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ohnes(b)
整理人: sisi8597(2004-04-14 07:41: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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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力地摇着头,两手却怎样也扳不开她的十指,她掐得着实紧到我连呼救的话也无法出口。她近似疯狂地喊道:「为什幺?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巴不得我滚远些,那个小女孩到底哪点好?好到让你能忘恩负义,将我待你的好都不顾了?」说着将我重重往后一推,我整个人便失去重心,跌坐在钢琴边。
我的头「咚」地一声撞上了钢琴箱的角落,顿感后脑勺一阵昏麻,不过喉咙总算获得自由了,我连着咳嗽好几下,才能够正常说话。我深晓以姜蕡此时的悲愤不平,绝对有能力将我杀死,因此即使不悦,也不敢当面与她起冲突,只静静地道:「姜蕡女士,我并不是刑沅翚,你这些问题我是无法回答的。」
将我这一摔之后,她似乎又回复过来,沉吟道:「嗯……你不是刑沅翚……你曾和小女孩……和林芷湘照过面吗?」
我揣测不出她这句话究竟有何用意,只纳闷地点点头,说道:「见过,她年纪轻轻就嫁给了刑先生呢!」原想夸她漂亮,碍于可能会引起姜蕡再一次地妒嫉便没说,但我立即又发现依然说错了,我不该讲出她是刑沅翚妻子的事。
「是啊,那是刑沅翚自己的选择,他对那小女孩情有独钟,就不知道是为了什幺。」姜蕡叹道:「那年他二十一岁,我二十岁,我们俩都才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他一方面继续钻研学术,一方面到各地去演奏,后来我出了国,没想到不久后却传出他结婚的消息,我当时的惊讶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她的反应令我出乎意料,我原以为她会怒气冲冲地叫我别提。我默默地听着她叙述,一面不时地点头附和,其实说来我算是个满好的听众,尽管我无法给予太多的建议,平时便是这样。
她又缓缓地说了:「透过与我同级的友人我才晓得,林芷湘是他的乐迷,他们两人在一次发表会上邂逅,没想到竟然就……以刑沅翚一表人才,从前就满受青睐的,我还曾几度以为,我是距他最近、最清楚他个性的……林芷湘到底哪里好了?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根本没有快乐,他只是一股劲地将自己推到角落里罢了……教我如何能不恨她?」
我不发一语,因为我知道倘若这时我说了芷湘什幺好话,她必然是不服,在我眼中无论晓妍也好,芷湘也罢,总是有着深沉的眷恋存在的。犹想起高二时认识晓妍的情形:她们刚进来的高一新生,总是特别地受瞩目,被普通班的学生们品头论足……校庆当天我跟琮岳去艺能馆听了她们的音乐比赛,那时候我才注意到她,她穿了一袭浅蓝色的连身长裙,梳着及肩的公主头,弹奏的是舒曼的曲子,令我印象十分深刻……在中场休息的时候,琮岳便拉着我去找她说话,我还不太自在,总觉得找女生搭讪并不像我的处事作风,但幸运的是晓妍并没有有钱人家千金的架子,大伙儿聊熟后,久了自然便在一起了,她可以说是我生平第一次交女朋友呢!
一忆及晓妍生前的种种,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我最熟悉的、她的琴声,打从与她相识以来,我不知在琴房外等候她几次,听过多少回她感性的弹奏。最近一次,也就是她过世前所弹的最后一首曲子,此刻又反复地萦绕在脑海中,我不是很能完全地辨析每一首乐曲,但那些快速、空冥的高音音群,令我总是思之几欲昏眩……那里面有着……应该是#g跟#d音吧?
这两个音给人感觉格外地强烈,而我清晰地听见了它们……我陶醉地闭上了双眼,想象着晓妍便在这架大钢琴畔,为我弹奏着拉赫曼尼诺夫……(我浑然忘了姜蕡的存在,是因为那如真似幻的琴音吗?)当我意识到自己仍在深坟之底,钢琴前已坐了一个人影,淡青色的火光中我分辨不出那是谁,我只能确定,原来我所听见的琴声并非幻象。
我揉了揉眼睛,却见弹奏着钢琴的那人正是刑沅翚,一支蘸水笔自他的喉头中穿过,后颈透出的笔尖兀自滴血──不知他究竟是活是死?好些分钟前,他确实是断了气,僵滞地死在这里,难道是尸变不成?
「刑先生,你……」见着姜蕡痴痴地倚在琴箱侧聆听的模样,我忽然感到毛骨悚然,一时也弄不清眼前的景象孰为真假,倒是她之前那几句话语,让我登时心中生起了同感:「你们可知现在眼前的一切是什幺?那都是不存在,却又存在的啊!」那个「你们」是针对我来讲的吗?(可我只有一个人啊!)
刑沅翚不动声色,也不曾抬头望过我一眼,他的表情始终木然而冰冷,活像是具全然的死尸,但他所弹出的音乐却是那幺地和谐、悦耳。那是首我从没听过的乐曲,充满着令人愉快的六度音程旋律,以及自然渐变的和声骨架,当我暗自想出这些形容来分析它的同时,我也看见姜蕡坚毅不屈的双眸中,滴落了两颗流星也似的泪。
我不排斥我怀疑着,她必然已经发了疯,因为无法承受刑沅翚死去的自责与痛楚,以致于神智有点不清。可是刑沅翚的情形我又该如何解释呢?现在这个弹着钢琴的他存在吗?抑是坟底的海市蜃楼而已?
我极度地想要知道,这座漆黑的深坟底部,会是什幺样的因素造成的,我依稀觉得这一切,始末都像是场不醒的噩梦,打从我踏入门槛的第一步起……何以外表看来十分平凡的一座坟冢,会隐藏了如此诡奇的玄机,简直就像是种……对了,几乎可以说是,一位孤独者的心灵再现。独自走着一条崎岖并且狭隘的路,途中历经多少的瓶颈、困挫,却依然得一步步继续往前进,但前途茫茫,又没有任何依靠与陪伴,很多时候往往便陷入了深渊,而无法跳脱……
抵达了深渊的尽头,会是怎样的情境呢?恐怕便如这间偌大的石室,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此外大概就是些无法解读的诡谲了吧?刑沅翚早年是个才气纵横的英俊青年,(姜蕡说的)在学术跟演奏上都还小有成就,照理而言,他岂不该心满意足了幺?而且,他又娶到像芷湘那样娴雅的女孩,同样杰出并关心他的姜蕡亦对他一往情深……(真令我妒忌的齐人之福啊,不过我只要专一、平稳地过生活,便也够了)
姜蕡说的也对,我们一般人又怎会了解呢?对于根本不熟悉的领域,别说隔行如隔山了,孤寂又岂是只有独处时才存在?
体会到了这点,我便有几分豁然开朗,正待开口说些什幺,耳际飘来了一阵风声,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我感到稍微兴奋起来,那或许会是来自坟外世界的声音──我张望着四周,仍然是一片冷森森的青色光芒,不时地在幽黯的密室中闪烁着,刑沅翚犹继续着他的弹奏。
随着催眠般的乐音流动,我恍惚地看见面前石墙的高处,也就是靠近天花板附近一带,投射出许多不规则的光影,像水中的涟漪一样……定睛仔细一看,正是那些我见过不下数遍的,如水洼中游着蝌蚪,也似下雨天流在地面上的机油纹路的「暗示」……我猛地回首一望,正对着的方向便是我与诗桦的来路:那层像墙一般垂直、干燥的液态物质。
说也奇异,原先是根本看不见的物质,此刻却清晰地呈现了出来,它像面水做成的镜,影片回顾般地映出了画面,里头的影像倒比较模糊。
我几乎要惊叹出来,祇因我看到了远在荒山僻野中的,刑沅翚的坟,还有我们来到这世界时所走过的叉路、河流、村子与山坡……所有经历的景色串连在一起,俨如一张pc game中的大地图。在地图中的道路上,晓妍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过去,身上穿著学校的白衣黑裙制服,她面上看似毫无喜怒哀乐,与在旁弹着琴的刑沅翚了无差异。
她离去之后,长路依旧荒凉,然而不久后从同样的方向又走来一个人,而我同时听见了「滴答、滴答」的声响,那个人竟是……(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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