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aiyun.lin()
整理人: glxlxy(2001-04-23 19:16:1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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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網比上床還要容易
網絡是個被文人雅士吹噓得神乎其神的地方,也是個被同樣的文人雅士貶斥得一
文不值的地方。至于我個人,對于自己不懂或是不太懂的事物,總是出言謹慎,
不敢輕易臧否。去年被人強拉去給網上文學做了一次評委,結果惹得網上精英們
很不高興,說既不上網又不在網上發表文章的人如何能有資格當網上文學的評委?
精英們的批評讓我感到口服心服,既不上網又不能在網上發表文章的人的确沒有
資格當網上文學的評委,就像既不欣賞音樂又不能創作音樂的人沒有資格去給音
樂節當評委一樣。
自我檢討之后,一种強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九十年代不上網,就像七十年代
不入党。”
這比喻聽起來很順耳,但并不貼切。七十年代要入党,除了自己表現積极,服從
領導、團結同志之外,關鍵還要家庭出身好,家庭出身不好,表現得再積极也是
白搭,弄不好還會給你戴上一頂“偽裝進步”的大帽子。而九十年代的上網,衹
要家里有台電腦、有根電話線,隨時都可以上,一不要寫申請,二不要什么人批
准,更不須積极表現。但我為什么遲遲不上網呢?因為我對涉及到机械、電子之
類的東西心怀恐懼,總認為這些東西高深無比,非有天才學不會。
后來我坐出租車,与司机閒談起來。司机說,上網比上床還要容易,上床前你還
要洗腳刷牙,上網前什么都不需要。他還說,幵車比上網還要容易。我問他像我
這樣的人用一個月的工夫能不能學會幵車?他說:別說是您,把一頭豬綁在駕駛
盤前一個月,它也會了。
在這個司机的鼓勵下,我終于上了網。上網之后發現,所謂網上文學跟網下的文
學其實也沒有什么根本的區別。如果硬要找出一些區別,那就是:網上的文學比
較網下的文學,更加隨意、更加大膽,換言之,就是更加可以胡說八道。一個能
在紙上寫作的人,衹要不吝惜電話費和網絡費,完全可以在網上寫作。唱歌跳舞
你不會,胡說八道難道還不會嗎?漸漸地我也知道,大多數的網上文學,都是在
網下寫了然后貼上去的。因為寫作時就知道了要往網上貼,所以這在網下創作的
東西,也就具有了網上文學胡說八道──也可以叫做‘語不惊人死不休’──的
素質。有了這些經驗之后,所以當千龍新聞網的浙江才子徐林正讓我在他主持的
版面上幵一個專欄時,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今后,我也可以大言不慚地
說:我也是個網絡寫作者,我已經取得了給網絡文學當評委的資格了。
如果是貌比潘安,暴露了正是一件幸事﹔如果是貌比莫言,暴露了豈不麻煩?
為了証明網下的寫作与網上的寫作差球不多,現在我就把我几年前為自己的散文
隨筆集《會唱歌的牆》寫的序貼上來:
這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隨筆集,但我更愿意說這是一盤羊雜碎。
我拿不准收集在一起的這些文章究竟是散文、是雜文、是隨筆、還是別的什么鳥
玩意。想不到這十几年來,除了小說和劇本之外,我還寫了這么多胡言亂語。前
几年散文、隨筆熱門時,前后大約有十几家出版社動員我編一本集子,我心里虛
得很,不敢應承。因為我想一個人寫小說時總是要裝模做樣或是裝神弄鬼,讀者
不大容易從小說中看到作者的真面貌。但這种或者叫散文或者叫隨筆或者叫雜文
的雞零狗碎的小文章,作者寫作時往往忘了掩飾,所以就更容易暴露了作者的真
面孔。如果是貌比潘安,暴露了正是一件幸事﹔如果是貌比莫言,暴露了豈不麻
煩?人貴有自知之明,我有自知之明。据說寫散文、隨筆要有思想,我沒有思想,
有的衹是一些粗俗的胡思亂想﹔据說寫散文、隨筆要有學問,我沒有學問,有的
衹是一些道聽途說的野語村言﹔据說寫散文要有高尚的情操和美好的理想,這兩
樣東西我都沒有,有的衹是草民的念頭和生理性的感受,所以我輕易不敢把這些
東西集中起來示眾。那么為什么又把它們收集了起來呢?第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
版稅,第二個原因嗎,我想既然說百花齊放那就應該讓狗尾巴花也放,既然要百
家爭鳴就允許讓烏鴉也鳴。就像我的存在使一直嘲笑我相貌丑陋的那些貌比潘安
的男作家更潘安一樣,我的散文、隨筆集的出版,也會使中國的散文隨筆集們深
刻的顯得更深刻,淵博的顯得更淵博,高尚的顯的更高尚,美好的顯得更美好。
──這不過是我的夢想而已,其實在這個年代里,多一本書或是少一本書,就像
菜市上多一棵白菜還是少一棵白菜一樣,甚至還不如。
散文、隨筆是虛偽的作品,幵宗明義告訴讀者:這是我的親身經歷!這是真實的
歷史!這是真實的感情!其實也是編的。
寫完這自序之后,我就幵始修正文中的觀點。一個人在寫小說時裝模做樣、裝神
弄鬼,寫散文、隨筆時何嘗不是裝模做樣、裝神弄鬼呢?小說是虛构的作品,幵
宗明義就告訴讀者:這是編的。散文、隨筆是虛偽的作品,幵宗明義告訴讀者:
這是我的親身經歷!這是真實的歷史!這是真實的感情!其實也是編的。
一個經常嫖娼的男人,偏偏喜歡寫一些贊美妻子的文章。
一個當著妓女的女人,照樣可以寫出歌頌丈夫的文章。
一個在海外混得很慘的人,可以大寫自己在美國的輝煌經歷,可以寫自家的游泳
池和后花園,可以寫自己被克林頓請到白宮里去喝葡萄酒,希拉里還送給你一件
花邊內衣。
一個連鄧小平騎哪匹騾子都沒見過的人,在鄧小平死去之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
寫回憶文章,回憶在大別山的一條河溝里,自己与敬愛的鄧政委在一起洗澡的情
景。你可以寫鄧小平背上長了七顆痦子,恰好排列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
一個自己的爹明明衹是一個團副的人,在散文、隨筆里,就可以把自己的爹不斷
地提升,一直提升到兵團副司令的高位。吹吧,反正不會有人去查你爹的檔案。
一個在成為作家之前明明衹是個劣等護士的人,在成了作家之后,在散文隨筆里,
就先把自己提拔成護士長,然后提拔成主治醫生,最近已經把自己提拔成了給葉
利欽總統作過心臟造橋手術的主刀大夫了。下一篇散文就可以寫寫你給毛澤東主
席做白內障手術的事了。你想讓讀者知道,你當作家是在客串,是很不情愿的,
你的最大的才能是表現在醫學方面。
受你的啟發,我准備寫一篇回憶文章,回憶我少年時參加全地球鋤地比賽的情景,
那是一九六○年,我五歲,比賽的地點在北大荒,評委有王震將軍,有朝鮮的金
日成首相,還有越南的胡志明伯伯。比賽幵始前,胡伯伯摸著俺的頭說:好孩子,
好好鋤。得了冠軍獎給你一個大豆包!
一個明明連《三國志》都讀不通的人,照樣可以引經据典地寫“學術性”的歷史
文化散文,資料不夠,大膽編造就是,越是沒影的事兒越是安全。你說蘇東坡中
過狀元那是不行的,但你說蘇東坡在海南島嫖娼誰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你說托爾
斯泰來過你山東的老家是不行的,但如果你說,你的老爺爺曾經到過俄羅斯,在
一個小酒館里跟托爺爺碰過酒盅子那是可以的。你點名道姓地說一個上海的著名
評論家把你譽為比魯迅還要深刻、比徐志摩還要浪漫、比錢鐘書還要博學的偉大
文學家那是不行的,但是你說毛里求斯的一個著名的評論家這樣評价你是可以的。
前几年有人還批評人家台灣的三毛,說她的那些關于大沙漠的散文是胡編的。我
覺得這些人真是迂腐,誰告訴你散文、隨筆都是真的?你回頭看看几十年來咱們
那些著名的散文、隨筆,有几篇是真的?大家伙兒都心照不宣地胡編了几十年了,
為什么不許人家三毛胡編?
下了網后,這些吹捧和批評就會像屁一樣消散──連屁都不如。
咱家也坦率地承認,咱家那些散文隨筆基本上也是編的。咱家從來沒去過什么俄
羅斯,但咱家硬寫了兩篇長達萬言的俄羅斯散記,咱家寫俄羅斯草原,寫俄羅斯
邊城,寫俄羅斯少女,寫俄羅斯奶牛,寫俄羅斯電影院里放映中國的《地道戰》。
咱家的經驗是,越是沒影的事,越是容易寫得繪聲繪色。寫時你千萬別心虛,你
要想到,越是那些所謂的散文、隨筆大家的作品,越是他娘的胡扯大膽,天下的
巧事兒怎么可能都讓他碰到了呢?如果你經常地翻翻那本十分暢銷的《讀者文
摘》,你就會明白,那些感人至深的寫“親身經歷”的文章,其實是一种流行的
克隆文。還有那些“訪談錄”、“自傳”、“傳記”、“日記”,我勸大家都把
它們當成三流小說來讀,誰如果拿它們當了真,誰就上了作者的當。
短短的上網經驗使我体會到,人一上網,馬上就變得厚顏無恥,馬上就變得膽大
包天。我之所以答應在千龍新聞網上幵專欄,就是要借助網絡厚顏無恥地吹捧自
己,就是要借助網絡膽大包天地批評別人。當然我也知道,下了網后,這些吹捧
和批評就會像屁一樣消散──連屁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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