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ohnes(b)
整理人: sisi8597(2004-04-14 07:41: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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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画面那端远远地走来的,步伐稳健的身影,正是琮岳,在色彩黯淡的画面中他的脸庞却十分地清晰、明亮,整个人浑然像在发着光似地。那规律有致的滴答声响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看不见影像中或周围有什么物事,能够让人与声音联想在一起。
它听起来像是水滴声,滴落在石室角落的某处,也像是手表的秒针,在静寂中便显得如死神脚步般地沉重。逐渐地我感觉到,这声音愈来愈大,仿佛将刑沅翚的琴声给镇压住,甚至盖了过去,我开始莫名地心跳厉害。
琮岳对我视若无睹般地经过,片刻也不曾停留、回首,或许那只是刑沅翚的意识所投射出的幻象吧?实际上他不在这世界,也根本看不到我,毕竟他是被卷进来的局外人,不似晓妍、诗桦与我,跟这一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连啊!
想到这儿,我不自觉转头望了望刑沅翚,他正弹奏着一首复杂、吊诡的乐曲,眉目间露出愁苦、滞闷的情绪,而姜蕡的表情已由陶醉转为无奈--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也许是他临终之前的感情了。与先前看到那首未完成作品无异,我听见的简直不像是音乐,而似千万个零星不规则的音符跳落至耳中,令我联想起自己在通过那层液态物质时的情景:接二连三出现的尖锐和弦如光点般杂乱地疾飞而来,撞击着我的眼皮,脚下踏着的则是黑暗的漩涡……
刑沅翚面部的肌肉抽搐、紧绷着,使得俊美的五官变得扭曲,双唇已经不听使唤地颤动,喃喃而快速地呓语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不沙哑,口齿称不上清晰,但仍具备了某种程度的磁性。
姜蕡在旁见了,连忙冲到他的跟前,双手搭着他的肩用力地摇着,一方面似乎是要制止他,另一方面则努力倾听着他口中讲些什么。只听得她连声说着一些劝他忘记过往的话,大概是刑沅翚忆起了他从前的事情吧?光从他演奏出来的乐音,及他的眼神、行止间便能判断,他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也许吧?每个成长过的人,总是会或多或少经历一些辛酸,就连我这样一个平凡的高中生也是如此,尽管可能只是些青涩的想法。我也曾推甄落榜过、结束过几段失败的暗恋、考试不理想过,但这些恐怕根本无法与刑沅翚的生涯相比:他是孤独的,他所走的路也是孤独的,他甚至将自己的过去、现在跟未来,都擅自定义成与孤独划上等号。
坦白地说,我实在无法同情、理解这样一个人,毕竟在我的生活圈中,也从没遇过这样的处境,然而……刑沅翚必定是个感情很深的人。初时在医院中见到他的模样,我原以为他非常地冷淡、不近人情,在某次意外之下身故,因而含恨作祟,将晓妍诅咒致死……呵!这几乎是鬼故事中才会有的情节,而且是千篇一律的那种形式。可是自从我参与了这一连串的离奇,我忽然觉得他远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深奥,包括他的身世背景、他的想法、以及他的环境……
便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口,一阵凄绝的叫声唤回了我的注意力,才发现刑沅翚一手紧握着蘸水笔的笔杆,将它插进了自己的咽喉,伤处顿时血流如注,他仍未气绝,额上青筋浮现,显是这一刺相当地疼痛。
姜蕡两手颤抖着僵在半空中,或许是想要阻止他的自戕,却为时已迟,只得楞楞地望着他受伤。她晓得这蘸水笔的笔尖上有极利的钩,若是拔出来刑沅翚便立刻送了命,然而伤处深及喉管,就算抢救也是重创,何况他的气息已经迅速地在减弱了。
「沅……沅翚……你何苦?」她流下了两行无助的泪,终究是不愿他如此轻视生命,却已束手无策。
刑沅翚吃力地喘息着,同样是两泪纵横,以极度微弱、勉强的语调说道:「是的,我好苦……我多么孤单……让我死……让我死吧!妳看我……虽然拥有了舞台……好象很有成就……但是……」讲到这里,已是咳嗽不止。
「别再说了,我都知道!」姜蕡泣道:「你总以为你的忧郁祇有你懂,那我呢?自始至终,我一直在看着你,却……帮不了你……」原来她果真对刑沅翚一往情深,真挚的话语到了最后关头才说出,那又为何在「天籁」杂志中,费尽心思地挖苦、否定他呢?难道祇为了那一点点的自尊与好胜心吗?
「让我死……我好想死……」刑沅翚只是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他对她这番话听进了多少,我恨不得破口大骂:「你这人怎么那么冥顽不灵啊?关心你的人就在旁边,死能解决什么事情?」没料姜蕡扑进他怀中,一手握住他持着笔杆的右手往前使劲一送,将整枝蘸水笔推出他的后颈,染得她满手、满衣裳都是斑斑血污。刑沅翚双眼张得大大地,可能也想不到她竟会在说出了那样感性的话后,又忽施毒手,便这样惊望着曾经同窗多载的她,断了气。
此刻眼前的是真象也好、幻影也罢,就算重来一次,她终于还是选择亲手结束心爱男人的生命,这是多么复杂的一种感觉呢?不过我总算目睹了这件事的始末,原来坟中那位奇异的人物,是这样死去的……当时场景是在他的房内呢?抑是在别的地方?
姜蕡手仞了刑沅翚之后,侧下头在他唇上深深一吻,方才有些依恋地放开了他的尸身,让他俯卧在琴键上。旁边那几张未完成的手稿沾上了他的鲜血,墨渍便漾了开来,恰好回流成那些蝌蚪般的图样。
「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刑沅翚已经死去,那么这幻觉也该结束了吧?」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忧心地盯着她的动作,但她什么也没行动。祇见石室内的青色火光不住闪着,愈加晃得厉害,陡然「沙!」地一声,四个角落的烛火应声尽数熄灭,留下我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阒寂之中恍若过了几个小时,四周透进了一点白色的微光,我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216琴房里头,跟琮岳所带来的背包仓皇地躺在脚边,装着的东西散落一地,而诗桦沉沉地睡在钢琴箱中。
我向前踏了两步,轻轻摇着她的肩头,唤道:「诗桦,起床了,别睡在这里,我送你回医院吧!」一面环视着周围,心想莫非那间坟底的石室,却是这琴房中所产生的幻象?
诗桦睁开眼悠悠地望着我,奇道:「医院?为什么我要去医院?我……不是一直在这里练琴吗?」
这句话像是颗大雷轰中了心头,我也难以置信,是否在这一切发生过后,她完全没有记忆了呢?我试着小心地说道:「诗桦,也许你忘了,自从那天我们去了琴房之后,你就持续地高烧不退,还一度住进加护病房。后来你还说过,姜蕡的意识占据你的脑海,结果她将你引导下了楼梯,你就来到刑沅翚的坟墓底层,我们才从那里回来,你全不记得了吗?」
「俊丞,你在说什么呀?」诗桦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甜甜地笑着:「我祇不过是太累了,不小心在琴房睡着罢了,怎么你便编出了一套奇怪的故事来吓我呢?」这样的笑容跟语气我好象似曾相识……对了,是晓妍!但是眼前的女孩蓄着一头俏丽的短发,明明就是诗桦,为什么她却变得跟晓妍如此地相像呢?
「妳……你是谁?」我有些犹豫,不晓得该怎么应对,从来诗桦在叫我时一定会礼貌性地加上「学长」二字,如今却对我直呼其名,难不成……?
「我是……」她语出一半,蓦地望见我身后墙上挂着的大镜,嘴角的笑容登时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惊惶:「……为什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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