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amuel8kevin(S&K)
整理人: kira_zms(2004-08-17 17:22:0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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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望南的出走在南家激起了轩然大波,祖传的衣钵不接,偏去做走江湖下三流的戏子,南家丢不起这个人,捎了几回口信让回去,他都置若罔闻,终于惹恼了南老爷,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好在自己还有三个兄弟,柳望南心里的愧疚淡去了一些,开始专心致志学习胡琴。
柳大年新收的这个徒弟,点到即止,什么话都不用多说,往往摆弄出来的比他自己都高一筹,你根本就不用拉拉扯扯嘴里骂鞭子抽,没几年功夫,就把整本整本的戏拿下来,而且不墨守陈规,无论是什么乐器,他都会驻足,找出自己可以借鉴的方式,没过多久,柳望南的技艺早已超出师傅很多了,班子里的大牌都由他操琴。
柳望南闲下来的时候,自己拉一小段曲子,开始拉人家的,后来就拉自己编排的,嗯嗯呀呀曲调非常上口,先在戏班子传唱,后来在大戏休息的间隙补空,慢慢地就流传开来,在乡间田头小唱。
柳大年心里一动,就把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说给柳望南听,一个富家公子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迫于原配夫人的干涉,青楼女子跳楼自杀,暗恋青楼女子的穷书生也为情而死,这个故事凄婉缠绵,若是写成一出戏,一定能唱红。柳望南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沉迷于新戏的编写中。
柳望兰家遭变故时,只有三岁左右,跟着班子里的人哼哼呀呀,就这么混了两年,竟然也能唱下大段的台词,赶到五六岁就开始正儿八经学戏了,离他们七八里的地方有个班子,里面有几个名角,柳望兰早晨喊嗓子,总是顺着田埂走到人家园子边遛边喊。赶上天寒地冻,也不空闲,那几个角儿都很喜欢她,倾尽所有把自己的拿手戏不保留地传给她,她回来后就练功,有时还跟班子跑堂会的打下手,当时流行的曲目唱了个八九不离十,身段软中有硬,一颦一笑,都翩翩入画,渐渐就唱出了些名气。
柳望南的新剧完成时,定名为《情冤》,扮演剧中女角青楼女子的非柳望兰莫属。新戏上映的第一回,柳大年特意选在离班子三百多里以外的齐杭府,那里名流商贾云集,是当时最繁华的集镇。
柳望兰独自一人,对着挂在篷墙上的一面大镜子,细致地画眉,上装……一亮相,鬓贴花黄,凤眼迷离,娇小玲珑的鼻子之下丹唇一点,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副妩媚动人、凄楚惨淡的青楼女子形象,随着嗓子一亮,把周遭的人都震了。
这一出戏捧红了柳望兰和柳望南两个人。齐杭府家境殷实的人家都把邀二人唱堂会当作八面风光的事儿,争相摆谱儿,价码跟着上涨。
苏府老爷做寿,出了个天价,不少人咂舌不下,柳家班在苏家后花园的空地上搭了个戏台,柳望兰瞅着机会孤零零地坐在花园一角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手里握着那块长命锁,细细抚着上面的纹路,暗自垂泪。
柳望南跟过来,“又想起爹妈了?唉!”
她用指尖画着长命锁背面的那个“范”字,“若是爹妈还活着,我哪里用得着东奔西跑,街头卖唱?”
柳望南不知道怎么劝慰,只是默默不语地站在一边。
催场锣鼓响起的时候,他们急匆匆朝台子赶去,柳望兰低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赶忙说,“对不住,请让一让。”
男人顺从地让出道路,她说了声“谢谢!” 飞快地抬起头,见到一个儒雅的年轻人,俏脸忍不住“唰”地一下子红到了脖根。
柳望兰声腔绕梁漾窗,高吭时信马由缰,自由驰骋;低回时行云流水,婉转清丽。柳望南的胡琴也卖劲儿地帮衬,一根弓子两根弦充满了喜庆祥和的穿透力,园子里苏家人一片叫好声。
跟苏家人见面的时候,柳望兰才知道那个年轻人竟然是少公子苏伯清,不禁又是一阵心跳,周围亲戚中有多嘴的,指着柳望兰夸奖,瞧这闺女长的多俊啊,跟少奶奶模样有点像啊。大家互相瞧了瞧,还真是仿佛。苏家少奶奶面色一沉,神情恼怒,只在眼睛瞟向苏伯清的时候,才嘴角上扬,微微笑了笑。柳望兰一阵艾怨,对方不愿意被人比作戏子,她叹了口气,喜悦的心思淡了许多。
齐杭府交通便利四通八达,繁华熙攘的街道,还是僻静的小巷,都耳闻听戏唱曲之风,戏班子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柳大年动了心思,苏老爷也是一个喜好风雅之人,在他的极力斡旋下,柳家班在城区找到一处合适之所,老巢从此迁置于此。整个齐杭府的最红的角儿数的是柳望兰,操琴师则以柳望南为首,柳家班一时间在齐杭府独领风骚。
苏家是齐杭的名门望族,地位显赫。街道旁的一些油磨坊、绸缎庄、药店有半数都是苏家财产。苏家的红白事,柳家班都会派人前往,为表示敬意,大部分都是指派望兰和望南两人前去,他们逐渐和苏家人熟悉起来。
苏家少奶奶真真是苏老爷的养女,自小在苏家长大。苏老爷娶得两房妻妾,都不曾生育,自抱得真真后不久,太太便有了身孕,生了苏伯清,心里大慰,真真兰心蕙质、清雅聪慧,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声名远播,苏老爷爱若掌上明珠,最后终于自作主张为儿子养女完婚,夫妇二人琴瑟合璧,羡煞旁人。
除了胡琴,柳望南对身边的事情很少关心,跟人不远不近,只不过处于豆蔻年华的他在心中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欲望,胡琴荒凉的音质里竟然会掺入一丝温柔缠绵,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放下手中的弓子,只为看到或者想到那个叫做柳望兰的女孩。班子里没有演出的时候,他会陪着她在场上边走身段,边琢磨唱、念的技巧。两人一起唱堂会的机会很多,来回的路上两个人会尴尬地互相瞧一眼,飞快地移开,嘴里会有一种甜滋滋的味道。
苏家花园后绕着一条小河,逶迤着流向城外汇入大河。柳望兰看着河水默然,像是下了决心,“望南,你不想家吗?”
柳望南诧然,“很想,不过……”
柳望兰拉着他的衣袖,“咱们走吧,你带着我一起离开。”
他看着她,“为什么?你怎么了?”
柳望兰不再说话,独自向前走,等他追上的时候,终于又站住了,“你家里有生意,何必在这里低声下气?我们一起离开,行吗?”
他迟疑了片刻,“我喜欢胡琴,我……”
柳望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那条宽阔的大河,平缓地向城外涌去,遇到暗物阻挡的时候,溅起了一团团水花,盘旋片刻,随即仍跟着河水向外奔流。
腊月里躲藏在厚棉袍里的身体茫然失措,嘴里喷吐着白烟,在清冷的日光里宛若仙境,柳望南被柳大年招呼着进了屋子,师父铁青着脸,他把手放在在炉火上。
柳大年靠近炕沿,“苏府过来提亲了,苏少爷要纳望兰作妾。”
柳望南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痛,然后就酸麻麻辨不出滋味,嘴里咕噜着不知说些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兰不会同意的。
柳大年怜惜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她已经同意了。”
望兰要嫁给苏伯清?河水似乎夺去了他手中的那根稻草,身体霎那间一阵冰凉,心里开始迷迷糊糊。
同城的马家班力邀柳望南去外面献艺,他二话不说一口应允,十几天后一身疲惫一脸沮丧地返回齐杭府,正巧赶上那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时刻,柳望兰失踪了三天的尸体在河的下游被村民发现,微微有些发胀。
柳望兰死了。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树上光秃秃的枝杈哗啦啦作响,为她换衣服的戏班子姐妹一个个哭得泪人似的,柳望南傻子一样站着,看着一群人跑前跑后,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耳边仿佛有些不详地议论,那种情绪惶惶然传给了他。
柳望兰的左腿上有一个殷红的印记,深深地凸起,由于浸泡的原因,隆起部位几乎连在一起,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形状和花纹,他们拿下望兰脖子上依然挂着的长命锁,两下对照着,清晰地读出上面的“范”字,那个印记赫然便是锁上的纹路。
柳望兰中了“符咒”?环尸而绕的的人群霎时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柳望南走过去,望着那张有些陌生的面庞,左腿上的印痕刀子般刺进了双目,他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命锁,不甘心地凝视着,为什么这样?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留下了第一行泪。
苏老爷病逝后,苏伯清接管了苏家产业,唱堂会的多是一些新来的班子,少了柳望兰的柳家班几乎不再被邀请,日渐凋零,慢慢地失去了势头,只有柳望南高强的技艺仍然牢牢占据着琴师第一高手的位置,他佝偻着身躯,时不时咳嗽一两声,二十多岁的人竟然一下子像是老去了十几岁。
柳望南时常哼唱一些悲悲切切的曲调,《菩萨蛮》、《雨霖铃》、《凤栖梧》,凡有人烟饮水处,都在传唱柳望南的曲子。思念的蜡烛,噬食了他全部的光阴。
苏伯清生了个儿子,为儿子做满月、过百天,都请人唱了堂会,声势浩大。小少爷过周岁的时候,柳望南为马家班的大牌操琴,来到了苏家。小少爷跌跌撞撞地迈着步子,一群人跟在后面献媚,苏夫人真真在不远处看着,喜笑颜开。
柳望南冰冷地脸上忽地泛起了青紫,他冲进人群,一把夺过小少爷手中的物件,双手颤抖着,“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少爷尚不平衡的身子一下子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几个家丁推开他,抱起小少爷,“哦哦”地哄着,他举着那块长命锁“这是从哪里来的?”
真真脸色铁青,几步走过来,“这是我的。你疯了?”
柳望南愣住了,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把长命锁,艳阳下,两块长命锁一模一样,形状、边缘的纹路,包括上面印着的那个篆体的“范”字。从相同的角度发射出相同的反光,说不出的诡异,真真的脸色变了。
她不相信似地拿过长命锁,连连追问,“这是谁的?这是谁的?”
柳望南空洞的眼睛盯着她,“是望兰的。”
真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昏倒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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