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eyun(江南游子)
整理人: wdhdn(2001-02-01 15:52:5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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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过年,比较讲规矩。
我的家乡是西南海边的一个小城市,方言以粤语为主。粤语是一种比较有特点的语言,保留了很多古汉语的用法,比如他们把“走”说成“行”,而把“快跑”说成“走”,这是典型的古汉语用法。同时粤语往往又很前卫,经常创造出很多新潮的词语来,这得益于广东的改革开放。所以在讲粤语的人中,其文化特点有些传统与新潮混杂的味道。而这种传统的力量非常的顽固,无论时代怎么变化,始终牢牢地根植于人们的心里。例如对待春节就是如此。
在老家过年,非常郑重,有很多规矩。例如贴春联,我的老家至今还保留着贴春联的习俗。这个贴春联有讲究,首先第一副春联得贴在大门处,贴完了大门的春联,才能贴其它门口的春联。而且这个贴春联的事,必须得由家中的长子贴,女人是不能沾手的。小时候过年,我的任务是将春联贴满家中大大小小的门口,感觉特别神圣。
在吃年夜饭前,还得祭祖。先拜天地神怪,再拜过路魂灵。这时候的祭案是放在大门外的,先斟一轮茶,后斟三轮酒,再斟一轮茶,然后烧些纸宝,仪式才算是完满了。然后再移案室内,对先人遗像,点上两根蜡烛、大小各九支香,双手合什,喃喃祝祷。小时候,我特别反感这种做法,看着母亲那样虔诚的样子,忍不住出言相讥,胡说什么摆那么多东西在那,他们也吃不着。害得母亲又得替我向先祖们告罪,现在想来,那时候母亲的祷告,大部份都是为我,我甚至以为,如今我之所以能拥有这样的生活,那全是母亲的祷告求来的。想起那时的我,真是少不更事啊。
吃年夜饭也有不少讲究,第一个动筷子的必定是父亲,而他夹的第一口菜,也必定是生菜,寓意发财。小时候家规甚严,吃饭时不许说话,所以我们家的家宴,大都气氛比较沉闷。记得母亲在世时最后的一个春节,她那时是胃癌晚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变了形。她那时已经吃不进任何东西,象征性的吃一口,便全都吐了出来。她强忍着疼痛,满额的冷汗,依然带着笑容,慈爱地看着我啃着鸡腿。过年是应该喜庆的,母亲很讲究这个,所以就算她有多痛,她也想让我们看见快乐。可是我当时居然真能感觉到快乐,真是不孝啊。那年开春后,在一场清明的细雨里,我那守旧的母亲便融入了春雨中。从此后,再也没有人为我祈求些什么,风雨就只好自己面对了。
我长大以后,家里过年的规矩改了不少,但基本的原则仍然保留着。比如贴春联,比如祭祖。祭祖的事情就交由我姨来做了,她是我后妈,可我一直无法叫她妈,但我也一直无法叫她姨,后来有孩子后,就堂而皇之叫她孩子奶奶了。多么宽容的老人家,倒是从来没有与我计较过。每年春节的时候,她都是非常郑重地摆上祭案,在我那过世的母亲的遗像前,点上香烛,叫一声姐过年了,回来吃饭吧。我已经能接受这样的仪式了,无论是香烛还是鲜花,形式不同而已,实质都是一样的。我也一样双手合什,以表达缅怀之情,并为我的孩子做着和我母亲曾经为我所做的那些祈求。
吃年夜饭的时候,往往都是我先端起酒杯,为两位老人家祝福。父亲老了之后,他的那些在饭桌上的规矩,也都没有了。兼之有孙辈在旁,整个家宴的气氛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离开家乡后,我一直不能接受北方人过年包饺子的习俗,我还是固执地为家人做一顿年夜饭,虽然是很简单,但是倍感温馨。但祭祖之类的仪式也就不必做了,形式而已。
今年春节就不回老家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这一头也有两老。我都是一年一轮流,陪两头老人过年,去年在老家过的年,今年也就不回去了。还好,去年的春节是在老家过的,那竟然成了我陪大姐过的最后一个春节。虽然那时候她的肠癌已经转移到了各个脏器里,但看她的气色不错,我们都有了些虚幻的快乐。我也变得很守旧了,今年的春节假期公司一共给了九天,许多人都准备旅游去,但我还是觉得过年就是一家人守在家里。对于这些老人家而言,陪一次就少一次了。
要过年了,过年都得喜喜庆庆的,不该有那些灰暗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怀念起这些事来,但这些年来,我故意的去忘记那些痛苦,也因此忘记了那些幸福。
----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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