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ohnes(b)
整理人: sisi8597(2004-04-14 07:41: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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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音符就像是从纸中生根长出来一般,清晰却不规律地排列着,不出半晌整张五线谱上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音符。诗桦将它们抢了过去,观察着说道:「这是份室内乐手稿,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怎么会有这个的?」
谱面上墨水漾然,看起来犹若新写,字迹歪斜潦乱之中,仍不失有几分清逸之劲,我曾在日志中见过刑沅翚的字,对那股凛然气势印象深刻,而由这手稿判断九成应出自于他之手。我不会分辨谱上的符号,只暗暗心想:「难道刑沅翚当真活着,住在这深坟里面吗?」
诗桦沉稳地将乐谱放回原处,照着谱上的音符弹奏起来。她弹的是单行的单音旋律,也许是我不懂音乐的缘故,总觉得单一的线条多少是有点单调,也不如平常听的歌曲那样明显好记,甚至可以说很不习惯那种声音……虽不刺耳,亦不中听……前面几个音真的令人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但因为想了解,也就硬着头皮听下去了,中间之后出现了一段高音部的薄弱音响,音调愈来愈高,直至无声。
她忽然停了下来,说道:「没了哩,这谱子只有一半,后面全是白的。」脸上表情十分古怪,似乎对于那些自己弹过的音符,也没什么记忆,问她曲调中有些什么,连个特色也说不上来。
我朝谱架上望去,果然有一页到了下半部,便什么也没写了,之后的几张五线纸全都还空白着。此时我第一个便联想到:这定是首未完成的作品!刑沅翚把这间坟底石室做为他的工作房,在这儿谱写曲子……但不对呀!姜蕡不是还恶狠狠地骂他「死有余辜」么?还说他「怎配那小女孩林芷湘把你埋在这里」,那么他显是死去了才被葬在这儿,而且地点还是芷湘所选的……嗯……搞了这么久原来芷湘姓「林」呀,姓名组合起来倒挺好听。
诗桦站了起来,绕过我身后走到琴箱旁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没有用的。」声调虽低,听在耳中却如雷鸣般地冲击。
「什么没有用?」我疑道:「诗桦,这到底是什么曲子?」对我的话不闻不问似地,她自顾自地用手拨弄着钢琴箱中的琴弦,从里面的某个角落中摸出了一枝蘸水钢笔,笔尖已经锈黄了大半。
我瞧着那支笔,总觉她的神色有些恍惚,一方面也实在想不透为什么琴箱中会有这种东西……就算是不小心滚进去的好了,照理而言琴箱是最怕潮湿的,这石室内的空气也还算干燥,在琴没有受潮而走音的情形之下,何以这枝看来不太旧的笔尖上,会生了如此厚的一层铁锈呢?
「我喉咙好痛!」陡地诗桦叫道,一手仍握着蘸水笔,一手按住了咽喉,面色极是痛苦:「快不能呼吸了……俊丞学长……救我……刑沅翚,你有完没完?这一切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后半句语带惊惶,却是姜蕡的声音。
我想走上前去相助,却又不觉顿了顿,由她自个儿挣扎着,眼神不停地在钢琴座椅一带游移,我这才懔然发觉身边多了一人。那人便坐在诗桦先前弹琴的位子,僵硬地趴在谱架上,瘦长的身型、后脑勺披着稍长的卷发,是刑沅翚!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我怎么都不知道?
「刑……刑先生……」当着姜蕡的面,我不敢直呼刑沅翚的名,只战战兢兢地拍拍他的肩头。诗桦见我这样,以一种频率高得几乎要变成超音波的声音,长声尖叫了起来,叫得声嘶力竭,简直来不及换气,震得我耳中隐隐作痛。
我被叫声弄得心智烦乱,暂时也不顾风度礼节,左手从刑沅翚后脑揪起一束头发,猛劲往上一提……这一提连我也差点叫了出来,从我手中抓起来的感觉很轻,根本不须费什么力量,刑沅翚双目杏张,眼珠向上翻起,口唇也是开着,已然断气,死状与晓妍在琴房被我发现时一模一样。往下方一看,他的喉头中从斜上方插着一根蘸水笔,笔尖穿过喉管,自后颈露了出来,鲜血便缘着尖端快速地淌下,滴落地面、渗入岩石中。
我急忙顺手将刑沅翚的尸身向后一扔,自己亦不知如何是好,便怔在原地说道:「诗桦……别叫了……妳……」其实这几个字压根儿全是废话,她只顾发疯似地狂叫着,也未必听得见。我在猜测着她适才咽喉感到窒息疼痛,与刑沅翚的死法是否有所关系,而且她是在自琴箱中拣出那枝蘸水笔后,才发生的……
仔细观察,她手中所握的笔,与插在刑沅翚喉中的,是同一枝,形状、长短、笔头样式皆如出一辙,只是新跟旧的差别。
「我……我杀了刑沅翚吗?」她失色地叫问着,我不禁寻思:她手中握有凶器,那么要说是她下的手,定是无庸置疑。可是又似乎有些不对呀!半怀疑之下我阴恻恻地道:「没错,姜蕡女士,是你杀了刑先生,你用你手上的那支蘸水笔刺死了他!」这几句也不是凭空而说的,只是打从第一眼见到她的面,听见她在刑沅翚坟前讲的话,及至如今的场面,我心中应也有个底数了。
她听了我的言语后,如崩溃般地将手中的笔扔在地上,倒退到墙边,若断若续地自语道:「没错……是我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刑沅翚,他可死得很好啊,林芷湘也决计料想不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说到这儿,我已听不出她是哭是笑,只听得她提高了声量,说道:「直到他死后,我还是不了解啊!你们可知现在眼前的一切是什么?那都是不存在,却又存在的啊!他早该恨我入骨了,那么我的存在与否,着实一点意义也没,唉……」语气稍转,斜眼瞟向地上刑沅翚染血的尸身。
我并不是挺明了她话中的含义,但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丝怜意生起,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膀子,说道:「别想太多了,刑先生既已死去,再追究也是罔然。姜女士,你应该也是有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为刑先生一个人而存在的,对吧?」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忽然觉得她对我而言是格外地亲近。
她点了点头,凄然道:「刑沅翚他一生孤独,其实他便是想得太多,总是为一些问题钻牛角尖,这辈子难道当真没有人懂他吗?」
我想起了身为刑沅翚妻子的芷湘,从她的话语及动作来看,似乎处处维护着他,但她口中的「了解」与「体谅」,可有顾虑到了他的心思呢?现下看来,她顶多知道他有压力,而这方面的真正感觉,若非亲身体验是很难明白的。
刑沅翚的日记中曾写着「虽有妻芷湘理家扶持,终究在心中是少了点什么」这样一句话,那么显然芷湘并不能与他心灵相契,两人的婚姻生活并不如意。也许芷湘温婉的个性并不适合他,我衷心地认为,像姜蕡那样能与他齐头并列的女性,才会是他所憧憬、欣赏的对象。
我找不出应答的话语,只平静地道:「应该是有的,只是坦白讲,刑先生的世界离我太遥远,因此我也不能表示什么立场,毕竟我不是他。」他到底爱不爱芷湘,这点我也不敢断定,他也关心过她、在乎过她吧?而我呢?我爱晓妍,愿意无条件地为她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就是这么单纯又复杂的感觉呀!
「你也很喜欢林芷湘那小女孩么?她到底是哪里好了?」她猛地迸出这么一句话来,恨恨地扼住了我的颈子,激动地道:「你说啊!我哪点输给她了?我比她了解你得多,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的指甲微微嵌入我颈部的肌肤,我感到窒息难过,她该不会将我当成了刑沅翚,故也要置我于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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