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iel(オーフェン)
整理人: fslts2(2003-11-12 10:38:0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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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湖畔绕了一圈,别说佳人,连丑人也未见着几个,众人只得在二十四桥畔亭中歇下。亭中倒也甚爽,众人心中不禁大乐,便提出要以扬州诗为对。黄仁美抢先吟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众叫声好,罗三才道:“小杜这首《寄扬州韩绰判官》,委实道出了这二十四桥之妙。相传有二十四美于桥上吹萧,是得名二十四桥。”程之良叹道:“可惜啊可惜。”众人齐问时,道:“玉人昔日去,佳丽此何来?”众皆婉叹。余骏驰道:“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许秋平道:“其实张祜的这首《纵游淮南》,点睛之笔尚在下句,‘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吴怀诚道:“不错,若只言‘扬州好得要死’,岂不乏味之极。”程之良道:“还恭请吴兄吟一句不乏味的。”吴怀诚瞪他一眼,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巴文林道:“此又是小杜的,敢情小杜于扬州别有衷情哪。”程之良笑道:“此是赠别歌妓之作。”吴怀诚冷笑道:“还请程兄另颂高明之作。”程之良将身子一转,折扇一打,迎风一立,衣袂飘飘,丰腴潇洒,朗声吟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随即向吴怀诚躬身道:“献丑了。”吴怀诚冷笑一声,道:“只可惜不是程兄的高作。”黄仁美忽道:“徐凝此《忆扬州》一诗,其实也是怀念女子之作。”吴怀诚笑道:“原来程兄倒也有怜香惜玉之心。”程之良不语。罗三才道:“我这里还有一句杜牧的,‘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众人均赞此句,巴文林遂又吟道:“古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余骏驰笑道:“此诗不是写扬州的。”众人均称是,巴文林只得重新想过,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余骏驰道:“此又是小杜的。”黄仁美道:“此诗倒像是吴兄那首《赠别》的翻悔之作。”程之良叹道:“‘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这小杜倒是个多情种子。”众人惋惜片刻,黄仁美道:“现今只余爽之一人未吟了,快快吟过。”许秋平思索片刻道:“前六句均为唐人所作,我今来个宋人的。‘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余骏驰遂赞道:“这句《扬州慢》吟得甚好!”黄仁美却道:“适才说吟诗,你却吟词,快快重新来过。”许秋平只得再道:“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众人听了,沉吟不语,心道这诗好悲伤。黄仁美却心存玩笑,道:“此诗好像是名字中有扬州,但诗未述及。”(注:此诗为南北朝江总所作,诗名《于长安归还扬州九月九日行薇山亭赋韵》)许秋平道:“既如此,待我再行吟过。”黄仁美又笑道:“今日定要罚你,居然连错两局。嗯……你且说个笑话儿我们听。”众人一闻得,兴致便来了,余骏驰心想此乃玩笑而已,并不去护许秋平。
许秋平为众人催得紧了,无奈只得道:“容我想想,容我想想。”片刻,忽然道:“有了,上回听一个人说的。道是:某甲在街上走,看到张三正揪住另一人,便去看个端的。原来这人借了张三一本书,张三说过要一天一文钱,现已过了几年,要给二两银子,这人便赖着。某甲与众人一起斥责他,只得还了,还付了银子。某甲将书拿过一看,原来是本书叫做《如何省钱》。”众人一听,俱个笑起来,说此人笨得可怜,于是也不叫许秋平吟诗了。一众便又在桥上说了一会儿,这才望回走。
忽地里,黄仁美指着前头,道:“好个妙人也!”众人一听,都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少女正抱着一盆洗过的衣裳望路上走。黄仁美即道:“未料乡下村女,尽也如此绝妙国色。”果见那少女虽是粗布衣裳,补丁点点,却也掩饰不了满面秀色。众人便即指指点点评论起来,许秋平一时间只看得呆了。也不知是偶然间,还是听到了这么喧闹之声,那少女忽然掠了一下秀发,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见到这群人的样子,嫣然一笑,随又走前去。黄仁美道:“待我前去调问数句。”众人皆为大家公子,向来不怕的,一齐围了上去。那少女眼见再也逃不走,只得道:“众公子爷,民女学识鄙陋,不敢唐突。”黄仁美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在下观小娘子谈吐不凡,只是出个对儿你对。若对上便走,若对不上……嘿嘿……”少女情知不好,只得又道:“还请公子爷早早放行。”黄仁美笑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言罢将折扇一抖,摇头吟道:“忽遇绛树,真同你三生有幸(杏)。”言罢,洋洋自得,摇扇不已。程之良众人只道她乡下女子,哪懂诗文,今日这个便宜是吃定了,不住怂恿道:“快对!快对!否则就跟了公子爷们去。”那女子见黄仁美出对子不伦不类,心中忧恼,秀眉一扬,道:“公子爷得罪了:当逢登徒,愿与君就此分离(梨)。”黄仁美出奇不意被她羞辱一番,登时面色大惭,那女子抱了衣盆便要走。程之良将身一拦,道:“慢走,还有我这一关儿。”言罢,亦是挥着折扇,摇头晃脑吟道:“大海有实能容之量。”少女道:“明月以不常满为心。”程之良本夸自己学问渊博,反被她说是自高自大,不禁恼羞道:“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少女脱口道:“向高处立,在平处坐,从宽处行。”又是隐喻了他。
程之良左右搓手为难之时,那少女忽然笑道:“公子爷这几出联儿却是人家以前就有的。”程之良愈加恼火,正欲上前问难,却被吴怀诚用手一拦,道:“程兄休恼,看小弟的。”言罢向那少女道:“城外史阁部祠,乃本朝乾隆爷敕造,你若能提一好联,日后我便出钱捐了上去。不过……史公谥‘忠正’,这联中不能出现‘忠、正、仁、孝、廉’等字。”那少女心知这些哥儿们意在为难自己,只得道:“容小女子想想。”旁边众人见她低垂双蛾,不禁幸灾乐祸,吴怀诚更是样样自侃,夸夸其谈。少女忽抬头道:“有了,道是: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许秋平拍掌道:“这史阁祠在梅花岭,这里以梅代表清高,又衬出地方,极为贴切,写他不忘故国,且是为忠为义。”吴怀诚哑然不语,瞪了许秋平一眼。(注:此联本为佚名所作,现录于此,以增小说之兴味,读者不可尽信小说家言。又满清虽然甚忌明朝抗清之事,但因史可法为乾隆亲自加谥,意在笼络汉人,说他忠仁不会引起猜疑。)
罗三才从后绕了上来,朗声道:“小可罗三才,因新造一书斋,欲提一联,可惜只想出上联,还请姑娘赐下。”少女赶忙道:“公子爷过奖了。”罗三才道:“这上联是:一帘花影云拖地。”少女见他这书斋联却言花、云二物,知他放浪,只得应道:“民女孟浪了:半户书声月在天。”罗三才一愣,心道:“果是好对啊。”只得又道:“还请姑娘以小可试作一联。”少女恼他纠缠不清,有意羞辱他一番,思索片刻,道:“麾下威严天地无,堂上高风礼义廉。”众人看视罗三才时,却是个尖嘴猴腮之人,满面油滑,此联哪能配他,均感好笑。但既作此联,又不能说不对,罗三才只得作罢。巴文林又上前道:“小可也有一书斋,请人提了上联‘宝剑锋从磨砺出’,还求下联。”少女道:“此联前朝就有,下联乃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对也不对?”许秋平赞道:“姑娘记得真对。”少女望他笑了一下道:“多谢公子爷夸奖。”余骏驰上前道:“我家开有酒店两个,请姑娘赐两联。”少女道:“沽酒客来风亦醉,卖花人去路还香。”余骏驰抢道:“下一联要长短句的。”少女微一思索,道:“竹叶杯中,万里溪山闲送绿;杏花村里,一帘风月独飘香。公子爷看可好?”余骏驰不语。
黄仁美道:“许兄,就余你一人了,快快出题。”众人晓许秋平颇有能耐,便一起拥他上去。许秋平来到那少女前,先揖了一下,道:“小可姓许名秋平,小字爽之,方临弱冠之年。今日得遇姑娘,实是有缘,只一诗相赠:‘相逢时难别亦难,凌波浮兴海上仙。封陟失交夫人去,再见不知又几年。’”众人见他只作一诗便了,大感失望,齐道:“许兄快快出题。”许秋平不理,对那少女道:“愿闻姑娘芳名。”众人见他询问姓名,心道也好,便齐声赫吓。那少女难色道:“女子闺名,又怎可言及。”罗三才笑道:“我们都告诉你名字了,你莫推辞,否则今日就耗在这里。”少女眼见天色已晚,只得道:“民女之父曾以民女名字为一句之内:‘非轻云而流风,不说道之语言。’公子们请自个儿想罢。”言罢从空隙中向外走,众人见天色晚了,也不去拦她,自个儿先回去再说。许秋平只是琢磨那句话儿,忽然有所悟,再想那少女时,只觉无处不好,尤是对自己那一笑,更是魂飞天外。
这时却听罗三才不住夸自己那幅对联,还说要回去挂在中堂上。许秋平笑道:“罗兄受骗了,她在骂你哪。”罗三才不信,摇头道:“我怎看不出来?”许秋平道:“罗兄讳三才,‘三才者,天地人’,这是《三字经》里的话……”余骏驰忽道:“她上联是‘天地无’,是骂你不是人哪!”罗三才又问:“那……那下联呢?”许秋平道:“罗兄这个‘羅’字,拆开是‘四维’……”巴文林抚掌笑道:“四维者,礼义廉耻,她下联是‘礼义廉’,是在暗讥四维无耻哩!”黄仁美一拍折扇,笑道:“那这上下联连起来就是,‘罗三才无耻不是人’。”罗三才气得红脸发胀,又青又紫,不住破口大骂,被众人笑着劝住,各人回家去了。(注:关于此联传说甚多,这里也是借来加强小说兴味而已。)
(第一回 完)
---- 我欲梦中游,无奈泪空流。点点似珠雨,无尽是离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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