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l_jy(路人甲乙丙丁)
整理人: supraboyqd(2004-04-19 10:57:0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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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经历的无数次欺诈、抢掠与盗窃,留给我的只是对生活的厌恶与对人性的反感。但家人及保镖合谋的一次绑架,却至今仍使我心有余悸。死里逃生后,我产生了对生活的极度恐惧、对人群的深深怀疑,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自己的安全。白天,我留心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细察他人言行中的蛛丝马迹;夜里,我行踪不定、隐姓埋名、枕戈待旦,形同逃亡。
我是社会名流,但财富却使我越来越战战兢兢,夜不安寐,因为我越来越清醒地看到:人,没有不见钱眼开的。我辞退了所有的保镖,也尽力避开其余人,甚至妻儿。
我要寻求绝对的安全。
经验告诉我:利用别人来保护自己,那无异于缘木求鱼。我想:我应该为自己营建一座堡垒。
多年之后,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片栖息的净土——一个落泊公子变卖给我的别墅,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岛上。这房子颇有年头,但仍异常坚固,因为它的地基直接是构成了小岛的岩石,并且就地取材,全部用石块砌成。
但你可别以为这是一座荒岛,恰恰相反,这里堪称世外桃源。天长日久,这里的岩石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土壤。从窄窄的沙滩上来,小径两旁,地表覆盖着一层青苔,植被茂盛、荫天蔽日,清风鸟语、波涛声声,使人感觉如濯清泉。独处的静谧固然诱人,然而我的遭遇使我清醒地知道:我必须为我的住所设防——把它建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为了完成这项工程,我刊登广告,招聘人手。经过百里挑一的严格筛选,我终于找到一个能胜任工程的工匠。我选择他,不仅因为他的中等身材、黝黑脸色让我觉得可靠,也不仅因为他目光里表现出的精明强干,而是因为他来应聘时我们的一段对话:
我:“你能找到我要求的材料吗?它的强度要经得起扳、拉、撬、锯、拧、火烧、氧割等种种破坏,要保证即使动用拖车也不能把它拆下来。”
他:“我能保证它绝不能被拆下来,除非墙壁先垮塌。”
我:“当然,防盗窗比墙壁结实,这就够了。”
他:“可是,如果材料是无法切割的,那我怎么加工?”
我笑了:“你说得对,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材料。这样吧,起码它得经得起高强度的破坏。”
他:“行。”
我:“你一个人干?”
他:“是,别人干我不放心。”
我:“我对你放心了。你尽管开价,但要保证质量,尽快完工。”
他:“明年此时,你来验收。”
在以后的一年里,我多次上岛,对工程进行不定期检查,每次我都满意而归。
一年后,完工的那天,我迫不及待地上岛,你知道我急于享受那一分久久渴望的安宁。我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欣赏着几乎包围了整幢房子的金属材料,粗大、密集的钢架在阳光下发出闪闪的银光。我拾起半截钢筋,刚上手就觉得格外沉,一看,是实心的!我又找到一柄铁锤,手起锤落,敲击的声音异常清脆,手被震疼,钢柱上却没留下一丝凹痕。
他正在收拾工具,看见我,就说:“到楼上看看吧,如果哪里不结实,我现在给你加固。以后要找我就难了。”
我感激他的细心,拾级而上,沿途逐一检查每一扇门窗。我不得不说,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一丝缺憾,因为全部工程找不到一处铆钉、螺钉等薄弱环节,架构得环环相扣,焊接工艺浑然一体,看上去就如整体浇铸而成的。我尤其满意的是:整幢房子只留大门可以开关,这样我就不用一圈又一圈地检查每扇门窗的上锁情况了。
这时,他在楼下喊:“满意吗?有没有不结实的地方?”
我庆幸着自己找到了技艺高超的工匠,我仿佛从没这样开心,发出好久不曾有过的朗声大笑:“好好。堪称铜墙铁壁。我现在就下来付清款项。”
他也笑了,笑得比我还响,仿佛他也从未这样开心过:“可以啊,说到工钱嘛,你把手机给我就行了。”
我觉得他在开玩笑,说:“你要打电话,先拿去,我一会儿就下来。”握着手机,我的手腕勉强能从紧密的窗栅间伸出,我把手机从楼上扔下去。
“我只要这个,别的不要了。” 他伸手接住,仰面而笑,然后转身就走。
我追下楼去。
但是,天哪!
大门上了锁!
我喊他:“别开玩笑了,快开门,这手机值不了多少钱!”
他头也不回:“不是吧,这手机值一条命呢。”
我怔住了,好久,才对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喊道:“为——什——么——杀——我——”
他声音宏亮,清晰地传来:“你忘记了吧:二十多年前,你砍死了一个撬窗进入你家的人。我是他儿子。”
我记起来了,大喊:“可法院认定:那是我的正当防卫。”
接着,传来了我听到的最后的人声:“现在,这是我的正当防卫。”
现在,我安全了,绝对安全。一个撬窗盗贼的儿子改弦易辙,装起了防盗窗,使我如愿以偿地彻底与世隔绝。这里没有敌人,没有亲人;没有电话,没有信件;没有过往的船只,没有命定的偶遇。陪伴我的,只有一大桶矿泉水。
这里,没有任何工具能够破坏门窗,只有金属的冷酷敲击声陪伴我;我声嘶力竭地嚎叫,只有大海的涛声回应我;我用手指抠挖墙壁,直到手上鲜血淋漓,染红了墙面。
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从窗口进来加害于我,除了时间——剩下的几十个日日夜夜里,时间不可阻挡地瓢泼而入,它的强腐蚀性,就像浓硫酸。而太阳和月亮,是盛着浓硫酸的、最令人战栗的凶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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