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eng.w()
整理人: lly(1999-10-07 03:48:4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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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四十年的爱情没有开花
作者:来自《女友》网络版
我是在维也纳见到皮克夫人的,她现在是维也纳大学中文系最老的教授,为 中文系工作了40年。
那时我们一同坐在靠近维也纳森林的一个安静小镇上的一家中国餐馆里。她 吃得又多又好,完全不像是80岁的中国老太太,食量更像是欧洲人,大块吃肉, 也喝小镇上新酿出来的葡萄酒。
我夸奖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像上个时代的上海人那样,是娇小的,裹在精致 的淡粉色的毛衣里,依然有着温馨。她说“不啊,我只有几年时间了。我知道, 我的血管都坏了。晚上,我有时觉得血不能流到上半身来。我的日子不多了。”
我和她说上海话。我想象里,一个远离家乡40年,将要终老他乡的上海女人 ,会喜欢有人和她说说家乡话,会喜欢有从家乡来的人告诉她那里的事。可不一 会儿,我发现她常常说着说着,就把上海话换成了普通话。
她出生在上海郊区的南汇,在上海启明女中上中学,在南京的金陵女子大学 学国文。
1937年夏天,大学毕业以后,她回到上海。那时抗日战争爆发,烽火四起, 她无法到原来受聘的福州女中任职,所以去了上海女中教书。原来她可以像大多 数上海女子那样教书,直到结婚,成为某条租界大弄堂里小康人家的主妇,可很 偶然的一次,一个她中学时代的同学要借她学校的礼堂开会,说是一个中国文字 改革方面的会议。因为她是学校职工,所以请她联系。会议开了一天,可到了学 期末,校长不再给她聘书。这时别人才告诉她,那天的会有许多左倾的人参加。 只是因为帮人一个小忙,她失去了工作。
她进了一家时事月刊做翻译,也只是为了一份工作而已,这时欧洲战争爆发 ,通过每日翻译的稿件,她开始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知道欧洲犹太人的命运和 他们“到上海去”的口号,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出一份力,帮助被战争迫害的人。 于是她转到上海的英国新闻处做翻译,翻译反纳粹的宣传稿到中国报刊上发表。
她,那样的年轻女孩子,在离乱欢歌的上海,努力地过快乐而正直的生活。 在翻译之余,她为《新闻报》写影评,常常晚上去看最新的欧美电影。当时,女 学生、英文和电影是上海的时髦事,想来那样的生活真是她所说的“顺适”。
又是很偶然的,她给一个流亡到上海来做雨衣生意的犹太工程师做中文老师 ,他们常常晚上一起吃饭,喝咖啡。然后,她成了皮克夫人,犹太工程师的太太 。
上海女孩子和外国人在一起,常常让人想到这个城市崇洋的气息,大战中的 本地女子和流亡的犹太人在一起,常常又让人想到同情和奉献。
而皮克夫人说:“我和我喜爱的男人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可以在一起说所有 的问题,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说的,也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说到一起去的。在我 和皮克恋爱以后,我才认识了其他在上海的奥地利犹太人,才慢慢地发现,他们 温文有礼,备具才能。希特勒要把他们全消灭,那是世界上最残酷荒唐的事。”
她是因为40年代的一次在上海的爱情,而嫁给犹太人的。
大战结束以后,皮克去了澳大利亚,可她却因为是华裔奥地利人而无法同行 。不久,皮克在澳大利亚心脏病发作去世,她离开上海就再也没有见到皮克。
她独自在丈大的家乡生活下来,不懂德文,没有钱,在瓷器街的唯一一家中 国餐馆里为客人挂衣服。她和战后欧洲人一起度过经济萧条的年代,从来没有想 过要回到故乡来。
"那么,在此后的几十年里,你没有再爱上别的什么人?”我问她。在经年动 荡的等待中,她还能记得与一个叫施瓦茨的人到七重天露天花园跳舞的快乐,他 约她的时候是隔着窗子吹口哨。
"像皮克那样可以畅谈的男人,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她说,她在吃一大团 虾。
"可你再也没有爱上什么人吗?”我还是问她。即使在丈夫去世,自己无依无 靠的时候,还会随着一对华人夫妇的自备车一起去欧洲大地旅行,她怎么会没有 爱情了呢?
"我不能早上起来为我的丈矢做早餐,我要睡懒觉。”她笑着大声说,这次她 说了英文,一个餐桌上的人都听懂了,对着她乐。
"有一个人。”她开始说。这时候,她的脸突然变柔和了,眼光也变了,有一 些甜蜜的神情漂浮着。“一个美国人。”她说。那是皮克去世以后,她又教了一 个学主,是美军在欧洲部队的士兵,从密西西比河流域来的一个孤儿。在来欧洲 打仗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地方。战争结束以后:他想做 环球旅行,为了旅行的方便,他要学一点中文。
当时,他在萨尔茨堡,坐火车到维也纳来,学习中文。
他们在一起只有三次。
他对她说到了他的旅行计划,他要先回美国退伍,然后,他去找一家吉普车 商资助,然后他到欧洲来找她结婚然后一起去环游世界。
然后他就跟着部队回美国去了。她收到他一封信,说一切都已经就绪,他就 回来。
可这时,苏伊士运河危机爆发,美国把所有退伍军人重新召回军队。最后从 他那里来了一封信,说他被派驻基地,等战争过去,他一定回来找她,一切计划 照旧。
一等,就是40年。
她说:“我一生不懂政治,不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可是它却左右了我的 一生。”
后来,她自己去世界各地旅行,完成她的心愿,但不是在吉普车上实现的。 许多年后,她去了澳大利亚,可是再也没皮克了;她去了美国,去看了密西西比 河,可是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美国士兵。
"真遗憾啊。”我说。
"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美梦。”皮克夫人说。当说完她不愿写在自己自传里的 故事以后太阳已经移到餐桌的中央,小花瓶里从维也纳森林里采来的鲜花在阳光 下很快地开了,从绿色的枝条上垂下来。她的脸上看不出悲伤的神情,在甜蜜的 眼神渐渐淡去以后,她的脸非常安静。她说:“我有一个女朋友见过他,那是我 决定要和他一起去旅行的那次,我请她在我工作的中国餐馆里等着。他到餐馆来 他们在一起谈了一会儿。然后我女朋友说:他是一个真正诚挚的人,是个好人。 ”“我相信他,他的眼晴非常诚挚。”她说,“一定是什么外力阻止了他,也许 是因为50年代美国的麦卡锡主义,我是从红色中国出来的人,他在美军服役,他 们不让他再和我联系。一定是外力。”
"你怎么想自己的一生呢?你的生活总是被和你毫不相干的东西打乱,国民党 时代怀疑你为共产党办事,澳大利亚歧视本人,美国怕你是中国间谍,而你,说 实在的,只是一个向往美好主活的上海女子。”
"但是我在这中间度过了非常丰富的一生。”她肯定他说,”现在,我常常在 半夜醒来,我感觉到身上的血管流不动血,许多地方,是冰凉的,我想我最多有 两年的时间了我很满意自己的一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她失去过许多东西, 但她还有许多。那不能左右的命运并没能剥夺她的生活。她的身上显示了上海女 子单纯而顽强的一面,就是在最失意的时候,她也能现实地接受它,也能找到生 活中的风花雪月,堂堂正正地享受它,漂漂亮亮地活下去,直到80岁的白发在春 天午后的阳光下微微地泛出淡淡的紫色,吹拂在灰绿色的大衣领旁。
——风清云淡的世界
☆★◇☆★〖 我 有 话 想 和 大 家 说 〗★☆◇★☆
-- 看到了你的脸,
我知道了什么叫美丽;
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知道了什么叫温柔;
握到了你的手,
我知道了什么叫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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