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voiz(神眉)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11-16 14:16:4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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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京
家里新盖了一间大屋子，靠近河边。
河边有茂密的竹林，河水清澈冰凉，是夏天是最好的去处。小华，小琴，还有小英和我，我们都喜欢在河边玩。
大人常常告诫叫我们别靠近河，说是那个地方淹死过一个小孩，叫我们要当心。
水乡人家，似乎总与水脱不开干系，河里面，死过不知多少个孩子。但是，死亡，对于年幼的我们而言，是一件非常陌生的事。毕竟，还太小，不知道死是什么。
刚上一年级，开学一个多月的时候，小琴请假不来上学了。大家都听说了，小琴在洗米的时候，看见河对岸有个东西，一截红的，一截绿的，像条鱼，却还在一蹦一蹦的。
我们都到小琴洗米的地方去看了，几块烂石头，砌成一个河沿，边上有一棵树，一半根在水里，一半在岸上，树叶伸到了河对岸。河本来就不宽，整个河面上，全部被树荫遮盖了。河岸两旁，有着数不清的树木，还有长长的草。听说，小琴洗米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河面上水气氤氲，根本就看不真切。小琴却说，她清晰的看到了那条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很害怕。
小琴的妈妈给她叫了魂，慢慢的小琴就好了，一个星期后，小琴又来学校上学。
小琴本来成绩就不好，现在，好像更笨了。
我回家之后，睡在了新盖的房子里。很早，爸爸就起床了。我一个人迷迷糊糊的睡着。
突然，听见了像是小英的叫声，“哥哥，等等我！”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赶紧过去找妈妈。
妈妈说，你害怕吗？就睡这儿吧。
我又睡着了。
小英的大哥哥，就是淹死在我们家后面河里的那个小孩。我们认识的，是小英的二哥。
起来上学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小英，也淹死在了河里。
哥哥，等等我。
过了一年，弟弟也长大了，老要跟在我的后面一起出去玩。我总嫌他烦，那么一个小屁孩，总是饶嘴饶舌的问你这个，问你那个，跟他说也不懂，还把你当成万事通，连看电视下一集该怎么样都来问你。其实那时我自己也还小，也是在讨人嫌的那个年龄，所以冲弟弟总没好气。
可是每次想甩开弟弟自己出去玩，弟弟总会向爸爸哭诉，我就只好摸摸被打得生疼的屁股，凶巴巴的带弟弟出去。弟弟倒是忘得挺快的，又会乐颠颠的跟在我身后唧唧喳喳。
这一天，我成功的甩掉了弟弟，跟其它几个小朋友到河里去摸蚌。摸着摸着，手里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拿到水面上来一看，是一只袜子！吓得我赶紧把它扔得远远的。那是一只小孩穿的袜子，是红绿黄相间条纹的。我一下子哭出声来，许多不好的传说都涌上心头。
另一个小朋友摸到了一个大大的圆圆的东西，高兴的喊，我摸到了一个大河蚌！捞到水面一看，我们赶紧往河岸跑去，生怕谁跑慢了一步。那个小朋友还愣着，等到自己看清了手里拿的什么，也撒腿就往岸边跑。
在水里被水裹着双腿，怎么也跑不动。小朋友吓得哇哇大哭。脚步越来越慢，身子慢慢的往下倒，感觉像是被什么抱住了双腿，再也走不动的样子。我们站在河边也没了主意，只好一齐放声大哭。
河岸下的田里有人在耕作，一听到哭声，赶紧下来。竟然刚开始几个人也没能把他抱上岸来。费了半天劲，终于上来了。那几个大人脸上变色，叮嘱我们，你们快点回去吧！以后别来河边玩了，太危险！我听到他们回去的时候，嘴里在说，我好像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脚！我也是！听得我心惊胆战。
回到家里，弟弟拿了一张还没有长毛的小鸟给我看，姐姐，你看这鸟好不好看？
我拿起鸟，一股鱼腥味扑鼻而来，赶紧问，这是什么鸟啊，你从哪儿抓来的？
弟弟说，是在河岸上，来，我带你去看。
跟着弟弟走到后面的竹林，弟弟攀着一支竹子下到河岸中间，那河岸很陡，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我看得脸色发白。原来，河岸的中间有个小洞，洞里还有几只没有长毛的小鸟。从课本上学过，说是翠鸟是住在这种地方的。我便催着弟弟让他赶紧上来，告诉他，这是翠鸟，以后不许再自己来河边玩了。
第二天带了翠鸟上学去，老师看到了，脸色顿时刹白，命令我，赶快扔出去！
我不干，放在口袋里死死的护着。老师命令一个同学，捏死它！同学就在我的衣袋外面用手一捏，我一看，小鸟已经给捏死了，衣服上沾满了黄黄的像蛋黄一样的东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师只好让我回家换衣服。
爸妈知道我是抓了一只翠鸟而被老师赶回来的，也狠狠的打了我一顿，命令我以后再不许去河边玩。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有老师，都那么不喜欢翠鸟？碧绿的小鸟，有多可爱多漂亮啊。
晚上，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和太爷爷，我们一起在外面围着门板搭的台面吃饭，里面太热了，一吃饭就全身冒汗。吃完饭，我们坐在门板上，缠着太爷爷讲故事，太爷爷说，好吧，那，我给你们讲个落水鬼找替身的故事好不好？我又害怕，又想听。
太爷爷说，从前，有个人找夜路。走到竹林边，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那个女人招着手叫他过去。他一边走，那个女人一边退，然后，渐渐的，那个人就跑到水里去了。第二天，家里人发现他淹死在了河边。原来，那个女的是个落水鬼，她是上来找替身的，找到了替身，她才可以去投胎。
我和弟弟都是听得又害怕又入迷，想着那个漂亮但又可怕的女鬼，直往爸妈的怀里缩。
害怕了，却更想听，又说，太爷爷，你再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太爷爷想了想，说，那，我们给你讲小翠的故事吧。妈妈赶紧说，太爷爷累了，该休息了，你们别再缠着他讲故事。
为什么要讲小翠的故事妈妈就不让我们听了呢？小翠的故事好听吗？我想着想着，就迷糊了。眼前好像突然多了一道门，我说，呀，这儿怎么有扇门？爸妈说，哪有什么门啊，你这孩子，赶快睡觉去吧。夜深了，天也变凉了，我们就进屋里睡觉。
梦里，我梦见自己到了竹林边，梦见自己见到了那个漂亮的，穿着漂亮白衣服的女鬼。那个女鬼低低的，用充满诱惑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小芳，你过来啊，小芳，你过来啊。我高高兴兴的往前走，向着她走去。突然感到有点凉，想，原来，我到了水里了。
突然，妈妈推了我一把，骂，小芳，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尿床？我迷迷糊糊醒了，尿床？我没有啊。我说，是不是弟弟？弟弟也没有尿床。可是，床上，有很多水。
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天很快就亮了，我没有再梦见那个漂亮的女鬼姐姐，心里有点遗憾。
今天是星期天，我和弟弟拉着手出去玩。自从弟弟一个人去掏翠鸟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扔下他不管了。
妈妈叫我去割羊草，我背着箩筐出去，找到一块草皮，好漂亮的草皮啊，厚厚的青草。不过草不太长，草割下来后很短，这样割什么时候才能割够啊。我扔下镰刀，坐在草地上发起呆来。
有一只小鸟飞过，然后又停在前面的月季花上，吱吱喳喳的叫着，长得很漂亮，我听老人说过，这样的小鸟，叫十三姐妹，还有，那漂亮的绿色的小鸟，叫绿豆子，都可漂亮了，我想去抓，又想想自己没有翅膀，怎么也追不上它们的，就算了。
好像才坐了一会儿，天就快黑了。我赶紧又找回镰刀割草。一着急，镰刀挥得重了一点，连土也割起来一块。正想去拿草，看到割破的土下面有一条小蛇，两个小眼睛盯着我看，一动也不动。我想，这小蛇可真傻呀，怎么就不会跑呢？于是我用镰刀捅捅小蛇的头，小蛇就缩回去跑掉了。
草好像自己就满了，我怎么背也背不动。只好乐颠颠的跑回家去告诉妈妈，我割了好多草，都背不动了。妈妈也挺高兴。跟我过去，一背，说，哎呀，果然挺沉的，乖女儿，好样的。
回到家里，把草倒出来，发现下面有一大半是土块。我被妈妈打了一顿，可是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往里面放土块啊。只好委委屈屈的哭了。一会儿，妈妈就喊我们吃饭，我高高兴兴的跑过去吃饭，眼泪都没有擦。
弟弟说，姐姐，那个跟你一起来的漂亮姐姐怎么不过来吃饭啊？
妈妈一愣，别胡说八道了，好好吃饭！
这顿饭妈妈做得很香，我很快就吃饱了。
天黑了，妈妈说，睡觉吧，我就钻进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叫我，小芳，小芳，我醒了。睁开眼睛一看，从窗口透进来白白的月光，把屋里照得亮亮的，家具在月光下形成了纵横交错的影子，一片黑一片白的，我有点儿害怕，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为什么都不醒啊？
我害怕的把头缩进被窝里，可是那个声音还在叫我，小芳，小芳，你过来啊。
我不知道怎么了，就爬起来走到门口，门外着着那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她说，来，小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
然后拉起我的手就走。
姐姐会飞，我也跟着她飘了起来。
下面好黑啊，天空也是黑的，只有月亮亮晶晶的照着地上。
飞到了屋后面的那块地，我害怕，我说我要下去。
我从来没有在大家都睡觉的时候出来过。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小猫小狗都睡觉了，小虫子也不叫了。我觉得身上好冷，我说我要回去。
姐姐说，没关系，我再带着你飞一会儿，以后，你就自己会飞了，你就可以自己去很多地方玩了。
是吗？哦～我高兴的拍着手叫，我会飞就好了，可以抓小鸟玩儿。
姐姐说，记住了，只能在有月亮的时候飞，只能在别人都睡着了的时候飞，不能抓小鸟的啊。
姐姐姐姐，你知道小翠的故事吗？
姐姐不高兴了，说，小孩子，不应该问这种事的。然后说，姐姐带你回去，天快亮了。
飞回到家门口，我看到床上还睡着一个我，回过头去看姐姐，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可是好像谁也没有听到。
我哭的时候，谁也没有听见，月亮也睡着了，听不见我的哭声。夜里好冷啊，我抱着胳膊睡着了。家里养的大公鸡醒了，哦哦的叫，我一下子醒了，头一晕，像被一阵风卷了起来，等我醒来时，我发现我已经在被窝里了，刚才那个长得和我一样的小孩已经不在了。
我又害怕，又好奇，可是飞了一晚上，真的好困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刚睡了一会儿，妈妈掀开被子说，怎么还不起床吃饭去上学？太阳晒屁股了！
我说，妈妈，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不会晒屁股的。
妈妈骂我，你胡说什么啊！
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个雷，雨哗哗的下了起来，大点的雨打到了窗户上，窗户上的玻璃都震动了。
妈妈吃惊的看着我，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睁开眼睛，我没有说什么啊？
然后慢慢吞吞穿衣服起床。
妈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出去找爸爸说话去了。离得那么近，我一点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不过妈妈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爸爸也一会儿看看我。
我也不管他们，吃了饭就上学去了。
晚上的时候，阿根叔叔来我家玩，问，小芳，你是不是水眼啊？
什么水眼？
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啊？
我说，我不知道啊，咦，这墙上什么时候有个门的？
天黑了，点着昏暗的油灯，整个屋子里暗暗的，风吹来火焰还飘啊飘的，人都看不清。
只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很好玩，我忍不住想去摸摸阿根叔叔的胡子。
阿根叔叔看到我伸过手去，跳起来大叫一声，你别碰我！然后打开门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阿根叔叔怎么了？我奇怪的看着门。
门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一阵风进来，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妈妈骂道，别胡说八道了，赶紧睡觉去！
我被妈妈吓了一大跳，妈妈以前可不是这样凶的啊。但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乖乖睡觉去了。
睡着睡着，又看到了那个白衣服的姐姐，现在我一点都不怕她了，拉着姐姐的手就出去了。
我问，姐姐，你今天打算带我去哪儿玩啊？
姐姐笑眯眯的说，你想上哪儿玩呢？
我想了想，说，姐姐，你带我去看小翠好不好？
姐姐突然不笑了，问，你听谁说的小翠的故事？为什么想要去看她？
我看姐姐的脸色变得很可怕，就不敢说了。
姐姐说，乖，你别害怕，我这就带你去看小翠好不好？
我点点头，眼睛看着姐姐，可是不也说话。
姐姐带着我飞，一会儿就到了那条小河上面了。
姐姐说，小芳，小翠就在河下面，你要下去看吗？
小河在晚上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连平时在水面跳动的鱼，在河边呱呱乱叫的青蛙，还有游动的蛇都看不到了。
我有点害怕，突然觉得很冷。
小河的水在月光下闪动着点点白光，我害怕了。我躲在姐姐的身后说，姐姐，我害怕，我不看了。
姐姐笑道，你怕什么啊，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然后用力一推我，我一下子就沉到水底了。
我记得我是不会游泳的，所有手脚就乱扑腾了一气。
可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呛到水，不像以前一样，只要一把头埋到水里，就会有水打鼻孔进去，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发现这点之后，我又大胆的睁开眼睛，呀，我竟然能够看见这河里的东西！而且，这水不呛人，也不觉得闷。
我高兴的像小鱼一样游来游去。
河水是透明的，看上去有一点点淡淡的蓝色，像是塑料薄膜的颜色。
可是，河里为什么没有小鱼呢？连小蛇都没有一条。
我游来游去，很快觉得没劲了，想上岸去。
突然听见有个声音在叫我，小芳，小芳。
我循着声音找去，原来是小英！我好害怕啊，小英不是淹死了吗？转身就想跑。
可是在水里我根本跑不动，我好害怕啊，张开嘴就想哭。
小英一下子就到我眼前了，说，小芳，不要害怕，走，我带你去找小翠玩。
我听说要找小翠，也就高兴了，伸出手去拉小英的手。
小英一缩手，说，小芳，你不能再拉我的手了。
我问，为什么？
小英说，你看，然后用手指指水面下的一块地方。
啊？那不也是一个小英吗？只不过身上，脸上都已经烂了，只是从衣服上看出来是小英。
我又想哭了。
小英说，别怕，谁都要死的，你看，死了还可以跟我一样到处看看玩玩，不是也挺好吗？
好什么好啊,我害怕.我害怕,可是我又不敢说.现在这个小英,好像跟我认识的那个,已经不太一样了.
小英说,走吧,我们去玩.
我虽然害怕,可是又回不去,只好跟小英走.
小英在前面带路,她走得好快啊,可是我走得也不慢.我觉得很奇怪,平时在学校里跑步,小英老跑第一,我一直跑倒数第一,今天怎么能走得一样快呢?
水底的世界真的很好玩.里面有打碎了的碗,小石头,还有碎砖和枯树叶.
小英看到我笑,说,小芳,你以后就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我想说好的.可是想到如果我留在这里了,爸爸妈妈找不到我会着急的,还有,弟弟没人陪,会受人欺负的.赶紧说:不好,不好.小英瞪起眼睛来说,你想不留下也不行!脸一下子变样了.
我吓得跑也跑不动了,小英凶巴巴的就要向我扑来.
我手脚乱蹬,大叫,不要啊,不要,我要回家.一边大哭了起来.
突然听到有人拍我,醒醒醒醒,小芳,你做恶梦了吗?
我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看到我还在床上躺着.
这是怎么回事啊?
妈妈看着我一脸害怕的样子,问道,小芳,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我嗯了一声,然后把头钻到妈妈怀里,再也不敢出来.
妈妈说,乖啊,不要怕,有妈妈在呢,跟妈妈说说,你做了什么恶梦?
我刚要说话,爸爸骂道,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觉,你是做什么呢?!孩子做恶梦,你也做恶梦了?
妈妈拍拍我,轻声哄道,乖,好好睡觉,妈妈陪着你.
妈妈一边轻轻拍打,一边给我唱催眠曲.很快我就困了,可是我又不敢睡.
我怕睡着了,又会飞起来,又会掉到水里去.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猛的全身一抖,睁开眼睛,月色下的,还是妈妈.
可是,可是妈妈的身后,怎么站着那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
妈妈抱着我也睡着了,我全身一抖,她也醒来了,问道,小芳,你又做恶梦吗?
我说,没有,我在看那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
胡说!哪有什么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除了戴孝的,谁穿白衣服!
真的,真的,妈妈,我不骗你,她就站在你后边呢.
妈妈也抖了一下,声音发抖的说,小芳乖,不要胡说啊,妈妈也害怕.
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像我露出美丽的笑容,挥了挥身,突然就不见了.
我说,妈妈,她走了,她不见了.
妈妈紧紧的抱住了我,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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