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ichaeljerry(赛宁)
整理人: darkwing(2001-05-14 13:29: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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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
我一直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破旧的房子了。
也许前几年还有,但市政建设横扫了整片整片的棚户区后。这里,这些外表统一,其实已满嘴落牙的老式公房坚强地保留着城市古老的痕迹,无奈而寂寞地在角落里喘着粗气。
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似乎也已吸透了旧房的陈腐之气,沉默寡言且特立独行。用一个水表计算的水,一条电线导出的电,却似乎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近来,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整幢楼开始鲜活起来。虽然表面上各个都象没落人家的小姐,争着一股傲气。
这个女人就住在我的隔壁,她搬来的那天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第二天,我刷牙的时候她细声细气地说:“麻烦您让一让,我晾件衣服。”那日清晨的阳光在她的脸上折成了几个弯袭进我眼眶,已经模糊。我有点叛逆得喜欢上了她。
她极小心地走进了我们的生活,分享着共用的水与电,每月按时地交着一小笔一小笔的费用。她梳着朴素的马尾辫,淡妆、黑衣和紧身的牛仔裤。我常常偷偷瞄一眼她的房间,因为走道深,只能看到入口的那一块。门边是个十分好看的鞋柜,靠墙是台很有点气势的音响。然后我能看到靠窗的半个沙发,还有茶几墨绿色的一角。就这些。我很想问她,为什么选墨绿色的茶几。虽然只是一角,但我能想象它在整个房间中的突兀和不协调。如果没有那个按时出现的男人,她可能也象我一样,象这里的一个符号,固定而有自己的意义。
过年的时候,父母在老家守岁,我享受着提前到来的一人生活。每天喝很多很多的咖啡,吃很多很多的果冻,可以不吃饭。身边没有了常年的唠叨和怨艾,竟觉得不习惯。爸爸千叮咛万嘱咐的金鱼,回家时已有一条无望地横卧在水面上。我看着它泛白的肚皮,仍然用盐撒在它的腮帮处。因为如果它是炎症,那么它还有继续享受生活的机会,如果不是,那我无能为力。
我讨厌这些鱼,就象讨厌家里的窗。推开的世界是有限的那个角落,面向灰墙,可以听到墙面石灰剥落的声音。
在夜晚,虽然有沿街隆隆的车声,有夜行女子和陌生男子讲价的声音,有铁门有规律的吱哑声,但我的世界是我的。打翻的杯子可以随它湿到第二天,音乐可以彻夜流淌,我甚至可以在木质的地板上稍微节制地跳舞,那种砰砰声在午夜听来有点恐怖,有点疼。
就在这样的夜晚,我听到了她的哭声。
然后我意识到,她的哭声是可以那样清晰地穿过简陋的三隔板木墙。哭声就象老屋喘息间歇的咳嗽,急促而声声入肺。
我贴近墙面,双手自然地下摆。我猜想那时的我,就象那条鱼,只是我垂直了90度而已。我不敢呼吸,我怕我的呼吸成为交换。
她还在哭,她一直在哭。哭了一小时又22分钟了,我已经坐了下来,在无端地猜想她哭的原因。
我上网,遇到了羊。
“我隔壁的女人哭了。”
“哦。”
“哭到现在,你说她为什么哭?”
“失恋了呗。”
“他要和我分手,他不要我了……”手机的信号闪烁了25分钟,25分钟里我骂了那个男人至少100次,说了50次要找人去杀了他这样的话。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朱圆就一直哭,一直哭,象这个女人一样。现在朱圆去了黄山,她的爸爸在山脚等她,抽完了带来的烟。我想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会带很多很多的玫瑰迎接她。我想当两个女人簇拥着那么多的玫瑰穿过人群时,一定会赚到很多的回头率。希望朱圆那时候别哭,因为如果我在笑,那是个很没劲的场面。
她不哭了,我下了线。
我喝完了杯里的水,这次没有打翻。
我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然后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我开门向外张望,看到她的鞋跟在路灯下一闪,随即消失。
一个可以笑得象摇了大奖的女人也可以哭得如同世界末日一般,这是我当时匆忙间得出的结论。我的帖子在论坛被人骂了,我没回应。说给羊听的时候,她也骂了我。因为我说,女人很没用等等。她说她即使不是个女权主义者,也还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我听玩大笑了起来,我说羊,你真幽默,你太幽默了。我怎么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呢!
快睡的时候,有人敲门。
是她。
“能不能借个工具,我忘带钥匙了。”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眉很细,眼睛还肿着,她在笑。
我没有找到工具箱,但找到一把剪刀。
她试了一会儿,说不好用。我把灯挪到地上,从床底翻出了那个工具箱,再递给她一把榔头。
门开的时候,她那间屋外的广告牌打在她脸上,象几个变形的符号。还给我榔头的时候,我随口问了句:“为什么选墨绿色的茶几?”她楞了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邀请我进去坐坐。我爽快地答应了。
我常提醒朱圆,男人的房间不能去,那里或许有珍宝,但最后你失去的可能是你自己珍藏了很久的东西。朱圆很信任地点头,但她最后还是失去了。冬天的时候她告诉我发生在秋天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听。我骂她没用,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通,她却很从容地说:“现在谁还在乎这个呀!我就知道我喜欢他!”
但最后她哭的时候,除了上面那两句,还有一句:“还有谁会要我呢?”
她的房间不怎么干净,这与我想象的有出入。
墙角堆满了空的花雕酒瓶,一字摆开,很有架势。被子没有整理,有两三本杂志舒服地躺在床角,翻开了几页。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墨绿色的茶几,完整的四个角,填补了我的想象。我笑了起来,她很惊讶地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说:“我突然发现我很无聊,整天想着你茶几的全貌,想着颜色的不和谐……哈哈,我怎么没发现我就这么多事呢。”她也笑了,并递给我一杯水。
她开始收拾房间。午夜,一个女人开始收拾房间……很暧昧的一个镜头。
我告诉她。她说她以为他今天会来。
羊有一段很轰轰烈烈的网恋,当这段感情象那条鱼一样的时候,她开始倾吐。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她故事的人,但我很忠实地当她的耳朵。因为我怕哪天我想说的时候,所有人的耳朵都开始插上了计价器,而那时我一定是空空如也的。羊现在每天开始记日记,写给她的他,四片切片面包的厚度,她完成得很快。
她对我说,死也要做他的女人。我知道,我再同她说,女人没用的时候,她不会激烈地反驳我。但我怕看到她怨艾的表情……
她说,他最喜欢喝花雕。
她说,他来的时候会带成打成打的吃的。
她说,他很体贴。
她说,他笑起来象自己的父亲。
她说,他说,她是个安全的女人。
她说,他是别人的男人。
那口花雕呛着了我的喉咙,我开始剧烈地咳嗽。她跑过来,递了杯水,轻轻地说道:“他喜欢墨绿色。”
朱圆的妈妈在电话那头,几近哀求地说:“你快来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去了,带了几张问她借了很久的CD。她睡在父母的那张大床上,细细的胳膊无所顾忌地荡在床边。她看到我来,塞给我一包薯片:“快吃啊,我现在特别喜欢吃这个。”然后自己大口大口地开始嚼,满嘴都是。我坐到她身边,也开始嚼,最后抢那最后一块。我赢了,她哇地一声哭了。
我在那个有墨绿色茶几的房间呆了很久,两个都习惯夜色的女人一起看黎明,听送牛奶的哐铛声,喝这个房间最后的一瓶花雕。喝到兴头,我说:“等这里拆迁的那天,我会把最大的家具从窗口扔下去,顺便把那扇窗也给撑破喽……”她顿了顿,说她会用这些花雕酒瓶敲他的头,看他的血是不是墨绿色的,然后自首。我不相信他会告她,我宁可相信他们会扭打在一起。
朱圆没有那个勇气,她说过要杀了他。
羊给她的他做了色拉,因为说过要让他吃到她做的东西,羊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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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看到妈妈费力地蹲在门口的地上擦东西。她边擦边怨,我低头看,是血。
她扬起酒瓶的时候有没有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象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那个男人捂着伤口嚎叫的时候,她会不会递给她一杯水?
我还是错了,他告了她,在她自首前。
我看着那血,它是红色的。
---- 我想我是流氓,可是你不是被我强奸的少女.
我想我是正直的人,可是你已经被我强奸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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