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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阿井小说】青葱岁月(1--10)合订本
发信人: arg(阿井)
整理人: sweetarain(2001-01-14 15:01:36), 站内信件
青葱岁月(1) 
    我第一次见到纯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的三点钟了。那时从北面开来的一趟列车刚刚到站,出站口灯光亮如白昼,熙熙攘攘的人流带着一张张疲倦麻木茫然的脸,携了一车厢的汗酸体臭,一千里的旅愁风尘,从闸口退潮一般涌了出来。我提了个银灰色的小喇叭,在出口处枯燥而不乏激情地呼唤着:“这里是H大学新生接待处,H大学新生接待处……”     
    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个刚升上大二的毛头小子,和什么学生会团总支全无干系,只是顶替学生会里一个佳人有约的老乡,才来值这趟该死的班。开始的时候,我对这项神圣的工作是充满热情充满幻想的,总想像我如何接到了一位纯情可爱的小女生,然后殷勤地替她提行李,送她到学校去,于是…… 
    然而我已在这儿守了六七个小时了,什么纯情可爱的小女生却连影子也见不到--蚊子倒真不少。我们几个将两副扑克牌翻过来摆过去只知道玩一种叫拖拉机的游戏却想不出别的花样可以消磨时间,我已经几乎可以眯上眼睛打瞌睡同时却准确无误地随着大家机械式地出牌。 
    人潮一层一层地从闸口退落,渐渐地稀疏起来。这时我就看见了纯子,那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电光在我心里划过,直到许多年以后我都无法说清那一刻在我心中光明与颤栗交织的感觉。 
    纯子穿着条米黄的碎花裙,一头乌发松松地挽了在脑后,灯光将她的脸映得苍白如雪,一双美目锁了一抹迷惘与好奇的云彩。她就像一朵夏莲在渐退的人潮中,婷婷袅袅地向我飘了过来。  
    我立刻迎了上去,热情洋溢地问:“你是新生吧,请到这边来……”我很友好地伸出手,那姿势几乎可以同五星级酒店的侍应生媲美。当我去提行李时,才注意到纯子身边的一个戴着眼镜学者模样的干瘦男人。那男人不很自然地堆起一副笑脸,将手里的行李箱塞了过来:“你好,麻烦你了,贵姓……”我估摸他可能是眼前这个清纯女孩的父亲,真不明白这个干瘦委琐而且酸气十足的男人,居然会有个这么甜美可人的白雪公主。我接过行李箱,很平淡地说:“刘迪。”  
   
    瘦男人哦了一声,扶了扶眼镜说:“我是阿纯的父亲,唉,家里远,她人又小,第一次出门……卧铺票不好买呀……” 
    我说:“我是管理系的,有事可以找我。” 
    这时我看见纯子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欣喜地说:“是吗,我也是管理的……”亮如白昼的灯光中,纯子的眼睛黑如两汪深潭,闪着幽远动人的光亮。 
    后来我在临时登记表上看到了纯子的名字--陆晓纯。这使我想起了许多年前风靡一时的一部日本连续剧里,美丽的女主人公的一个美丽的名字--小鹿纯子。 
    我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今天是星期天,昏黄的灯光下,还可以看见走廊上那两桌苦读五十四号文件的人马,一个个面容或枯黄或苍白,尽皆憔悴不堪。蒙胧睡眼中却依旧隐约透着一丝精芒。我想我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躺在床上,辗转之间却总是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看见纯子那飞扬的碎花裙,如梦的双眸,婷婷袅袅如雪莲般的身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飘飘而来兮哟…… 
    你飘过来了飘过来了我的小鹿我的纯子我张开双臂去拥抱你呼唤着你可是张大嘴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听见群山回响纯子纯子纯子纯纯子子子子……… 
    纯子回头盈盈浅笑那美妙的姿态那飞扬的秀发如同电视里时常出现的某个洗发水广告哦那她一定会说用纯子牌洗发水保护你的秀发或者会向我说出那许多年来许多人心仪已久的那三个英文字…… 
    可是纯子的脸忽然变了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你是谁谁谁我惊恐地大叫哈我就是那个谁谁谁脸回答…… 
    想着你的黑夜想着你的容颜反反复复孤枕难眠树上停着一只什么鸟呼呼呼这只爱情鸟它在向我欢欢欢叫叫叫呼呼呼…… 
    呼呼呼…… 
    蒙胧中我感觉一股热流正以一种不可遏抑之势从我的身体内喷涌而出,我尽力想去抑止它,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明白我的神智很清楚,很真切地感受到门外的一切喧闹声,可我一动不能动,也不想动。终于我放弃了一切遏制它的努力和念头,那股热流继续汹涌而出,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无比的快意…… 
    这时我听见有人在我床前笑,并用手指弹着我的肚皮。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杜杰。 
    杜杰是我的同室兼同党,所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大概能反映我俩关系的密切程度。此刻他正指着我身上的某处小帐篷哈哈直乐:“你小子也太不雅了,大白天睡觉睡成这个样子……” 
    我低头看见那顶小帐篷湿了一片,赶紧一扯,将蚊帐放了下来:“别嚷嚷,哥们要更衣,其他人呢?对了,把门关上……” 
    杜杰笑着跑去关门:“潮生去找老乡了,阿元上街去了。” 
    潮生和阿元都是我的同室。不过我都并不喜欢和他们接触。潮生不是本地人,这家伙似乎总有些怪怪的,又不爱多说话,而阿元又太“现代化”了点,从骨子里都透着股狂劲。 
    杜杰掀开帐子,丢了根“红塔山”进来。我低头看了看,说:“呵,级别还可以呀,中六合彩了?” 
    杜杰得意地点上火:“我今天见一妞,特清纯。”     
    我漫不经心地说:“得了吧,上学期你不也说见一妞,特有气质,结果连人家的芳名都还不知道,就让别人给泡走了。” 
    杜杰说:“这次不同,她姓啥叫啥住哪我都知道,我特地在新生登记表上查到的,哦,本系的。” 
    我一激灵,就听见杜杰接着说:“名字也怪清纯的,叫陆晓纯……” 
    噢,我的纯子!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任由烟雾从我的眼前漫过。“笛子,”杜杰在叫我--笛子笛子笛子,而你叫纯子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想叫你纯子看来也许我们真的很有缘啊--杜杰继续说,“笛子,你昨晚不是去接新生吗?一定见过她吧。” 
    “……嗯。”我在帐子里支支吾吾如蚊子哼哼。 
    “好极了,”杜杰叫道,“你今晚陪我去找她怎么样?” 
    “什么!”我探头出帐子,一下子翻了下去,险些没摔个大马趴。 


青葱岁月(2) 
    陆晓纯--现在该叫她纯子了,只是她也许永远不会想到刚来就被安上这么一个雅号--正慵懒地倚在自己的床上,一头蓬松未干的秀发斜斜泻了下来,散发着一阵清新的气息。 
    她环视着这间小小居室,看来她对一切都很满意,也充满了好奇。寝室不大,但已足够成为四个女孩快乐的小天地了。窗明几净,墙壁雪白,透着一阵阵美妙的油漆芬芳,就连崭新的帐子,被子,也都散出一股新鲜的气味。 
    房间里其他的人都出去了。纯子想起那两个活泼可爱的本地少女,她们无忧无虑,这当儿不知又到哪儿疯去了。青春,多么美丽的青春,你可以尽情歌唱,尽情欢笑,在青春里,你没有顾忌,没有后悔,没有忧愁,天空蓝得像块宝石,河水清得如同你的眼眸…… 
    纯子又想起另外那个和她一样从外地来的女孩,她有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有两根粗粗的齐肩的大麻花辫子,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肖雯雯。 
    雯雯为这个小天地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她的纯朴,她的天真,都自然得像山间的野百合,她没有另外那两位城里小姐那么高贵或者说娇贵,但她不加矫饰的美丽却更加令人赞叹。 
    这会儿雯雯正在水房洗衣服吧。纯子想。她又想起中学里那一群可爱又纯真的伙伴们来了,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有首歌里这样唱道。可是现在却各奔东西了,从前的美丽时光已不复再了,青春的脸将会被岁月改变,青春里的许多故事也将湮没在岁月的风沙里。纯子忽然感到有种不能自已的伤感,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时一阵怯生生而斯文有礼的敲门声叩醒了她的沉思。她会意地一笑,知道这门外面站的一定是两个高年级的大男孩,他们无论成熟油滑或稚拙木讷,都像一对事先演练好的相声搭档。一进门必定是捧哏先登场,一本正经巧舌如簧地说他们是来找某某老乡的,就如说“相声这门艺术讲究的是说学逗唱……”一般熟练,然后逗哏也就是这出戏的主角才粉墨登场,他的精采表演将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以致你全然忘掉了开场时大出风头的捧哏演员,甚至连他是何时悄然隐退的都没有在意。 
    因为今天像这样的相声搭档已经来过三四对了。 
     * * * * 
    门打开的时候,她看见刘迪和杜杰像两只呆头鹅一样傻傻地站在外面。    

    刘迪很快地反应过来,准确地判断出自己是捧哏的角色,他仿佛又惊又喜地叫着:“你不是陆晓纯吗?我们见过面的,在车站……” 
    纯子也认出了他:“你是叫刘迪吧……” 
    刘迪忙不迭地说:“对对对,这个是我的好朋友杜杰,杜甫的杜,杰出的杰……” 
    他极力想快点从初次见面的仪式上过渡过去,不要让纯子问他们的来意,因为他俩实在找不到什么贸贸然来找新来的小女生的借口。他也很惊异于自己今天的口才竟如此出色。 
    纯子很大方地请了这两位冒失的“师兄”进去,又拿来了水果。 
    于是他们很随便又很艰涩地搜寻着一些话题。 
    刘迪问:“你爸爸呢?他不是和你一块来的吗?” 
    纯子居然有些支吾起来:“哦,他出去了……”她感觉有点尴尬,她知道她那有点迂的父亲,此刻正提着不菲的礼物在系里某位领导家里作客。她没想到现在的社会,竟使她那位教书育人几十年的父亲也不能免俗。 
    他们零零落落地聊着。刘迪在心里骂着杜杰:“这小子今天怎么好像吃了哑药,三棍子也砸不出一个屁。”他总有意无意地让着杜杰,并将话题和他联系到一起,但杜杰除了偶尔还能蹦出一两句无厘头式的幽默外,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 
    幸好这时肖雯雯推门走了进来。 
    雯雯的到来,就像一颗玲珑的小石子投入了这潭行将沉寂的水中,于是一切又变得不可捉摸了。 


青葱岁月(3)
    我和雯雯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尽管在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即使有时雯雯笑问我,我也总是冷冷淡淡地对她耸耸肩,但已发生的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我和杜杰都不能不承认雯雯的身上透出的那种不加粉饰的自然美,同样也是非常令人陶醉的。如果将纯子比作舞台上那大方高洁的青衣的话,那么雯雯则更像天真活泼的花旦。不过我更钟情于前者。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所愿。我们四个人之间的谈话,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在岔口处出现了分流,渐渐形成了我和雯雯一边,杜杰和纯子却成了另一条分支。尽管我偶尔也将触角伸延过去,希望找些共同的话题使彼此再度汇合,但除了溅起几点水花外,两条小溪依旧互不相关地奔流着。  
    我不经意地聊着些老生对新生惯有的话题,譬如城市的风情,校园的风景--当然并不是纯粹的自然风景,而是校园生活中的轶闻趣事。这可真的是“老生常谈”了。雯雯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到妙处还格格地笑起来,这下使我谈兴大发,口才愈加出色了。然而我的心里念着纯子,眼角瞟着纯子,纯子,你又可曾知道?  
    纯子和杜杰那边也聊得颇为热烈。杜杰这小子也忽然像脱胎换骨似的,口若悬河,妙语连珠,甚至连我也有些忌恨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杜杰开始看表,我知道时机成熟了,可以开始第二步行动了。果然就听杜杰说:“今晚好像有一场电影,是《魂断蓝桥》吧?”我说:“哦,是啊,我都几乎忘了。经典名片,不看可惜呀!”杜杰接上:“反正今晚没事,不如大家一起去看吧,我请客。”  
    雯雯立刻高兴地叫起来:“好呀,我太想看这部片子了。纯子,”她偏过头去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她的同伴。纯子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几络秀发,犹犹疑疑地说:“今晚,……我们刚来,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的,还是不去了。而且明晚学校要给新生放一场招待电影,听说是《霸王别姬》,也蛮好看的。”  
    我和杜杰面面相觑,完了,一切都白费劲了,而且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们居然都不知道,《霸王别姬》呀,市面上可是二十块钱一张票的。杜杰勉勉强强尴尴尬尬地笑着:“没关系,那就改天吧。嗯,《霸王别姬》这片子确实不错的……”  
    这时门响了两下,然后被推开了,一个四眼男人--不是男孩--的头探了进来,愕然而诧异地望着我们。我捅了捅杜杰,于是两人乖巧自觉地叫着“叔叔”。纯子便热情主动地给我们介绍说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的师兄那个谁谁谁哦爸爸你也见过他的在车站。  
    瘦男人堆着挤着一副谄媚而酸气十足的笑容来和我们握手然后开始说今天我到那个谁谁谁家里去哎呀他太客气了纯子很及时地叫了句爸爸制止住他这番不光彩的演说。  

    * * * *  
    我和杜杰逃也似地离开了206寝室,那时我觉得我们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不,应该像杜杰说的那样,是战败了的霸王--“别”了那两位可爱的小“姬”。唉,该死的《霸王别姬》!  
    我安慰杜杰说:“别泄气,万事开头难嘛,如果第一次就让你泡上了,那么她的档次也就太低了。”  
    我们垂头丧气地走在林荫道上,看见前面两条人影依偎在一起呢喃细语,那亲热劲儿叫人看了真不是滋味。纯子,你可曾知道我心里的感受?  
    就听见前面那男的说:“今晚放《魂断蓝桥》呢,是周润发演的吧?”女的说:“不对吧,好像是费什么,……是费翔吧。文艺片。”  
    我和杜杰笑得前仰后合,又恨得咬牙切齿,杜杰狠狠地操了一句,将一颗石头踢得老远。我们躲到路边的阴影里,狼一般大叫:“是他妈的周星驰成奎安叶芷媚主演的!”  


青葱岁月(4)
    刘迪和杜杰回到寝室时,潮生正独自一人在桌前看书。他的头发蓬松而凌乱,背影单薄而瘦削,在这静谧的斗室里,愈发显得像个孤独而落泊的竹林贤者。
    杜杰过去翻看那本书的封面,见是一本尼采的理论著作,撇撇嘴说:“这有点过时了吧?现在没人信这个啦,即使是萨特也是恩年前的事了。”潮生白了他一眼:“流行的不见得就长久。”杜杰说:“其实像罗兰小语什么的也还可以。”潮生不冷不热地说:“肤浅的东西譬如流行歌曲什么的,不过是一种伪饰的情感,赚取别人廉价的眼泪,哪有这些精深的著作来得……永恒。”
    刘迪不敢去招惹潮生,把杜杰拉到一边,杜杰偏偏又说:“下星期电算和外语系要大辩论一场,你去看么?”潮生嗯了一声却不开口了。
    杜杰有事没事总爱找潮生抬杠,潮生虽然很不高兴,却也不以为忤,刘迪也就见怪不怪了,只说:“阿元这家伙呢?泡妞去了还是家教去了?”潮生不阴不阳地接了句:“美人诚可贵,MONEY价更高。”杜杰也笑说:“财迷心窍。”
    门忽然被推开了,阿元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叫着:“谁这么不道德,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杜杰懊恼地一拍额头:“你瞧瞧,我都说白天不要讲人,晚上不要谈鬼,今天可够霉的了。喂,老兄,现在可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阿元穿了件鹅黄色T恤,下摆束在牛仔裤里,显得精神干练。他笑道:“赚个头,我也懒得说,免得说出来让你笑话「哇,连我奖学金的零头还不如」。今晚有好事益大家,有人请卡拉OK。”刘迪说:“该不会是你吧?”阿元扬眉道:“当然不是啦,其实今天我去家教的,没想到那小子的大哥刚做成了一笔生意,公司发了提成,所以别人请客我也落得清闲。”
    刘迪和杜杰跃跃欲试蠢蠢欲动,便扯了潮生同去,潮生虽然不太情愿,终究拗不过他们,便一道去了。

                 *   *   *   *   *   *   *
    走在鳞次栉比的石头森林中,周围的灯饰或辉煌璀璨,或神秘高贵,嵌在一座座的高楼大厦上。远方立交桥庞大的轮廓隐约可见,灯光如流,穿梭明灭。路边大排档三五知己一桌,来两碟田螺几瓶啤酒,倒是乐也融融又不乏热闹。都市的夜呵,是如此的迷人,如此的繁忙,又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九月暑热未消,扑面吹来一股股燥热的风,滚烫,热情,带着浓浓的夏之气息,吹在众人的脸上,众人的心里。这时谁也没发觉潮生已悄然落在了后面。
    潮生的心里一种莫名的滋味油然而生,是自卑是忌妒是抑郁他都说不清。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只有一条小小的青石板路,这条路一直伸延到他的高中时代,虽然他高中最后一年开始在这里度过,但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属于这个城市的人。尽管他一次次努力尝试使自己能融入这个城市,但每次都失败了。他感觉自己就像现在那样,总是生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阴影?

                      *   *   *   *   * 
    KTV房内乐韵悠扬,健仔--当然就是阿元的学生--正和他哥哥阿伟高歌一曲《只想一生跟你走》,阿元他们的到来,更增添了几分热闹的兴味。阿伟是个其貌不扬的瘦高个,却有一身黑里透红的好皮肤,他的歌声亮中透着沙哑,并不悦耳,但这并不妨碍他那充满自信的演唱。
    一曲终了,掌声叫声四起,众人纷纷站起去抢阿伟兄弟手中的麦克风。潮生茫然而躁动地望着这一切,却只静静地坐着。忽然一支话筒递到他面前,阿伟笑着对他说:“一起玩吧。”杜杰握着另一支话筒,也正用希冀的眼光看着他。
                  
                      *   *   *   *   *
    舞厅里灯光转动摇曳,人影绰绰,一位欧美摇滚歌星声嘶力竭的演唱在厅中回环震撼。阿元在人影曳动里疯狂地如痴如醉地扭动着,扭动头部,腰部,胯部。这是一个任由人们大肆发泄的时候,强劲的乐曲撞击着他的鼓膜,他的身心,他觉得自己太需要刺激了,他也喜欢刺激,刺激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挑战,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挑战使他的大脑更加清醒抑或混沌。他的头发很带劲地飞扬起来,但很快又垂落贴在额前,他的额头已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乐曲转为柔和轻缓的慢三,阿元意犹未尽地走到场边,阿伟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元问他:“你怎么不跳?”阿伟摇摇头,说:“有时跳舞也要讲心情的。”阿元不解地问:“你心情不好吗?刚做成一桩生意,又发了奖金……”
    阿伟吁了口气,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其实我对这并不很高兴,因为做事是要讲兴趣的,就像你现在在我家搞家教一样,其实如果干得不开心的话又何必勉强呢?”
    阿元说:“你怎么知道我干得不开心的?”
    阿伟笑着说:“老弟,别看我大不了你几岁,但一个在社会上的人的思想和眼光,同在学校念书的学生仔相比,是大不一样的。做家教其实很闷的,以你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干,你很聪明机灵,何必委屈了自己?”阿元看着场内一双双翩翩起舞的人影,默然不语。

                          * * * * 
    潮生握话筒的手有些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从腔子里跳出来。他努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悄悄在沙滩裤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刚才进门的时候,就是这条该死的沙滩裤,害得他几乎进不了门。他仍真切地记得当时门口的侍者那轻蔑而不屑的眼光,他甚至觉得这种屈辱足可与当年上海外滩公园那块令千万中国人蒙羞的牌子相比。
    他开始唱了。这是一首《谢谢你的爱》,歌声流水般从他的嗓子眼飘出,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是的,他正用自己整个心灵去演唱,他不再拘谨,不再彷徨,于是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宛若行云,宛若流水。
    他要谢谢阿伟,谢谢杜杰--杜杰现在也正身心投入地歌唱着,不时还向他报以会心和赞许的一笑--他还要谢谢一杯浓浓的涩涩的热咖啡,当然了这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秘密。是的,谢谢你的爱!

                      *    *     *     *
    强劲的迪斯科乐曲又再响起,阿元拉上阿伟,重新跃入舞池。阿元边跳边说着什么,阿伟歪着头大声问:“你说什么--”阿元凑近阿伟的耳朵,扯着嗓子喊道:“你真的决定跳槽了吗--”阿伟点点头。这时一道灯光正好投射在阿伟脸上,一闪即灭,在那一瞬间,阿元看见阿伟的脸苍白如纸,但却刚毅严肃如铁。


青葱岁月(5)
    半夜两点的时候,我们站在紧闭的校门前一筹莫展。这时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泛起的净是一句句支离破碎的流行歌词,忽然纯子出现在这一大堆“我爱你”的歌词中嫣然一笑,我惶惑地用力甩着头,却怎么也甩不去这一印象。
    阿元胸有成竹地将我们带到一处墙根,这里长着一棵小树,半人高处伸出了一条手臂粗的枝桠。杜杰犹疑地问:“不会让治安小分队逮住吧?”阿元说:“没事的,这时候谁还吃饱了没事干爬起来巡逻?”
    阿元捷足先登,灵巧地踩在枝桠上,攀上墙顶,一转眼翻了过去。然后是杜杰,接着是我。最后我看见潮生有点笨拙但也很顺利地翻了过来。
     
                         *  *  *  *  *
    纯子他们开始军训了,他们被拉到离学校数公里外的一个教导大队里,将在那里度过两周的军营生活。我和杜杰时常聊着些无聊的话题,偶尔也谈到纯子,但都只像蜻蜓点水一般一沾而过,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潮生每天无事就继续看他那些宝贝人生著作,阿元仍然经常不上课,一天到晚不知所终。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从未发生过,日子依旧机械而单调地重复着。    
    转眼到了第四天头上,下午没课,我忽然动了出去转转的念头,于是独自一人骑着我的旧“五羊”四处遛达。那天阳光柔和而有点黯淡,西北角的天空有几丝乌云在飘荡。我骑过教学楼前,看见那里的布告栏贴得花花绿绿,最显眼的是两张战书,其中一张那碗口大的标题写着“外语系语不惊人誓不休”,另一张也毫不示弱,上书“电算唇枪舌战  外语俯首低眉”,大战未发,宣传攻势已打响了,浓浓的一阵火药味儿。然而煞风景的是,旁边却又贴了一张小一点的告示,写道“原定周末晚举行的两系辩论赛因故延迟,时间未定”云云,真令人有点啼笑皆非。
    另外还有一张义愤填膺的“抗议书”,抗议食堂伙食太差,米饭有砂子清汤没油星,言辞激烈,满腹牢骚跃然纸上。
    我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估计这多半是某些个不谙世事带点迂气的外地同乡会所为,这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真是书呆子,俨然人大代表似的,还“公车上书”呢!不过他们也真可爱,少了他们,这校园里也就少了许多可观的风景了。
    经过开水房,又看见外面贴了一张“浓浓的乡情  悠悠的乡音  异乡的游子……”的海报,细看却原来是推销一辑“乡愁”明信片的。
    不知不觉就转到街上,我漫无目的地转悠着,周围车流如梭,前面立交桥墩高耸,一切都那么真切,那么熟悉。黯淡的阳光投射下来,我看见我和车的影子灰蒙蒙的,时而隐然若失。
    我蓦然回头,发觉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来到教导大队的门外。
    我透过铁门的栅栏,看见许多迷彩的颜色在移动,那动作整齐划一,简洁有力,就像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我听着军鞋敲击地板的踏踏声,一声声撞在我的鼓膜。我无法从中捕捉到纯子的声音,我的眼睛极力搜索,也难以从那一片迷彩绿中分辨出纯子的身影。
    我没注意到天边的乌云渐渐浓厚起来,而且已经飘到我的头上。终于一场豪雨倾盆而下。我慌忙推着车子躲到檐下,再看看那片迷彩,已经起了一阵骚动,忽然听见一声惊雷似的暴喝:“不许动!立--正!作为一位军人,连一点风雨都不能承受……”只见一个敦敦实实的教官铁塔般站在队伍前面。迷彩丛的骚动立刻停止了,所有的人都巍然挺立,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尊的雕像。我的心里也泛起了一阵感动,似乎见到了纯子庄严肃穆的脸上,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往下淌的情景。
    我茫然地望着这一切,忽然发觉雨势已经稀小了许多。我转身上车,没有再回头,就在雨里疯一般飞驰而去。雨丝斜斜打过来,挂在我的脸上,一种清凉的感觉,说不出的惬意。
    回到学校,我骑过开水房,看见原先那张“乡愁”已经被另一张新的海报盖去了一半。海报上浆糊犹湿,写着“今晚特邀田园派诗人野村莅临我校讲课……”
    我又经过教学楼前的布告栏,发现那里居然围了几个撑伞的人。我好奇地转过去,看见那张“抗议书”旁边贴了两张同样大小的布告,一张写着“食堂管理科的说法”,另一张竟是“校长的指示”!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脑子里有些迷糊。
    雨已渐渐停歇下来,忽然有人在拍我的车子后座,我一回头就看见了阿元。我指着布告喃喃地说:“看见了吗,世道变了……”阿元撇撇嘴说:“这算什么?意外的事儿还在后头呢。听说下个月开始要对老师实行聘任制,到时学生可以随便上不上课,也可以到别的专业去听课,而上课学生最少的老师就要被炒鱿鱼啦。”我说:“那可就益了你啦。”阿元说:“别说废话了,快把你的车子借我用一下,我还要去家教呢!”我疑惑地问道:“你的坐骑呢?”阿元哭丧着脸说:“给偷了!真霉。”又说:“其实这年头丢车也很平常的了,没丢过车的也就不是我们H城人了。说真的,窃车也不能算偷啦!”


青葱岁月(6)
    “爸爸妈妈:你们好!不知不觉间我到学校已将近一周了。在这段时间里,我生活得很好,爸妈不用牵挂。现在我们正在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军训是一项神圣庄严而艰苦的任务,我们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要起床拉练,七点至八点是早餐和整理内务时间,八点到十二点继续训练,下午的军训从二点开始一直到黄昏六点为止。每天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运作……”
    纯子写到这里的时候,停下了笔,想了一会儿,又将后面那几句枯燥乏味的“军训时间表”划去了。事实上她并不愿和父母作更深的交流,诚然父母是很关怀她爱她的,然而这种爱在她看来未免太沉重了,以致于她初涉人世的心灵不堪承受。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束缚了这个女孩的成长,并或多或少助长了她血液里的某种叛逆性。尽管她的外表看来是这样文弱、清纯而飘逸。
    纯子一直认为她在心理上比其他同龄女孩更加早熟一些。这一点在她那年轻而美丽的女班主任齐雅任命她为班长这件事上得到了印证。
    齐雅有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以致纯子第一次见到她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同室,而事实上齐雅也的确比纯子大不了几岁,她不过是一个刚走出校门一年的年轻女孩,并且是H大学的留校助教,这意味着她和纯子是相差五年的校友。
    纯子从没意识到军训是这么一件严肃而艰苦的事情,直到那天齐雅出现在教室里并将所有的男生都轰了出去时,她才有所警觉。当时齐雅对这群正值花季的女孩说:“军训很艰苦,所以我们对任何意外的情况都应该有心理准备,尤其我们作为女孩更有自身生理上的特殊性,往往会有那么一段固定会来的不习惯的时候……”齐雅后面那句话说得很艰涩拗口,这时门外响起了男孩们的窃笑声,齐雅和所有女孩都飞红了脸,顿时现出一种尴尬来,仿佛那“不习惯的时候”就在这一刻同时到来一样。
    刘迪和杜杰对于军训的感觉是“平平淡淡,挺好玩的”,他们轻描淡写地将这种感觉告诉了纯子。纯子回想着那天晚上的事,只觉得这两个小男生倒真的是“挺好玩的”,她对他们的企图有所察觉,一想到他们那有些拙劣的表演,就禁不住要笑,但又隐隐有种莫名的兴奋和骄傲。她相信她的判断绝不会错,但应该怎么去看待这件事呢?纯子也不知道,还是顺其自然吧。
    纯子抬头看看室内,看见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在写信,是的,在这枯燥而艰苦的日子里,她们只能以写信来打发时间,尽管每封信都是千篇一律的内容,几乎只要换个称呼就可以寄出了,但她们却丝毫不觉得乏味,反而乐此不疲。纯子歪着头算了算,自己也已经写了二十几封信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吆喝:“来信啦!”女孩子们立刻就像受惊的鸟儿,纷纷从床边跳起来,仿佛身上一切的疲惫全都消散,酸痛的筋骨也在这一刹复原。是的,每天的这个时候是她们最快乐的一刻,一切的不快和痛苦都会被随之而来的喜悦所代替。收到信的甚至顾不得先看信,而是先向同伴们喜滋滋地炫耀一番,希望大家都一同分享她的快乐。没收到信的在分享别人的快乐的同时,也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涌向心头,甚至眼里,然而这种不快也很快会被欢乐的海洋所淹没和融解,毕竟希望每天都存在,或许明天我会是收信最多的一个呢。于是这个女孩又充满希冀地等待下次发信的到来。
    女孩子中最快乐的要数雯雯了,虽然她这个兼职的邮递员被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劲儿地大叫:“别抢,都有都有……”但她的心里实在快乐得想飞。这两天她的身体不好,真的就遇上了那段“固定的不习惯的时候”,但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就自告奋勇当起了女孩子们的邮递员。信件都是由齐雅从学校的信箱里取来再转交给她的。
    好容易从包围中脱身出来,雯雯凑到纯子跟前神秘兮兮地说:“晓纯,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不等纯子回答,又自顾自地答道:“是刘迪,就是上次找过我们那个。那家伙傻兮兮地站在门口看我们军训。不过那时下雨,我也没过去打招呼。”
    “说不定呀,人家是专程来看你的呢。”纯子笑着说。
    “胡说。”雯雯笑骂着来打纯子。但她的眼里却流露着羞涩和幸福的光芒。 
    “兴许她真的希望会是这样呢。”纯子不由自主地想。
    纯子把手里的一张卡片递给雯雯,只见上面写着“陆晓纯肖雯雯:祝军训愉快,打靶打个八十环。杜杰、刘迪”。再看看邮戳,是前两天寄的。
    纯子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雯雯接过卡片,看了半晌,忽然说:“说不定……是给你的呢。”
    这时忽然一阵尖厉的哨声划破暮色。“唉,又得上理论课了。”女孩子们纷纷沮丧地收藏起那份喜悦,又变成一个个干练飒爽的女战士,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戴帽,争先恐后地向门外拥去。
(待续```)


青葱岁月(7) 
    纯子军训回来以后,杜杰又怂恿我一起去了她们寝室几次,很快我们就和纯子雯雯乃至她们寝室的另外两个女孩混得恁熟,还一同进过两次舞厅,那时正是几乎每个新生都在渴望并且苦练跳舞的时候,我们投其所好,无形中更燃起了她们羞涩而兴奋的希望。可是纯子对我们虽然热情大方,但和对别的男生--譬如她们班上的或是老乡之类的--的态度却一般无二,既不比别人冷淡,也难以更进一步。杜杰甚至觉得她的笑容似乎有些职业化了,就像空姐,虽然可爱可亲却可望不可及,而且对待任何人都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蒸出来的。这一点令杜杰很苦恼,不过他仍很乐观,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古训,继续锲而不舍地前进。 
    这种状况一直到了中秋节的晚上,那晚我们班和纯子她们班举行了庆祝中秋暨迎接新生的联欢会。毫无疑问这种陈旧的馊主意只有杜杰才想得出来。 
    晚上临时借用了学校的旱冰场,这个场子在周末和节假日的晚上也常常兼作舞厅的。七时未到,场地四周已经排出一溜椅子,灯光下人影绰绰,几个晚会组织者正在调试音响。 
    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快我又看见了纯子。纯子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一头披肩秀发铰成了齐耳的学生妆,却更显得清新明快,这显然是军训带来的副产品。我一直很奇怪两周的烈日豪雨,居然对纯子白皙的肌肤丝毫无损,她的脸孔依然姣好如玉,吹弹欲破。不过我已经没有一个月前那种激动了,虽然我从未忘记过她。我很冷静地迎了上去:“来了?”纯子向我含笑致意,然后和雯雯她们一起笑闹着到场边坐下了。 
    所谓的联欢会,不外乎就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猜谜、击鼓传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做游戏,偶尔再上来一两个清唱或弹弹吉他什么的。两个主持人像鸭子一样站在场地中央,看得我一阵难受,只在想:“要是阿元在就好了。”我总是相信阿元如果进入广播界,一定是个出色的节目主持人。 
    我无聊地数着面前一堆瓜子,数过来是二十三,数过去还是二十三。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起就嗑,我说:“你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可是即使再多的瓜子,如果每天吃一颗的话,也总会减少的。”杜杰的嘴里巴嗒有声。 
    “你以为你是古龙吗,说话满带玄机啊。”我将一颗瓜子扔到他的脑门。 
    “如果每天吃两颗的话,瓜子就会减少得更快。”我的天,太有哲理了!我惊诧地回头,就看见了纯子。 
    舞曲轻缓地飘起来,终于到了压轴的节目--联谊舞会。杜杰拉了纯子跨入舞池。我回过头去,径直走到一个穿白纱裙的女孩面前,优雅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当然我并不知道她就是齐雅,只觉得这个女孩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幽暗的灯光下齐雅裙裾如雪,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有如鬼魅。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有一天齐雅以同样的装束出现在我和阿元面前,哀怨凄美如同蒲松龄笔下的狐仙,令人为之心碎。一直到许多年以后我都感觉到那一瞬给我心灵的震撼。 
    舞曲轻扬却夹杂着不协调的沙哑声。我老驴推磨般循规蹈矩地走着我应走的步子。面前的女孩的腰很软很柔,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她是雯雯。 
    我轻轻带着雯雯,走过飞旋的快三,走出变幻的灯光,走在树影婆娑的林荫道上。这个建议是雯雯提出的:“我们出去走走,好吗?闷得很……”我猝不及防,迟疑地转过头去,望着场上旋转的杜杰和纯子,这已经是他们跳的第四曲了。他们的身影在旋转中渐渐交叠,模糊,终于变成迷茫一团。最终我无法拒绝这样一个女孩的邀请。 
    这条路我们私底下称为“情人道”,当然这一点雯雯是不会知道的。走在路上总使我想起费翔主演的“魂断蓝桥”,于是我轻描淡写地将这个笑话讲给雯雯听。 
    “是吗?昨天我刚看了《魂断蓝桥》,确实挺感人的。”雯雯笑过以后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我极力搜寻着话题,“对了,今天地理系在天台安放了天文望远镜,可以赏月,去不去看?”--好容易才找到话。 
    地理系的天台也是一片人所皆知的“恋爱的天空”,每天晚上总有许多的双双对对来晒月光。当我和雯雯来到这里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不可理喻,这时天台上影影绰绰的一对对卿卿我我,水乳交融,如火如荼,却只有寥寥几个人围在那两台天文望远镜旁边。 
    我听见雯雯惊喜的声音:“快来看,好奇妙啊!”我凑过头去,只看见一些奇形怪状如云雾如丘陵的东西,凹凸不平,高低起伏甚至坑坑洼洼。我正感到没什么意思,忽然云雾或丘陵中出现了纯子,纯子袅袅婷婷地走来,低眉浅笑就像当初我在车站第一次见到她那样,皎洁如广寒宫的仙子。我有如惊弓之鸟,急急拉起雯雯的手转身就走。雯雯一怔,一下挣脱开来,我也愣住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月光下雯雯羞红了脸,温娴竟如纯子。我想。 
    我讪讪地一笑,说:“我们去喝杯什么好吗?” 
    这是一间学生承包的小餐厅。幽黄的灯光加上迷人的萨克斯风,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意味。我和雯雯在角落里坐下,小圆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花瓶,插着一枝塑料花。但我觉得一切都虚假做作得很。我多希望坐在我面前的女孩是她而不是雯雯。 
    雯雯轻轻啜着可乐,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跳舞。”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四处游移,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单薄而瘦削,孤独如竹林贤者。我吃惊不小。这时雯雯又说:“跳舞很累,简直就像走万里长征一样,而且自己又没有一点主动权。” 
    “我也不怎么喜欢跳舞,其实跳得多也就乏味了,变得和吃饭走路一样平淡无奇。”我看见一个圆脸女孩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潮生的面前坐下。 
    “我也不喜欢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金钱气息太浓重,缺少人情味。其实我以前的梦想是像三毛一样,飘泊流浪,在大草原赤着脚奔跑,在蒙古包里喝着腥腥的羊奶。”雯雯轻吮着可乐,仿佛真的到了大草原,嘴里喝的真是满是腥气的羊奶。 
    “怎么你们女孩总喜欢这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幻想……浪漫?”我的神情很不屑,我又看见那个圆脸女孩和雯雯一样,啜着橙汁,和潮生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地坐着。我依稀记了起来,对这个女孩仿佛有点印象,似乎是外语系和我们同级的。 
    “我的父母并不赞成我读大学,他们说女孩子读大学浪费钱浪费青春,还不如早点出来工作好供弟弟上大学。哦,我有一个弟弟正读高二……你说女孩子读完四年大学是不是浪费青春,会不会变成个大书袋,又老又迂?”雯雯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我却被她突兀的问题噎住了,一时无以为答,含含糊糊地说:“也许……不过,当然你是个例外。”我自以为这句话很有幽默感,很能讨女孩子欢心的。但我不认为雯雯是个例外。 
    这时我看见阿元从外面走了进来。 


青葱岁月(8) 
    潮生认识何苇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那时渐近盛夏,天地间仿佛装了一个大火炉,烤得人们所有的无聊与寂寞都无处藏匿。尤其对于潮生来说,那更是一段难熬的日子,于是宿舍附近一家名叫“绿雅”的学生小餐厅便成了他消热乘凉的好场所。那里的消费虽然不高,但也绝不是作为常客的潮生所能承受得了的。但每当他在暮色初临之际踏入餐厅时,总有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在这里他可以静静地坐上很长一段时间,可以静静地想很多事情,甚至直到餐厅开始清场。在这过程中他总感觉自己的思想得到了超然和升华。这时候他也许真的就是个竹林隐者了。 
    潮生不止一次见到何苇,何苇也和他一样,总是静静地一个人坐上许久。潮生很想知道何苇在想什么,但每次都不敢开口问。直到有一次潮生又见到何苇时,何苇居然对他笑了一下,这使潮生很是惊诧和高兴,他也同样报以一笑。后来见得愈多了,便渐渐熟络起来,他们可以海阔天空毫无顾忌地聊许多的人和事,也可以就这样默默地面对面坐上很长时间。这当中潮生觉得精神上得到了一种慰藉,这一点使他感到很满足。 
    在潮生看来,何苇并不是那种令人一见倾心的漂亮女孩,但她比那些漂亮女孩更有深度更有内涵,她忧郁清高,卓尔不群,潮生觉得这一点和自己十分相似。但其实何苇和潮生有着许多的不同,至少何苇的孤独与忧郁只表现在人们的背后,而在众人眼中,何苇是外语系当时大二学生中公认的才女,她在人前表现出来非凡的才气和出众的组织领导能力,俨然就是一个李清照和武则天的综合体。 
    现在何苇静静地坐在潮生面前,幽黄的灯光下她睫毛低垂,静如处子。潮生从这张平凡的脸上读出了一种非凡的美丽。良久,潮生轻轻说:“我写的稿,你都看了么?”这时他无意中瞥见阿元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觉得有些发窘,又有些虚荣的自豪,既希望阿元看见他,又有点怕。 
    何苇轻轻点点头,说:“不过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认为是人改造了社会,而不是社会改造了人。人是万物之灵长,大自然之主宰,成语上也有‘人定胜天’之说,而人类社会从当初的原始社会到今天的社会主义社会或资本主义社会,经历了几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其内在原因就是因为某个社会已不能满足人类日益增长的各种需求,从而人们……” 
    潮生很惊异地看着侃侃而谈的何苇,他是第一次发现何苇竟然有如此出色的口才,他简直有点佩服她了。这时他看见另一个熟悉的人影和一个女孩向阿元走去。他认出女孩是常到寝室来的肖雯雯,男孩是刘迪。他略微有些诧异。 
    潮生淡淡一笑,说:“我觉得无论人改造社会抑或社会改造人,其实是一个同步的循环的过程,两者相辅相成,紧密结合,社会不能满足人类需求的变化,为什么呢?正因为这社会就像一个容器或者说温室,人们生活在这个温室里,因为温室效应,各种欲望渐渐膨胀,终于到了这个温室所无法容纳的地步,于是便开始去打破这个温室,营造另一个更适合当时人们需求的温室,总之一切就在循环中,推动着人类和社会的同步发展……” 
    潮生一口气说了下去,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他更没想到自己的口才竟然也不亚于何苇。何苇静静地听着,最后说:“但是从逻辑学来说,只有‘是’与‘非’,而没有两者俱全的事,你会选择哪个呢?” 
    潮生沉默了,这个城市对于他来说太过花哨与庸俗了,茫茫苍生中,他不过像一只蝼蚁一颗尘埃,实在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个“温室”,他只有拼命地改变自己,以期融入这个城市。这是他所不情愿的,但却是事实。 
    “追本溯源,我认为,”潮生咬了咬下嘴唇,说,“应该是社会改造了人。因为社会虽然由人而形成,但其发展却是由于‘温室’孕育出一代不知满足的后辈来,从而一切都改观……” 
    他看见何苇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接着说:“其实你也许仍然不会赞成我的观点,但是辩论赛的正反双方并不是你所能选择的,我希望我的论点对你有所帮助……” 
    何苇沉默了一会,轻轻说道:“谢谢你,其实……你完全可以参加辩论赛,你会成功的。” 
    “是吗?”潮生淡淡一笑,笑得有些涩,就像他眼前的那杯咖啡。 
    “情人道”上路灯昏暗,树影张牙舞爪地横在路上,潮生若即若离走在何苇身边。这是他第一次提出送何苇回寝室,何苇居然没有反对。这使潮生又得到一些小小的虚荣和满足。他几次悄悄将手伸到何苇身后,却没有勇气去搂她的纤腰。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至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说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而我在人们面前却总得戴着面具去活,好累。”何苇说得有些急促。 
    “这……我也是。”潮生一下子竟像被噎住了,不知如何作答。他甚至觉得心跳有些加速,不知何苇的话是什么意思。 
    突然树影之后传出一声怪叫,一道雪亮的电筒光刷地照在潮生脸上,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这刹那潮生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他恶狠狠地操了一句,狼一般冲上前去,一拳打在那人脸上。只听“哎呀”一声,手电筒掉到了地上。又听另外一人问:“怎么了?”潮生无暇多思,一手拉起何苇就跑。 
    一直跑到何苇的宿舍楼下,潮生惊魂未定,看看并没有人追来,这才想起还拉着何苇的手,赶紧放开,觉得很有些尴尬。何苇轻轻说句:“谢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潮生看看天上圆盘也似的月亮已渐渐沉到天角,依然皎洁迷人,然而总不是太过圆满。明天,明天才是真正月圆的日子。潮生长长吁了口气,想起方才的一幕,不禁心悸起来,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有勇气演出了英雄救美这一壮举。又想起何苇的话,心里又是一片混乱,这莫不是“爱”么?他实在不敢想下去。 


青葱岁月(9) 
    我看见阿元提着吉他带了一脸狡黠而奇怪的笑意向这边走来的时候,已经无法逃避了,事实上我也不想逃避,于是索性迎了上去。 
    阿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情,拍着我的肩头说:“怎么,就走了?” 
    我懒得和他搭讪,瞅着他的吉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今晚怎么不见大师演奏啊?” 
    “演奏什么?《爱情故事》?”阿元笑了笑,然后正色说,“这餐厅是我的哥们承包的,现在想搞支乐队,让我帮着搞乐器和联系音乐老师,怎么样,有兴趣吗?”阿元的神情全然不像开玩笑,我也不禁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行。”我能吹小号,虽然水平不入流,但这一不算特别“长”的特长,在一般学生中还是不多见的。 
    “好,够friend,改日请你饮茶。”阿元高兴地又拍了拍我的肩头。 
    我用眼角瞟见雯雯一直望着我,雯雯再过去那边是潮生和那个女孩,我也能感觉潮生的眼光落在我的身上。 
    回到寝室,杜杰已经回来了,独自一人叼着烟在看武侠小说。我心里有几分诧异,却隐隐也有种吁了口气的感觉,我怀疑这就叫幸灾乐祸吧。我试探着问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再玩一会儿?”杜杰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儿蔫儿地说:“没戏,纯子根本不是那种女孩,她的待人处事实在太成熟了,很适度,不愠不火的,既让你觉得她的确把你当成朋友,但当你想突破这一层,再进一步却根本不可能。”杜杰一口气说完,把嘴张成“O”形,鱼一样吐着烟圈,烟圈一串一串冒出来,但摇了摇就都破了散了,弥散在空中。 
    我安慰他说:“小小挫折代表鼓励,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杜杰打断我的话说:“你不明白的了,当然你现在就好了,可别重色轻友啊……反正我是完全失去信心的了,这游戏我也不想再玩了。” 
    我欲语无言,我无法解释我和雯雯的关系,其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一点。这世界本来就有许多事情是弄不明白的,常常是一场误会,但误会最终却可能成为现实,令人不得不接受。就像有个人看见杯子里映出弓的影子,以为是蛇,终日忧心忡忡,担心得病,日子久了,他的病居然也就成为真的了。 
    我站在潮生的桌子前,信手翻着桌上的一迭稿纸。我很想了解潮生这家伙整天神秘兮兮地在写些什么。我看见一个很醒目的标题:《社会改造了人》。底下的东西我丝毫不感兴趣,只见上面勾勾划划的,涂改了许多。 
    我想起今天布告栏上又贴出一张海报,说是延期多日命运多舛的外语系对电算系辩论对抗赛终将开战,辩题之一就是“是社会改造了人,还是人改造了社会”。 
    我顿有所悟。 
 

青葱岁月(10) 
    辩论赛在教学楼的东面阶梯教室举行。这是H大学有史以来第一次举行辩论赛,还是吸引了许多好奇的观众,偌大的阶梯教室坐满了近三分之二。这所大学在管理制度、教学方法等某些方面虽然比较前卫,但却从没有辩论的传统,这大致和这个城市人们的性格有关。在人们看来,辩论的同义词几乎就是吵架,而本地民风温和,生活节奏也保持一种高速运转的状态,谁也不会因为吵架而失去朋友,同时也浪费时间。在人们观念中,时间就是金钱。辩论之风是自从我国一所著名学府的辩论高手扬威海外后,才渐渐南移的。 
    何苇穿了件乳白色的套裙,静静地坐在桌子后面,今天她将担任第一场二辩的角色。在辩论中,二辩担负着展开攻击的重任。何苇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她悄悄掏出纸巾,擦了擦手心沁出的冷汗。这时她看见潮生走了进来,在角落里坐下,并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何苇下意识地朝他点点头,展颜一笑,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在另外一个角落里,齐雅正和另一个男孩热烈地聊着。齐雅今天的情绪特别好,精神饱满,话也特别多,仿佛比台上的辩手更快进入角色。她旁边的男孩高高瘦瘦,皮肤黑里透红,给人一种健康蓬勃的感觉。 
    辩论赛开始了,首先是双方辩手在固定时间里发言。由于是初次,虽然赛前经过多次精心演练,但辩手们的发言依然很不如人意,嗑嗑巴巴的,甚至有人连话也说不全,令人一头雾水。场下开始一阵骚动,有人发出种种怪声,还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场。这时只听见何苇清越的声音响起来:“人类进步和社会进步是一个同步的过程,我方认为人类进步导致了社会的进步,但人类之所以进步,完全是因为社会改造了人类。我们可以将社会看成一个容器或者说温室,人类就像温室中的小苗……”何苇的话并没有引起太多的轰动,却引得一些离场的人驻足回首,也响起一些稀稀落落的掌声。但这已很令主持人和外语系的辩手们感到兴奋了,这毕竟是第一次听到掌声啊。 
    “小苗在温室里成长,温室给了她足够的水份和肥料,终于使她能够长成参天大树,请问这一过程是人改造了社会呢,还是社会改造了人?”何苇的话咄咄逼人,锋芒隐现。潮生正沉醉在自己创造的“温室效应”理论中,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出来一下,有点事。”潮生疑惑地转过头,见是一个瘦小男孩,仿佛还是中学生的样子,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场上正进入自由辩论时间,这时的比赛已达到白热化。先前外语系的三辩同对方的四辩一轮唇枪舌战,双方嚷得脸红脖子粗,已经迹近吵架,引得场下一阵阵哄笑声,主持人不得不一度叫停了比赛。显然其实人们都还不了解辩论的真谛。 
    “请问对方二辩,当温室中的小苗长成参天大树后,必将会冲破这个温室,难道你认为这也是社会改造了人吗?”电算系的队伍中站起一个矮胖“眼镜”,机关枪似地一气说完,气势逼人,但普通话很不准,而且发言含糊。 
    “事物总有因果,先有因而后有果,对方辩友将结果提到前面来,难道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吗?”何苇从容不迫地说。 
    “佛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因与果本来就是都不存在――或者说都存在――的事物,那怎么能肯定一个而否定另一个呢?”胖“眼镜”像和尚打机锋一样说了一大串,又引来一阵笑声,笑声中也依稀夹了掌声。 
    潮生和那男孩来到教学楼的侧面,这里静无一人,只隐隐约约听到楼内传来的掌声笑声。潮生已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警惕地问:“什么事?” 
    那男孩沉吟着,忽然狠狠地向潮生的小肚子打了一拳,痛得潮生登时弯下了腰。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钻出一个男孩来,朝他屁股踢了一脚,骂道:“妈的,连老子也敢打?”潮生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只见踢他的男孩挺眼熟的,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潮生看见他左眼角处一片黑紫,心里已经有些明白。 
    “对方辩友所提到的‘佛’,是否可以理解为释加牟尼呢?这样的话,佛和马克思都是存在的,难道我们这些无神论者必须将它们两者都肯定吗?”场内何苇有条不紊地反击对方,这次得到的掌声更为热烈。但何苇心里暗叫侥幸,事实上她在这方面还很不成熟,她的反击也存在很大的漏洞。至少“佛”和“马克思”并不存在因果关系,她其实犯了偷换概念的错误。但对方却显得远比她更不成熟,竟连这一点也没有发觉。何苇微笑地望着场内,看来今天这场比赛胜负已定了。忽然她发现潮生原来坐的位置空了,这使她感到迷惑和怅然若失。 
    潮生望着那双名贵的福特运动鞋,眼里露出一种阴鸷的光芒,这本不是一个二十岁青年所具有的。他铆足了劲,朝那双鞋狠狠地跺了下去。那男孩疼得哇地大叫,正要一脚扫还过来,忽然先前的男孩急促地叫道:“健仔,有人来了!”说着已听到他转身逃去的声音。 
    “健仔……”潮生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他望着眼前这张还带着七分稚气却已夹杂三分痞子味道的脸,终于想起了那天卡拉OK时唱《只想一生跟你走》的健仔。 他才读初三呵,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潮生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直冒上心头。 
    男孩健仔却愕然地望着潮生的背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雅姐……”声音细小得像蚊子在哼。 
    潮生转过头去,就看见阿伟和齐雅一脸惊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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