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ockline(不系舟)
整理人: chocho.1(2003-11-07 16:37:1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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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福克纳的《好了歌》
She should have died hereafter;
There would have been a time for such a word.
Tomorrow, and tomorrow, and tomorrow
Creeps in this petty pace from day to day
To the last syllable of recorded time;
And all our yesterdays have lighted fools
The way to dusty death. Out, out, brief candle!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明天一个接着一个地蹑步前行,直到最后一秒钟
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通往死亡的路
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是一个在舞台上大摇大摆指手画脚的戏子
下台后就永远沉寂无声
人生就是痴人说梦
充满了喧哗与骚动
却没有一点意义。
这是被欲望煽动和驱使,做出轼君大逆却又深陷于内心的恐惧与罪恶感的麦克白,在讨伐他的大军到来、他的夫人燕驾归西时的一段对白,实则是他内心恐惧的掩饰。美国南方作家威廉·福克纳把sound and fury作为他的小说的名字,消除了他据以获得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喧哗与骚动》。
美国是个以世纪计量历史的新兴国家,即使讲家族兴衰,也不容易跟《红楼梦》联系到一起,然而说到没落世家,那种“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的凄凉无奈,不肖子孙乌眼鸡一样的相互仇视,无所作为,望帝春心杜绝空啼,却好像都似曾相识。
威廉·福克纳的曾祖父是南北战争时的一位上校,是庄园主,又是军人,会写作,还参与政治,并且是经营铁路的企业家。福克纳长生的那个小镇oxford(牛津),几乎就是他的祖父一手创建的。[想起文武全才的曹寅]
但是福克纳的父亲很无能,家族事业日渐倾颓。[想起《红楼梦》中一位把管家的差事交给侄媳妇自己每天与一帮清客逍遥自在的父亲]
小福克纳出生时,家族已经衰败,曾经的荣耀象一个阴影罩在威廉·福克纳成长的道路上,不能保护他反倒使他迷失。威廉·福克纳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埃思德尔·奥坦,但他们的恋情却遭到双方家族的强烈反对。福克纳高中没有读完,大学没有读完,但是他决心参军,想曾祖父一样建立起自己的荣耀,以报复女友家族对他的蔑视。可是他费劲心思加入了皇家空军,战争却结束了,福克那没有得到荣誉,只得到一套军装(据说他曾挥舞着军官手杖对人炫耀说自己曾在战斗中负过伤)。战争结束后,各国空军大量裁员,福克纳又回到家乡,决定象曾祖父一样写作,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艺术。
这一次,他走对路了。他的身上有一种浪漫的气质,这虽然有可能使他象父亲一样一事无成,但却使他的作品充满迷人气质和戏剧性色彩。1929年他出版了《喧哗与骚动》,他的其他作品也大多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南方“贵族”家族的兴衰及由此引发的心灵的痛苦改变,昔日的荣耀、无望的爱情、家族无可挽回的堕落、苍凉的悲叹...
在福克纳心中,女性同样是美好事物的代名词。《喧哗与骚动》中的班吉(本杰明·康普生)对姐姐凯蒂就是这样一种感情。班吉是个弱智,他生活的唯一寄托是姐姐凯蒂。小说的第一部分是他错乱的意识流,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事常常同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虽然是个弱智,但他能够意识到家里唯一不怜悯他、真心对他好的人是姐姐凯蒂,听到凯蒂的名字他就很高兴,在高尔夫球场上听到有人喊背球杆的球童(caddie),他就以为是姐姐来了。凯蒂后来离家出走了,见不到姐姐,班吉总是不高兴,可是没人理解他。班吉在大街上看到女学生就以为是姐姐凯蒂而上去追逐,别人以为他袭击女孩而打他,家里人为了不惹麻烦又将他阉割了。没有人理解他总是哼哼为什么!他想凯蒂,他的记忆中只有凯蒂。
班吉的故事是个让人十分伤心的寓言,恰好击中了男人感情中最脆弱的一部分。以女性为世界上唯一美好,却忽略了作为两性之一,构成女性与男性的物质是相同的。男性着迷于女性,就象女性以男性为坚强依靠一样,是依赖于人类的本能的梦幻。作家的责任是揭示这种梦幻,但不是打破这种梦幻。
班吉的故事让认不忍卒读,也让我重新看待过去未曾留意过的群体。我有时想,也许我小时候见过的对女孩傻笑吓得她们嗷嗷叫的傻子,也象班吉一样的纯洁?对班吉的阉割让人感到及其残忍,可是男性对女性的迷恋,即使象对班吉一样做个阉割手术,也无法彻底解决的。
对女性的迷恋同样存在于《红楼梦》中,曹雪芹以他的方式诠释了以女性为最美的迷恋,曹雪芹的诠释寓言的成分较少,而更多忠于生活的白描,因此更容易使人迷醉其中,而难以从中跳出。所以“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而福克纳以这种寓言的方式写出来,主体揭示得更明白。归根结底这种迷恋本身没有错,是人的本性,没必要纠正,但在成年后应该能认识到。
“他害怕女孩变成女人”,这是有人对福克纳做出的评价。在《喧哗与骚动》中,这种观念的代表是昆丁,康普生家的长子,凯蒂的大哥。昆丁的生活同样围绕着凯蒂。他以妹妹为自豪,就象他以家族昔日的荣誉自豪一样。可是家族的荣誉正在一天天消退,因此他更千方百计要保住妹妹的贞操。他以崇拜的目光看着凯蒂一天天长大,他的心却一天天不安宁。昆丁是自私冷酷、常常无病呻吟的母亲的骄傲,然而昆丁却只有骄傲没有本事,他眼看着妹妹堕落,却无法阻止,只能靠折磨自己内心度日。他也是罗亭一类“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极其敏感,但是内心却很孱弱,总有一只懒惰的手紧紧拉住他使不知道该怎杨行动,他也只能用高傲的外表来掩饰自己。他自己不作为,却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好像只要妹妹保住了贞操,家族就可以兴旺,自己家可以重现抓回荣耀。但是凯蒂先是与人乱搞,接着嫁了个蠢货,最后又与人私奔,于是昆丁只好自杀。
《喧哗与骚动》的第二个段落,是昆丁的内心独白,几乎象班吉的一样错乱,而且更疯狂。班吉虽然是个傻子,可是他的内心是纯洁的。昆丁脑子里都是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自我欺骗。昆丁对谁都无所谓,他只关心凯蒂。他冷冷地听着母亲的唠叨,愤愤不平地听同学吹嘘玩女人,可是他心里总是想着凯蒂失身的那一天的情景。他甚至想要向父亲假称自己与妹妹乱伦来阻止妹妹的婚姻。然而一切都没有指望,昆丁挽救不了妹妹的堕落,挽救不了家族的堕落,也挽救不了自己的精神,只得举枪自杀。
贾宝玉也害怕女孩儿变成女人,“女孩是水做的骨肉,一嫁了人,沾上了男人的臭气,就变得俗不可耐了”。贾宝玉也迷恋女孩儿,“我死了,只有姐姐妹妹们为这我撒几滴眼泪,就随风化了,一生也值得”,这些说的有头有尾的话语,看似清醒,却比班吉听到有人喊凯蒂时的哼哼唧唧更痴迷。
面对家族命运和个人命运的无可挽回,贾宝玉象昆丁一样,一筹莫展,无能为力。贾宝玉也一样不能挽救自己痴迷的女孩儿。在宁府冲散茗烟和万儿的好事、见到袭人穿红衣的表妹的感叹、听到黛玉《葬花词》时恸倒在半山腰、为平儿理妆、为《五美吟》赞叹、为《桃花诗》流泪、鸳鸯的铿锵誓词、尤二姐的金逝、尤小妹的剑刎、晴雯的被陷害、对香菱的冷笑、迎春出家后在紫菱洲的徘徊......宝玉爱女孩儿,崇拜女孩,自轻自贱蒂贬低自己以加重天平另一边的分量,可是,他的手却象在梦中一样无论怎样使劲也伸展不开。和昆丁一样,他只会说傻话,什么也做不了。十戒说:不要不敢于做好事。昆丁没有做,社会环境允许他做,但他没有足够的精神力量;贾宝玉也没有做,社会环境不允许他做,他也同样缺乏做事的精神力量。
整部小说是围绕着一个中心写的,可是这个主要人物却没有自己独立的章节。《喧哗与骚动》中没有凯蒂·康普生的内心独白,只有其他人的言谈与思想不断围绕着她。凯蒂是个可爱的女孩,外表美丽,性格活泼,心地善良,关心别人。她之所以会堕落,不仅要问作者,也要问社会现实。如果现实中一切都是美好的,凯蒂不会堕落。如果现实中充满丑恶,没有理由指责凯蒂的堕落。
凯蒂真心地关怀着家里所有值得关心的人,班吉、昆丁、老女佣迪尔西的心理,总是荡漾着她的音容笑貌。班吉总是说凯蒂的身上有一股树的香味,当凯蒂十四岁开始打扮的时候,班吉因为闻不到树的香味哭了。班吉也害怕凯蒂长大,也害怕女孩变成女人。而凯蒂却总有一天要从女孩变成女人。
贞操,男性与女性谁更珍惜它?凯蒂不怎么珍惜它,但是即使在她破罐子破摔地准备嫁给一个粗鲁凶蛮的蠢货的时候,她心里也想着别人。昆丁没完没了地哀求凯蒂不要出家,而凯蒂却一遍遍恳求哥哥答应好好照顾班吉和父亲,不要把班吉送到疯人院去。
凯蒂没有按着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所制定的规则生存,她以自己的堕落挑战男性的虚伪自尊,践踏男性痴心的迷恋,最后也把自己的身体碾压在男性社会的车轮下。凯蒂有没有责任维护自己的贞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但凯蒂有没有责任维护家族的荣誉,则是一个不需要讨论的问题。如果男人需要荣誉需要贞操,那么男人的荣誉和女人的贞操需要男人自己亲身建设维护,妄图以道德建立一道栅栏去束缚妇女人只能是男人的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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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知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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