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oonjj(云版moonjj)
整理人: highpoint(2001-04-24 05:09:5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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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惊魂
1
“嘟——嘟——嘟——”
长音,电话无人接听!
昏沉沉的露独自蜷缩在西安城市酒店一间阴暗的小屋里。她记不清自己拨了多少次这个号码,从昨天下午离开自己那温暖的城市,到现在凌晨三点寒风剌骨的西安,她一直在拨这个号码,反复不停地再拨,可电话那端从没有人接听过。
“唉——”露失望而焦虑,扔掉话筒,倒在床上,往事从疲惫而杂乱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露和章军是在网易体育聊天室认识的,露喜欢体育聊天室里人头攒动的感觉,章军则喜欢足球,两人在聊天室不期而遇,露不懂足球,但两人都爱好文学,因此,露与网名叫冷血的章军在乱糟糟的聊天室里一“聊”如故。
那时,露刚买了电脑学上网,不知聊天室深浅,对任何人都毫无保留地坦白自己的情况,只几分钟,章军对露了如指掌。通过简短的一问一答,章军了解到:露大学毕业,在一家国营大型企业做文员,单位效益不错,小有积蓄,平时不大出门,工作几年,不谙世事。
蹲在陕西渭水河边那间网吧小凳上的章军,嘴里叼着烟,手忙脚乱地打出许多关于文学、足球的行内话,其间穿插几句时事评论,迷得露几乎窒息。她好崇拜章军,觉得章军是全世界最最厉害的人,什么都懂,还兼有股怀才不遇、怨天尤人的孤傲之气。露不由专心地和章军聊了起来。一个通宵下来,章军如愿以偿地追到了露。初涉网恋的露趴在新电脑前,盯着聊天室淡蓝色屏幕滚动出的行行火一样发烫的句子,脸忽红忽白,身上忽冷忽热,心中如喝了蜜糖一般。
不到一周,他们陷入热恋之中,电话线几乎燃烧,拨号音嘀嘟作响。露痴痴傻傻,除了上网等章军,什么事也不做。露极渴望见到忧郁而博学的章军。在她的想象中,章军一定是斯斯文文,戴付白边秀郎镜,身穿深蓝色中山装举止沉稳的文人样儿。
2
露:
你好!
很少写信给谁,也很少接到别人的信,大概这是被淘汰的联系方式了吧。就像人的感情它也有许多一样,起伏之间,什么是不变的呢?
在电话中,我是笨拙的,许多话我拙于表述,在床上躺着寂寞,思维却杂乱而热烈,可我是怎么就陷入了从未经历的缠绵中?
一个人对另一个是怎样地重要,两个陌生的生命又是怎样才彼此珍惜?我散漫惯了,亦不重感情的方式,可我知道什么是没有包装的真实!冥冥中怎样的一只手在搅动着千里之外的两颗心?
或许我太直入而惊扰着你,你的忧伤是我连续的主题,可是在这里本就不存在公平,当你使我心里充溢珍惜的时候,我就想拥着你,呵护着你,把你与这纷杂的世界隔开,有一种质朴冲动,想为你付出一些,我太想介入你的生命中,追寻让我感动的声音,究竟是世俗的什么东西硬生生地阻隔着思念?太想与你远离这世界!
对于挫折,我有紧张的神经;对于不利,我有漠视的心理;对于生命,我可以超越地看待,可我怎么也抵挡不住你的巨大的诱惑,或许这就是唯一?!我可以远远地注视着你,遥遥地维系牵挂,却咀嚼不能接近的无奈,苍凉的无奈?你可忍心么?
原谅我杂乱的文字和与它一样杂乱纷烦的思绪,露,你可知我在说些什么?
于子夜 我/28
露收到章军这封信后,噙着泪读了几十遍。她将章军的来信紧贴胸前,抬眼眺望西边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心里默默念道:阿军,我不会令你失望,我们会见面的,一定会见面!
不久,单位通知露到培训中心学习文秘知识。在准备行装之际,露暗暗带上去陕西的路费。她决定先到培训中心报个道,然后请假直飞西安。于是,在一个初春闷热的傍晚,露飞了近三个小时,于晚上十点抵达陕西咸阳国际机场。露的出行,一直没通知章军,她想给章军一个惊喜,而且也有点小小的私心:她将突然出现在章军面前,令章军措手不及,看一看没有准备的他是啥样儿。
就这样,露离开了培训中心那舒适的招待室,住进了千里之外的西安城市酒店二楼转角这间阴暗的小屋里。
鬼使神差,临行前,她戴上了自己所有的足金首饰,以及奶奶去世时留给她的祖母绿玉戒。
3
天色渐明,露迫不及待地拉开窗帘,突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透过茶色玻璃,她望见对面大楼一片狼藉,那是最近被大火烧过还没来得及修复的烟熏火燎的痕迹。露的心间异样地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在黑夜里第一次来到陕西,没想到第一天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这样一种情景,仿佛预示了她此次坎坷多难的西北之旅……
章军在渭南,距西安有近百公里。衣着单薄的露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白色蝴蝶兰,迎着清冷的西北风登上了直达渭南的沃尔沃长途班车。虽然电话没拨通,已经站在陕西这块陌生土地上的露只好继续孤身西行。
途中,露遇到了西行中最令她开心的事:同座一位大妈,不停地夸奖自己怀里那飞越了千山万水的蝴蝶兰花。大妈凑近了闻闻,用陕西话说:香哩!哪买的?
听到与章军口音一样的人说话,露突然有种亲切感,她温柔地对大妈笑了笑,回答说:
“很远。很名贵呢。”
“是吗?送人吧?”
“是啊!”
“呀!那人可真有福气唷!”大妈眯着双眼,慈祥地感叹。
露微微一笑,转头看着窗外的汉中大地。春三月,渭水两岸的树木尚未吐芽,除了路边的麦苗儿,几乎不见一丝绿色,泥土灰灰,天空也远远的,不十分明净,不知是有污染还是什么缘故。这一切与露的家乡是完全不同的景致,露的家乡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蓝天白云,燕子呢喃,柳絮纷飞,湖水涟涟,树枝已初绽新蕊,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盎然。想到这里,露不由地开始怀念家乡那些琐碎的小事物起来,而且开始疑惑自己莫名其妙跑这么远是否值得?自己将会在陕西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寻到些什么呢?章军是什么样一个人呢?他的家人欢迎我的到来吗?……
一路沉思,沃尔沃已停在渭南车站。同座的大妈收拾行李的声响惊醒了露,她急忙向大妈道别,抱着花下了车。
出租车一窝疯地拥上来抢客人,一个开红色夏利的络腮胡抢到露的行李,啥也不说,只管往车里扔,露只好上他的车。
“上哪?”络腮胡边开车出站边问道。
“师父,给您,这是地址,就上这。”露递过一张纸条,上边有章军的地址。
“这里啊,路太烂,不好走啊!。”司机看看那纸条,满脸为难地说。
“很远吗?”露一惊,急问。
“不远,就路难走,平时我们都不去那。”络腮胡把车停在路边,扭头看着露说。
4
“那怎么办?”露的眼泪都快掉下来,连忙问道。心想:人生地不熟的,不是出租车带路,上哪去找这地儿?
“……”络腮胡皱着眉头不出声。
“那好吧!我另找一辆!”露说完,准备拉门下车。
“哎!大姐啊!谁也不会上那去的,你就甭忙活了。不如这样,你加点钱,我送你去?”
“好吧!快走!”露咬说道,心里想:嘿,一看是外地人,还真欺哪。
红色夏利一路歪歪斜斜,爬过一道山岗,再穿过一条铁路,停在个大门前。
“到哩!”络腮胡指着大门对露说。
露急忙探出头去看,一扇很普通的铁门,门口有拉油的车子出出进进。她有些不信,拿出纸条,请司机下去帮问问有没这个人,司机走进大门值班室问了问,回来告诉露说:他们都说没有这个人。
露的大脑“嗡”地一声,晕了,愣在坐位上,竟不知如何是好。
“大姐,不如这样吧?先给您找个住的地儿,明儿再找,好吗?”络腮胡看出些什么了,赶紧说。
“嗯……哎!好的,那就麻烦这位师父替我找个住的地方好不?”发呆的露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回答说。
络腮胡发动了车子,又顺着原路,颠颠簸簸地下了山坡。路上有个人搭车,络腮胡说,这里车少,捎他一程吧。露点了点头。那人刚一上车,络腮胡就问他认不认识章军,没想到那人随口就说:认识啊!露急忙转过身去问道:
“他在哪?”
“原来还见,最近一直没看到,不知上哪去了。又赌又嫖还吸毒,不是个好东西!对了,你找他干嘛?”那人边说边用很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露。
天啊!露差点没昏死过去。
一看露的神色不对,络腮胡示意那人别往下说,专心开着车,把露送到了市委招待所安置下来。
露抱膝在床上曲成一团,想着那路人所说的话,很害怕也很后悔自己这么冲动地来找章军。但她又下意识地抓过电话拨那无人接听的电话。窗外渐渐下起小雨,气温越来越低。她打了个寒噤,用被子盖住了只穿短裙的腿,全身冰冷麻木,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出去走走,问问人,也许能找到章军,再不行,到那些网吧去找,章军那么喜欢上网,估计有戏。另外,也得为自己买一条长裤,出门的时候自己城市是大热的天,没想到西北会有这么冷。这样一想,露起身胡乱吃了点飞机上带来的食品,推门去了。
5
出了市委招待所大门,左手边居然是个专买服装的小市场,露为自己买了一条长裤,在等锁脚边的时候,卖衣服的大婶问露是不是新疆的,露摇摇头说不是。大婶又关切地问:
“咋穿这么一点点出门?”
听到这话,露突然想起妈妈,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她哭着问那位大婶:
“大婶,您认不认识章军?”
“不认识啊!咋地?别哭,好好和大婶说说,快别哭!”
于是露把自己打哪来,来渭南找章军没找到的事说了一遍。
大婶也陪她掉起了眼泪,说:
“别哭,姑娘。唉,怪可怜的。你留下他的电话,我也替你多打几次。快别哭了,哭多了不好看了。”
露抽泣着换上大婶挑好脚边的长裤,千恩万谢地走出了小市场,开始沿街寻找网吧。
几乎走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寻遍了大小网吧,露的脚磨起了血泡,还是没找到章军。失望之极的露在市委大院门口的机票代理处买好了明天返家的机票,麻木地回到了招待所,和衣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露还是牵挂着那个电话,一直睡不踏实,她又拨了几十次,还是没人接,然后又接着睡。
下午五点左右,电话终于打通了,听着章军那熟悉的声音,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在哪???这么多天没人接电话!!!”
“我到西安去了,这会儿刚回来。你还好吧!”
“我……我……我在陕西。”
“什么???”
“我在陕西。”
“在哪?”章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
“陕西。”
“在哪?”
“你猜!”
“你……你……你不会在渭南吧?”章军的声音越来越着急。
“是在渭南。”找到了章军的露反而很平静地回答章军。
“嗷!”章军怪叫一声,用激动的要哭的腔调怪怪地说:“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市委招待所。”
“等我!”
“咔嗒—嘟—嘟—嘟—”章军那边撩下了电话。
露慢慢放下电话,长吁一口气,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昏迷了一般……
现在,她已经顾不得章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快找到章军。因为只有章军,只有那个网上的他,才是她在整个大西北唯一认识的“熟”人。
6
露在支离破碎的梦中警惕地感觉着门外的动静。天已经黑尽,她隐约听到服务员开门的声音,觉得有一群人走了进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咦?没有人啊!难道是梦?
她正奇怪,却听得轻轻的敲门声,她急忙起身,凭她的直觉,知道是章军来了。把头发弄好,天,他们从未见过面,那怕是照片也没看到过啊!露这才发现自己多么荒唐啊。唉,顾不上这些了。
露去开门的时候,手直发抖,竟有些握不住门栓。
门开了,门外站着两个男人。最前面眉清目秀那个二十岁左右,穿着黑绿相间运动服,笑嘻嘻连声叫大姐。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瘦削矮小,皮肤白净,头发微黄,双手拘谨地抱在腹部,穿着黑色西服,系着条花口与衬衣颜色不相称的领带。
露让出身子,请两个男人进到屋里,坐到沙发上稍等,自己进了卫生间,立在镜子前用冷水洗了洗自己那因饥寒交迫而苍白的脸庞,深呼吸定了定神,才走了出去,微笑着问两个男人说:
“你们是……?”
“我是……”不知啥时候坐到床边的那个二十岁男子刚要回答,却被黑西服抬手止住。
“猜猜。”黑西服用他那细长的眼睛望着露说。
“我知道是你了。”一听到黑西服说话的声音,露马上转头去看着他。
“?”
“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露望着坐在沙发上的章军说。
听到这话,坐在沙发上的章军微微一笑,轻声唤道:
“小露!”
听到章军颤颤的声音,露找回了网络的感觉。
“小满,去买吃的!”章军转过脸命令坐在床上的年轻男孩。
“哎!这就去!”小满跳起来,笑嘻嘻出了门。
随着门咣地一声紧闭,屋内一阵沉闷。
“小露……”章军望着露又唤了一声。
“嗯……”露低着头,红着脸轻声应着。
“一会儿吃点东西跟我回家,好吗?”
“哎。”
“给你——”露抱起那盆泛着幽香的蝴蝶兰,递给章军。
章军双手接过花,仔细端详着灯光下那洁白的蝴蝶兰,鼻子抽吸了几下。
“谢谢……这是真花吗?”
“咭上有话。”露坐在床上,低着头轻声说道。
买花的时候,花主问要不要写些问候语,露说要自己写,她用碳素笔写下了这么几句话:
幽兰纳露连理枝 网络情缘双栖蝶
若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我以纳兰回应你:
云澹澹,水悠悠,
一声横笛锁空楼。
何时共泛春溪月,
断岸垂杨一叶舟。”
章军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完了这些,末了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太完美,显得如此虚假。”
露一时无语。
7
两人正陷于沉闷之中,小满捧着个大纸袋进来。
“来喽!趁热吃咱陕西的香馍馍!”小满把纸袋摊在小桌上,搓着手嚷嚷道。
章军又坐回了沙发上,抬手指了指纸袋,说:“吃吧!对了,小满,把那个拿出来。”
“噢!弥猴桃,忘了,是咱陕西特产哩!”小满边说边打开他们带来的那个红色小纸箱,拿出几个裹着保鲜膜的褐色水果。
“呀!这就是弥猴桃啊?”露高兴地看那些长着小毛刺的椭圆形水果。
“尝尝。”章军坐在沙发上,几乎没动嘴唇地说道。“小满,替她削削皮。”
接过小满仔细削了外皮的翠绿翠绿的弥猴桃,露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呀!好多汁哦!”
看着翘着小指笨笨地咬弥猴桃果肉的露,章军微微抿嘴笑了。
漆黑的小村里传来几声狗吠,老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紧紧跟着低着头往前走的章军,摸进了一个农家小院。隐约中,露看到院子中央立着栋两层小楼,一楼有昏暗的灯光从窗户透出。章军引着露绕到后院,摸索着上了二楼,进了屋子,打开灯。露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眯起双眼。
屋子不大,十来平米左右,没阳台,没挂帘子的窗户下搁着个转角平柜,平柜一角放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右面墙立着个暗绿色花纹的四门柜。左面墙有个黑色人造革长沙发,沙发前放着个黑色茶几,茶几上凌乱地堆着些衣物之类的东西。屋子的正中央有张宽大的双人床,床上躺着一个正张嘴打鼾的胖男人。
“起来!”章军皱着眉头对床上的人说道。
“噢——大哥,你们回来了?”床上那个约摸二十五六岁左右的胖男人坐起来揉着眼睛说。
“收好了?”章军又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只听那男人指着四周说:“好哩!”
“嗯。”章军也不看那人应了一声。
“大哥,小满呢?”胖男人坐在床上,呆呆地看了看四周,愣愣地问章军。
“留招待所住了。”
看着他们说话,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捧着花立在沙发边不敢坐下。
“这位就是大姐了吧?”
“嗯。”章军点了点头,走向电视机调着频道,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
“呀!大姐请坐啊!我给您倒茶。”胖男人立即满脸堆笑地穿鞋下床,四处寻找杯子。
章军走过来,接过露手中的花盆,腾了个地方,搁下,然后转头责问那胖子说:“你收的什么家?乱七八糟!”
“是……是……哦,我也找不到杯子。”胖子挠了挠后脑勺。
“好啦!好啦!回去吧!”章军略显生气地说道。
“那……大哥,嫂子好好歇息,俺走哩。”胖子唯唯诺诺地退出屋子,轻轻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突然在别人口中变成嫂子的露窘得脸发红。
“一个同事。”章军提着暖瓶嘟哝道。“要茶吗?”
“不,给我点热水。”
露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温暖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咽着开水。章军斜靠在双人床上,两人唠起嗑来。
“在西安时,我上网找你哩。”章军语气疲倦地说,“半夜二点,他们在旁边睡觉,我在网易找你,寻思着你咋没上网哩。没想到你竟然跑渭南来了!”
露没出声,继续喝那热水,双腿并笼,拘谨地坐在沙发边沿上,看着章军说话。
“我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好困!”章军看小露不太说话,打了个呵欠,关了电视,拉灭了电灯,和衣躺在了床上,屋里一片寂静。
“露,上这来——”黑暗中,章军那梦呓般的声音传进露的耳朵。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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