐,是那种不顾一切的快乐,不能寻根问底的快乐。我们在星光下没有音乐地跳舞,或者跑到郊外照相。我们很少亲热。我的身体竟本能地有一种抗拒。每次快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变硬,仿佛不能因为失去馨香而柔软起来,仿佛不能接受另一种体温,另一种气味,另一种呼吸。我们彼此都有点难堪。更多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不去打理这件事,好象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也许馨香留给我的伤痕太深了。不不不,不只我,还有她。我觉得非常抱歉,可是我无可奈何。
四月的一天下午我下班回家,心香不在。桌上还有热腾腾的饭菜,才烧好的排骨冬瓜汤还烫口。我走进卧室,席梦思上摊开着一本空白的相册。厨房忽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我冲过去,是一只碗跌在水池里,那只银丝波浪边沿的瓷碗已经碎成了两半。一只雪白的影子自窗口逸出。我探首,却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猫科动物,溜过街道拐角,再也看不见。这么高的楼,它跳下去居然安然无恙。
把那只碗拾起来扔进垃圾桶,不小心被锋利的碗沿割破了手指。我以为没事的,吮吸了一下,用纸巾草草裹住,但是血很快将白色纸巾染透。我去寻药,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那只碗,我曾见过的。那一回重感冒,我一直不知道谁曾为我喂食,悉心照料。原来是她。留在我家里忘记要带走的两只瓷碗原来是她的。我盯着手指上鲜红的不断渗出的血,疼痛中有一丝甜蜜。那么多辛苦的日子,原来她一直默默陪伴着我。一直,默默的。可是她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的?我的家门她居然随便就可以自由出入。
一整夜心香都没有回来,她很少不打招呼就不回家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微雨的夜,我一直呆在她的客厅里,听窗外依稀传来的歌声:……门外狂风呼呼叫……四季似歌有冷暖,来又复去争分秒……我循声冲到窗口,却怅然若失。这么冷的天,馨香,若你仍在为我轻唱,请你一定要小心一点,不要被雨淋湿了我们彼此的思念。这里不是我的那间房子,没有阳台为你遮风挡雨。
指尖的伤口一整夜都固执地不肯愈合。不管包扎得多么紧密。我已用棉纱布将它一层一层包成小棒槌,然鲜艳的血丝仍沿着棉线渗出来。血也是甜蜜的疼痛吧,馨香,我知道此时你定在天国俯瞰着我,为我轻歌。是你故意要让我疼痛的吧,爱情原本就是一件令人疼痛的奢侈品,爱情的颜色原本就是红色的,似是玫瑰,也似血。我不记得我在窗口站了多久。这一天,其实是馨香的忌日。
转天心香没有回来,再过一天也没有。事务所永远那么忙,那么无所事事的忙。虽然桌上已经没有两条鱼摆在那里,我还是时常神不守舍。主任告诫我说,哪里哪里的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哪里哪里的案子第二天开庭,不过,判决肯定不会取决于我总盯着发呆的桌子角。我没有地方寻找心香。她永远不会有电话,不会有行程表。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一点也不着急。有爱过她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始终有一个安静的游荡的世界,一颗安静的游荡的心灵。
一个星期后她回家了。当时我正在用钥匙开她的门,我不停地在手中的一大串钥匙中选着,一片又一片。好象每一片钥匙都不是我所熟悉的,所了解的。我试了很多次,终于把门打开。嘘一口气推开门,掉头就看见她静静站在我身后,以一种又伤心又关切的眼神望着我。她的眼神是如此奇异,我真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轻轻地嗨了一声。我知道她听不见,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嗨了一声,走近她,将她抱住。肢体语言,我只能用我懂的那一种,我一直没有学会手语。心香挣了一挣,并不是很用力,然后就在我怀中进了她的家门。我闻到她的发间有一种青草气息,却没有看见她什么时候,掉下了眼泪.
我早已将那本相册收入了抽屉,但不知什么时候它又跑回了床上,摊在那里,透明的塑料相片袋里,是那么惊心的空白。我想我明白她在为什么流泪了。可是我能够怎样?我已尽力。给我时间,我轻轻地自语,给我时间……我知道她是听不到的,这个世界她只相信她的眼睛。那一刻我有种沉沦的感觉,我一直以为她是坚强的,是可以承受的,是默默站在我身后微笑的。我一直以为在她面前我是个孩子,我忘记了我是一个她爱着的男人。谁可以不在乎呢?我突然想到,这些天也许她就躲在一个很容易被找到的地方,等着我去找她,从馨香忌日那一天开始,她就等着我去找她,或者我只要迈一迈脚,她就会象一只狐狸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我没有。
那天开始我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两个人都空前的客气,就算是在一起吃饭,她的食欲也不象从前那么好,吃很小的一点猫食就止口,然后假装无动于衷地坐在对面看着沿街的风景。我劝她吃,她也会很客气地摇头,把菜夹到我碗里。她愈是客气,我的心里就愈是难过。要是她可以说话的话,我会求她开口骂我,向我提一些非常荒谬的但对女人却理直气壮的要求。她也许会逼着我说那三个我一直不曾说过的三个字。可是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看着我。我垂下头去。哦我真的不知道怎办才好。馨香,你告诉我,再爱一个人是错误吗?或者说爱与不爱都是一种折磨呢。
收到阿诺喜柬的那天,我刚好从邻近城市出差出来。很吃了一惊,好象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可是心香把请帖递给我,却神情漠然。我很小心地盯着她看,她没有理我故意做出的怪样子,只是懒懒地摆弄她的相机零件。她的样子一点也不投入。我转身到窗口去吸烟。不是不想给她一次婚礼的,女人都在乎指上的一圈戒痕。还有那一套大红的喜妆。但是我们都还在走着感情的路,我们都在跋涉,千山万水,费尽心力。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够完全容纳彼此——所有的过往都可以容纳。有一天是哪一天?所有的明天都是无数个历历之昨。而昨天,有一个女子叫作馨香,她无可匹敌地活在我与心香中间,象那条银河,灰蒙蒙的银河。有馨香就不会轻易有我与心香的明天。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无理的一种推断吧。我想起第一次在摄影展上,是因为撞倒了心香才会认识她,当时她一点也不在意受伤。会不会可能,这一生我再撞倒她一次,她也会毫不介怀地站在我面前微笑?
我想了好久,终于将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圈成了一个心形,放在心口。我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弯下腰来,把那一颗心,慢慢地放在她的心口。我不懂手语,但是我想,这就是爱的意思了吧?我不能够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完全地毫无保留地把一颗心交给她,但是我愿意从现在开始,认真地陪她每一分,每一秒。她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把那颗心放在她的心口。相机从她手中跌下,她转过脸去缀泣。过了好久,她才回过身来,也把那个用手拼成的心,放在我的心口。我感觉到她的手是冰凉的,在发抖。谁说一个不能说话的女子就不介意的?因为无言,也许她对这个世界更敏感。那天馨香的忌日她逃开了,我就开始知道,她再坚强,也是一个需要爱情的女子。
我们携手在阿诺的婚礼上给了他祝福。出乎我的意料,阿诺竟没有剪他一直标新立异的发型,却留一个平头,很合身的简单西装。爱情曾让他花繁叶密,婚姻却开始让他平实。这次他是认真了。虽然我也怀疑那个如花美眷能够留他多久。不过,我也羡慕他。也许阿诺更心怀坦荡吧——否则怎么会比我活得自在,活得无拘无束?心香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每次听见轻轻的附耳声,我的心都会疼一次,然后挨她更近一寸。不不不,心香,我不介意流言,根本不介意你能否开口跟我说一次话,我只想在你给我一次又一次温暖关怀后,全心全意回报你。我会努力。我在努力。
那天晚上心香异常地放纵。居然有一些些的贪杯。我只好在叮叮的酒杯相触声中,陪她痛饮。出门的时候,午夜的街道非常清冷。我们都醉得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走在法国梧桐树下吃冷风一吹,我打了一个寒噤。路边的窗口熄了灯,象一张张空洞的嘴开合着,发出无声的嘶号。那声音是黑而沉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也急了起来,一匹一匹在身边拉开。渐渐地雨就来了。很小的一粒一粒,坚硬,结实,溅在皮肤上竟灼得生疼,疼得我们俩疯了一般在人行道上奔跑,奔跑。一边跑一边用巴掌拍打经过的每一棵梧桐树干。有时候跑急了,又会回头,把漏掉的那棵树补拍一巴掌。
沉闷的巴掌声引来了天空郁积已久的沉雷。心香听到雷声,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我紧紧地抱住她,低声地说:“不要怕不要怕,我还要你身边……”我轻轻拍着她的柔软的背心。每次打雷,她都会躲在我怀中发抖。她在哭泣,无声的哭泣。突然间她象是想到了什么,踢掉脚下的鞋子,赤着雪白的双足,飞奔出去。她的脚步比雷电还要惶急。马路上泄过一杆车灯,在余光中,我看见她在痛快地狂笑。可是,她的笑,再狂野,也没有任何声音……
雨势渐渐大了,我的心渐渐地停止了疼痛。就让这清凉的雨侵润我灼痛的心事吧,我拼命追赶着心香,想和她并肩迎向这雨,这无尽的湿世界。但是她真的疯了,她跑得那么快,仿佛天生就是丛林或原野中一只惶急奔跑着的躲避天敌的狐狸。我嘶声喊着她的名字,甩掉了鞋子,赤着足追赶。这里是长沙的繁华马路子,不是她去过的西藏那无人的空野。马路已经让我失去了馨香,不能再让我再一次失去。
也许是雨水从头发上滴落模糊了我的视线,也许是午夜的黑暗迷惘了我的眼神,追了心香好久,一道闪电忽然掠过长空,一连串的炸雷就在我们的头顶响起。那一刻,天雷距我只有三尺之遥。而三尺之外,是奔跑的心香。那一串雷,简直没有道理地落在了世间,落在了我前面的三尺之地。那个地方,有一个女子叫作心香。
天地蓦然无声地炸裂了。我伸出手,用全力向前伸长了手臂,也没有来得及挽住心香。她象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身子一歪,倒在湿湿地水泥地上。天雷乍放即散,而她就在那一瞬间,回眸望了我一眼,面容竟是一种期待以久的辛酸的放弃。那么惨的笑容,我总以为我是看错了。
一个踉跄我被脚下的一块水泥石板拌倒,重重摔了一跤。路那么滑,我好不容易才能够爬起来,我哭了。只有三尺,明明只有三尺。可是再也没有了心香。被雷劈中的心香,她就这样平空消失了。地上,赫然有一具雪白的毛茸茸的狐尸。是那天我见过的自心香窗口逃离的那只白狐。我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惊骇,尖声在雨中号叫起来。这个骤雨如泻的世界,淹没了洗净了我的号叫声。
三天以后我悄悄离开了医院。我知道我没有病,病的是这个天空,是这段光阴。谁说光阴无辜?!同事过来看望我,带了一只天蓝色的信封。我平静地撕开封口,里面掉出来的,不再是底片。那张素白的信纸上,写着一只狐仙对一个凡人的爱情。它说,如果这个男人可以忘却往事,全心全意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它就可以逃脱天劫,陪这个男人地老天荒。它一点也不介意用封闭言语作为代价。
我一直没有把这封信当真。我情愿相信,所有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大梦。浮生若梦呵,几人能堪透幻梦?
有一天,我独自去图书馆查资料,忽然在卡片中无意找到一册有关手语教学的书籍。我把它找出来,翻到某一页,那上面画着两只手拼在一起的一颗心,放在胸口。那一刻,午后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痛得掉下泪来。这个手势,它的意思不是爱情,是勇敢。
---- 以孤傲的姿势抗拒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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