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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cxjl(2001-06-24 08:55:2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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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虎一次难忘的串门
1.
放寒假,天寒地冻无处可去,突然想起的我的三姑,她的家在辽宁省清原县
大孤家子,这是一个穷山沟,交通落后,生产低下。在文革浪朝的冲击下,人们
过着不可想象的穷日子。
父亲送我从张作霖以前就有的沈阳旧北站上了东去的火车,见站就停的慢车
里播放着早以听腻了的交响音乐“沙家浜”一路上的洋腔土调还有那造反歌曲伴
我四个多小时的行程。由于火车晚点,到了清原与吉林交界的小站草市,唯一的
一辆去姑姑家的汽车正点发车了。听说,车上的人还很少,真是气死我了。
没办法,我就只能在车站找旅店,69年的草市可不是象现在这样繁荣,冷冷
清清,唯一的一家旅店以我没有革委会的介绍信为由,拒绝我住店,在这里,人
们都对城里的红卫兵怕的要命,刚来的知青都是“大爷”。抵触情绪很大,“阶
级斗争的观念“贼强”。哪里都不会收留我的。几十里的山路,坑洼不平,天已
全黑了下来,虽然我不怕黑,可我还是怕在深山老林里的饿狼呀!天哪!又下起
了雪,我该怎么办呀?
天无绝人之路,一位好心的老大娘告诉我说:“你去大车店看一看吧,也许
能有点希望!”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我摸进了赶马车人住的一座大破房子,暗淡
的灯光下,有一人正在给来往车老板们作住宿登记,哈哈!!他的登记册上全是
圈圈道道,原来是个打更的文盲在耍笔杆子,还别说,在下的车老板子们,还真
就没一个认字的。有的连自己的名子还不认识呢!
该轮到我登记了,一没介绍信,二又说不出这里一个认识的熟人,又被坚决的
拒绝了。可我实在没地方去呀!我就主动提出,我是有文化的城里人,我可帮你
登记,当他们看到我那快似如飞的大连笔字时,虽然不知我写啥,也让大家羡慕
的不得了,就这样,我得到了免费暂住一夜的优惠待遇。天还没亮,我就冒着风
雪去汽车站占位买票了。一路颠簸到了姑姑家,更是热闹了……………
2.
我的老姑比我父亲小很多,她是苏联十月革命那年生的,也是活的最长的一
个,80岁那一年不幸去世,我就在她老人家身边守候,她的后事我参加了三天。
因为她没儿子,我是他两个侄儿最小的一个,我大伯的独生子现年也八十多岁了
,当时有病是我代他照看三姑的。三姑的五个姑娘以及她们的儿孙们,至今还和
我经常往来,就因为是69年那次串门结下的情意,影响至今不忘。
姑姑有二个姐姐三个哥哥,我父大排老三,姑姑就是老六了,可我还是叫她
三姑。
初次到山沟去见三姑和没见过面的姑夫,要买最好的礼品,我记得我花了好
几块钱买了一盒上好的点心,从沈阳城一直小心的带到了清原县的大孤家子村,
在村民的热心指点下,来到了三姑的家,一座四、五十平的小土房,见到三姑不
知说啥好,没想到她见到我就大哭了起来,哈哈!!不是为我,而是看到我想起
我那死去的母亲,她的二嫂了,姑嫂情深,虽然我母去世好几年了,可她还是想
嫂子,闹的我也跟着掉下了眼泪,还要劝姑姑。
三姑家的大姐早已出嫁了,二姐也嫁在本村,三姐正好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宝
宝,从吉林省的山城镇婆婆家,回娘家串门,四妹和我同岁,小妹最活泼。看到
我来,高兴的跑到生产队找来了三姑夫,他是一个弯腰驼背50多岁的老农民,后
来听他和我说:他家在旧社会是有钱的地主家,现在是文革期间,生产队传达中
央文件都不能让他听,属“黑四类”分子。
可我觉得他不象是坏人,比贫下中农还好。反正我的父母亲都是贫农,谁敢
把我咋样?后来我才明白,感情在农村没有象城里那样,要划清阶级界线“亲不
亲,线上分”。关键还是人缘要好,(怪不得,文革时期挨打挨斗的“坏人”们
,都往农村山沟里藏身)。三姑夫在生产队每次批判会都主动参加,不管斗争哪
个“坏蛋”都主动陪斗,乡亲们都很同情他,从来没挨过打,这就是他特有的处
事哲学,人人为善,处处好心,才赢得了众人的帮助和关心。
相比之下,姑姑可就厉害多了,她可是贫农出身的“地主婆”。比真地主还
厉害。我是指他比姑夫还厉害。这使我对第一次见面的姑夫怀有惧怕的心理,增
加了极大的安慰。其实要怕我应该怕姑姑才对,姑夫是一个真正老实巴脚的庄稼
人。可也算上是当时的大秀才,高小毕业在农村可是少见呀!满肚子的故事,都
是“四旧”的东西,天天晚上把门关上,讲给我听,也不敢叫外人听呀!祸从口
出嘛!我记得,就因为三姐说当时“无产阶级司令部里的空军司令吴法宪,长的
象大肥猪。”我还和她生过气呢!可想而知,当时的言论自由的程度,在城市和
山沟里是不同的。
3.
件
三姑很爱串门,有时也带我去,小妹回回都要跟着去,我也愿意领着她,她
长的胖乎乎的脸又好看又活泼,不知三姑为啥给她起了个“小丑”的小名,无论
走到哪里,见到谁,小妹都主动向人家介绍我:“这是我哥,是贫农”看她那骄
傲的样子,实在可爱!也是成分不好,压的她们都抬不起来,又很招人同情。要
是现在,在全县排头几名的二姐,也不会因成分高上不了大学呀!而在农村教一
辈子的书,直到退休,还是一个莫莫无闻的中学教员。二姐夫也是一个农村的巧
木匠,用赵本山的话:“也相当中级知识分子”。也是成分高,现在还是一个县
城卖茶蛋的,可两个儿子早已大学毕业了。他们也有了孙子了。这也算是对他们
的补偿吧!
69年的东北农村是很穷的,除过年能分点猪肉,一年到头是见不到肉的,炒
菜也不放油,是白水煮白菜,苞米面的糊涂粥,加棒子面的大饼子,这能吃饱就
幸福了,根本就不知道啥叫酱油,精盐,味素和陈醋。夏天能吃上点家做的大酱
外就没啥花样吃的了,什么城里的戏院,澡堂子,饭馆等更是没见过了,老太太
七八十岁没见过火车、汽车的很平常,我从遥远的大城市来这里,都快赶上老外
了,到处都有人打听城里的事,我就成里村里出了名的“博士”了。加上我还会
拉上点乐器,画个头像写生,在他们的眼里,快成了神仙了。谁家勒死个狗,就
请我去吃狗肉,生产队分死马肉还给我这个贫农一份(姑家还借我光了,要不,
四类是没分的),我成了“山里没老虎,猴子我就称大王了。本来生产对要排练
春节演出节目,让我担当艺术指导,就因为父亲来信催我回沈阳过年,没有当成
“导演”,真是一生中的遗憾呀!
4.
在我去三姑家临走前,父亲就告诫我说:“姑姑家没男孩,总拿你当儿子,
对你一定是过分宠爱,自己要多帮姑姑家干点活,多向当地的贫下中农学习”。
在当时社会上流行着“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的风气。到处都是“到农村去
,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口号。自然“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
育”也就成了当时的一种时髦的语言了,是不是能真的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
育,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可真的是诚心诚意的接受了三姑家的“地主阶级的再教
育”了。在三姑家,逐渐崇拜起我那受人尊敬的大地主三姑夫了。
说起地主,三姑夫的年龄算不上是真正的地主。旧社会他还是一个年青人,
家中的一切都是由他父亲掌管,在八路军进行土改时,真正的老地主已死了,他
们兄弟六人把家产给分了,每人得的土地财产在当时的政策下,只给他们划了个
富农。富农在文革中也算“地、富、反、坏、右分子”是被划在了阶级敌人行列
里的。可是我们家就不同了,在我爷爷那辈因抽大烟,赌大钱(三姑的原话)把
家产给败没了,到我父亲这辈时,就成了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工人阶级了。哈
哈!我还要感谢“爷爷败家有功呢”!这样,我们就和姑家成了两个对立阶级的
亲戚了。记得在学校添社会关系时,总要添上在北京的舅舅(贫农)或二姑(贫
农),来往过密的三姑却添了个“失去联系”用以证明早已划清了阶级界线了。
其实,最没划清界线就是三姑家。
三姑夫对人和蔼可亲,善良待人。没有一天闲着的,每天起的很早,天不亮
就去生产队干活。家中的活就由三姑来干了。我只能帮他看着猫,那只小猫,天
一冷就往灶坑里钻,被火烧了好几回了,还不接受教训,不看着点,说不定哪天
就会被活活火化了。
三姑做饭时,我经常在旁边蹲着,帮她烧火,每次都是被烟呛的两眼泪汪汪
的,我有胃病,时常发做。三姑就到处寻找药方,有一次,她把四大娘的长烟袋
借来,把里面的烟袋油子扣出来,夹在了枣里给我吃,说是能治病,当然这是好
心,其实这哪里能治疗胃病,我还就真相信她就是我妈妈一样,都吃了。从那天
起,我的胃病不旦没治疗好,反而到学会抽烟了。
5.
在我们东北的农村,由于天气寒冷,家家都有一个小火盆,来客人时就上火
炕围在火盆旁边,一边烤手一边烧点土豆地瓜什么样的,来招待客人,大烟袋,
卷汉烟,几乎人人都会,我在三姑夫的帮助下也卷起了“大老汉”。开始时,我
怕汉烟太冲,就往汉烟里放烟草叶,来降低冲劲。后来我也真的和当地的知青们
一样直接干起“大老汗”了。
由于当是文革时期,整个国家都很穷,在山沟里根本没人喝得起酒,可不是
向电视里演的那样,老农、知青们那种动不动就来两盅的镜头。要想吃饺子,素
馅的也要等春节生产队按人头发下年货来以后,才能吃上一顿饺子。可我先吃到
了。不是在三姑家,而是在二姑的大哥家吃的。那简直是吃的震惊全村,连外乡
都知道有个不过年就先吃上饺子的人家。
在接到父亲让我回家的信时,就过小年了。山沟里家家都在准备年货了,用
现在的生活来比,简直就是平常的食品一样,比如:拉磨做豆腐,做黏豆包,杀
鸡(不能私自杀猪,那可犯法,要长到一定分量以上缴给国家,国家在给你一定
数量的饲料做为奖励)只有病猪才能交生产队杀了大家分,自己能多得点下水而
已,但是,各村穷富不同,分法也不一样。
快过年了,家家对分来的年货一点都不敢动,孩子们都盼着大年三十晚上的
这一顿饺子,眼睛都盼红了。我就要走了,也舍不得抢姑家那么一点点年货。我
就提出临走前去看一看二姑家,(二姑在旧社会就去世了。听父亲说,二姑是最
好的人),可我没见过她,也没感情,就去吃她家吧!哈哈!!
二姑的家在辽宁省的开原县上肥地,一个叫河南街的小山村,二姑夫留着雪
白的山羊胡,七十多岁,身体还很健康,却早早把棺木准备好了。我和三姑夫在
李家台下了汽车,又步行了几十里的山路,这次我可尝到了啥叫“看山近就是走
不近”道理了,在山口上还遇上一股刮在脸上就象刀割一样疼的冷风,只能背着
走,真是艰难的很呀!谁知道,近些年天也不冷了,那样冷的天气也没有了。
到了二姑家,正赶上二哥和二嫂在糊墙纸,二姑夫不客气的就分派三姑夫帮
忙,叫二嫂做饭,我领一帮晚辈去供销社给他们每人买两个糖球,一分钱一个的
糖球就把小孩子们乐坏了。晚上吃饭,二姑夫终于从土改时分得的立柜里拿出一
瓶浑浊的烧酒来,就给我和三姑夫每人两盅,加二哥我们共四个人一共也没让喝
二两酒呀!(难怪我老爸说他是:“刘小惦”)也是真穷呀!要不是到了年跟底
下,还没酒喝呢!这样的酒现在就是白给,谁还喝呀?可我能记住一辈子。
第二天又掀起了新的高潮,二嫂的娘家父母亲听说我来了,据说他还和我父
亲有较深的交情,下午就拿出来了,过年用的全步年货,亲自出马,盛情邀请我
和三姑夫去他家赴宴。
我们隆重的被请到他家,一到院门口,就看见有很多的人,象操什么办大事
情似的,热闹非凡,等到了吃饭时,就办了一桌,二姑家的大哥刘志纯,二哥刘
志库,二姑夫、三姑夫、二嫂家的大叔和哥哥共计不超八人,来享受酸菜粉条炖
肥肉(肉少的,好象谁也没舍得动),白菜炒油梭子(炼过油后剩下的干巴肥肉
),还有豆腐葱花,土豆炒肉皮,好象还有白菜心伴胡萝卜的凉菜等,用现在的
食品来比较,也是平常没人爱吃的菜。可当时给我印象之深,就说明了,这就是
山珍海味呀!女人不管多大的辈分也是上不了这丰盛酒席桌上的。几个大姑娘象
现在的酒店服务小姐似的,站在门口伺候着,窗外又挤满了流着口水的孩子们,
这顿饭,谁吃了会忘呢?
6.
在二姑家的第三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我打算先到三姑家,在回沈阳,可大哥刘志纯说啥不让走,本来大嫂不在人间,大哥领着一帮儿子们够辛苦的了。大小子虽然已经18岁了,可还象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似的,我真不忍心在去他家打饶,架不住孩子们的左拉右扯,就和三姑夫去了大哥的家。
他家更是热闹,屋里屋外到处都是看热闹和帮忙的人,他家没女人,所以来帮忙的都是妇女,炒菜,剁馅,和面,帮包饺子,包完一个也不尝,就又走了。这顿饺子,香到我现在还没忘。这哪里是普通的饺子,个个都是人心呀!真诚的心,友善的心!亲情的心!
现在这样的真情很少见了。回忆起当年来,真是很想念已经故去的三姑、三姑夫,二姑夫,志纯兄嫂等等人,操劳了一辈子,愿他们的在天之灵安息吧!
腊月二十八那天早上,由三姑家回沈阳,她们还给我拿了50斤新大米,老汉烟等物品,二姐夫和二姐早就给我买好了车票占好了位置,汽车发动了,三姑含着眼泪说:“有时间在来串门时,不要买点心了,要买就买馒头吧,大家都有份”!我听这里才知道,点心谁也没舍得碰,已经硬化了。我回答说:“三姑:我上班挣钱后,给你们家买一个挂钟”!(那是在山沟里,谁家有挂钟呀?有个马蹄表就是大队部了)
在回沈阳的火车上,人山人海,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一路上,我既想念我那年迈的父亲,又怀念山沟里的穷亲戚门。想到了三姐让我抱孩子给冻病的情景,想到我在水井旁怎么也打不上水,把水桶打漏了,挑水晃晃悠悠还是小妹接我挑回家的,还有四妹看我吃大米饭不给她吃,气的要赶我走,让三姑给打了一顿的情景,还有吃马肉,大家谁都说不爱吃,都给了我,几个姐妹和三姑对我胃病的关心和照顾等等,太多太多的事了,我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
火车终于到了沈阳,站了五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地上感觉地还在晃似的。我感觉很累,可心里不累,这趟“接受地主阶级的在教育”带回来了一堆盛情的年货,还有50斤好大米(城市居民每人每月才3-5斤)收获真是不小吧?不!我最大的收获是:“永久的记忆和终身难以忘怀的亲情”!我要把这一切记下来,讲给未来的儿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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