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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贴]迷失东京:与东京无关
发信人: marco_0708(无限透明的蓝色)
整理人: marco_0708(2003-11-10 12:09:17), 站内信件
迷失东京:与东京无关
    文 hitchcock
    
    农民进了城,管从同一个村子里来的人叫老乡;出了省,来自与同一个省的学生互称老乡;出了国,见到个中国人就亲切起来;要是把你一个人丢火星上做试验,你准就和做实验的地球小老鼠成了莫逆之交。异国他乡的疏离、落寞和惶恐,使很多在家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成为可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抛开熟悉的生活习惯、互相监视的环境,异乡给人的是安静地思考自己的机会,是灵魂恣意飞扬的自由,寂寞无助中,人们从外部认识了自己。
    
    将门虎女索菲娅·科波拉在威尼斯逆流单元获极大好评的《迷失东京》开始在美国公映了,刚开始一个礼拜,放映范围就逐渐扩大,三个礼拜以后,已经是在全美各大院线取得了卓然的票房业绩。一部非主流的艺术片能走到这样的成绩,的确是难得又难得了。
    
    故事很简单,李保田长相的老美国电影明星鲍勃到东京拍威士忌平面广告,他面临着中年危机,和妻子距离拉大,共同话题日益减少,能讨论的就是地毯的颜色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结婚两年的年轻妻子夏洛特随摄影师丈夫到东京,对婚姻的困惑,对人生的困惑,都让她选择了东京作为逃避现实的避风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在酒店的酒吧相识,同是寂寞的心开始彼此认同接近,他们讨论起生活、婚姻和快乐的意义,然后一同游览东京,看日本年轻人在拥挤游戏厅里发泄青春,看狭小的色情酒吧里的脱衣舞(这片子就这样成了限制级)表演,和日本朋友唱卡拉OK,看日本武士电影,听佛教广播,参加日本人的脱口秀,吃和式料理,但东京的文化永远对于他们是隔膜的。来到京都,游览佛寺,看和式婚礼,都不能从中寻找到任何认同和顿悟。鲍勃和酒吧里的中年白人歌手做爱,夏洛特的丈夫被美国女演员勾引,离开她去争取所谓的“事业”。在东京这个日本最妖媚的现代城市,他们永远是无意闯入的旁观者,在京都这个日本最传统的城市,闲适而充盈的传统气息流不进美国人饥渴的心灵。异乡不是他们的心灵家园,两个迷途的羔羊就这样在游历中相互慰藉,在陌生文化中争夺呼吸的空间,今宵有酒今宵醉地品尝短暂的逃离的快乐,直到鲍勃离开日本,留下孤单的夏洛特独自面对迷惘的世界。
    
    让鲍勃和夏洛特迷失的不是东京,不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造成的震撼,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们的困惑是自身对人生价值迷失的困惑,不是能借助外部的感动,或是用外来文化填补心灵的空虚所能达到的。逃离喧嚣空虚的旧生活只能是借酒浇愁愁更愁,随着清新的灵魂碰撞如青烟般轻松散去,痛苦依然相伴。从故事的开始,惆怅的结局就早已在电视中费里尼《甜蜜的生活》的片段所决定了。无以“诗意地栖居”的现代人,失落了心灵的家园,活的很累。当疲惫的西方人羡慕东方人自得的生活,企图用东方哲学来滋润自己的心灵成为时尚,看到书店里满目的坐禅和道家的英文书籍,看到西方人叶公好龙似的把老子和佛陀的像四处张扬,他们真的能被解救吗?科波拉的这部《迷失东京》无疑是给那帮文化泊来主义者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夏洛特和鲍勃的心灵之旅中反复出现的是西方对于日本文化的标签,这个科波拉眼里难以沟通的东京告诉西方人,别以为你们能懂东方,标签救不了你们,西方人甚至都无法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生活在幸福中,更不用说深植于他们血统中的文化精神。为了拯救的逃亡,疲惫过后只有伤害。
    
    在这场心灵的历险中,我不断问自己:必须是东京吗?英文题目“迷失在翻译中”是特指东京这样传统和现代撞击的城市还是可以是任何西方人所不熟悉的文化?如果故事发生在巴黎,或者发生在拉萨,结局会有什么不同吗?故事如果发生在拉萨,强烈的天地力量会把到访者毫无保留地献给令人神的领地,如果是发生在欧洲,也许他们找到的是美国人最缺乏的归宿感,无论如何,故事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东京是一个熔炉,有无限的可能性与选择的自由,这里既有电子化的日本,也有《源氏物语》里性爱泛滥的日本,是西方眼睛里现代文明和东亚文明的交界点,似乎是西方人比较容易认可和感知的城市,科波拉选取这样一个城市大约是想告诉西方人,即使是在这样一个西方人会比较认可的地方,西方文明还是无从亲近东方。影片中不断出现日本人蹩脚的英语,他们蹩脚的听力令鲍勃的话被曲解,他们蹩脚的英语让美国人瞎猜,而鲍勃和夏洛特主要的生活还是和美国人在一起,甚至包括他们在酒吧听的歌,是那首怀旧的《斯卡布罗集市》,唱歌的也是一个白人。他们和日本朋友的卡拉OK,在那个狭窄的包间里显得空洞,仅仅是忘却痛苦的发泄。鲍勃参加的日本脱口秀,一副任其摆布的样子,笨拙而无奈。他们去吃火锅,菜单上的肉片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实在是不能说他们喜欢日本文化,甚至是有点对东方文化的厌恶。夏洛特无意闯入日本妇女插花的活动,接过友好的妇人的花却只是尴尬一笑,乱插一下了事,仿佛是家庭妇女浪费时间的无聊事务。到医院看受伤的脚,才发现日本的医生没几个会说英语,等候的老太太对他们说日本的崛起,鲍勃听不懂却只好假装听着,以掩盖自己的不耐烦。这些都是科波拉自己在东京的经历吧,亲身经历颠覆了以前对于日本文化标签性的阐述,于是转化为对这个文化的完全不认同,进而惶恐和无助,于是向自己的圈子寻求认同和庇护,宁可蜷缩在美国人的小圈子里,过自己依旧痛苦的生活。可以想像,夏洛特在鲍勃离开日本以后的生活会比她刚到东京还要糟糕,新鲜变成了折磨,而精神寄托却不在了。
    
    由于科波拉对日本文化的主观性扭曲,本片的反对者显然站到了反种族主义的立场,认为科波拉在宣传西方沙文主义和孤立主义,而她对日本文化的曲解只能反映出她自己的无知,并不能打动坚信文化可沟通性的观众。喜欢这部片子的人无一例外地认可它的感性、敏锐、细腻和缓慢的忧怨情怀。佳能般的梦幻色彩迷漫在茫茫人海中鲍勃和夏洛特的吻别,失去支点的灵魂颤抖在迎向蓝天的一瞬,心中挥不去的是深沉、勇敢而成熟的鲍勃的话:“你能保守秘密吗?我要尝试来一个越狱,我们要先离开这个酒吧,然后这个城市,然后这个国家。你跟我一起还是不跟?”索菲娅·科波拉这个《教父》中受洗的婴儿,在拍了风格清新的《处女自杀案》后,再次用自己独特的视点证明了她优秀的血统。当《迷失东京》在威尼斯取得好评,吸引了大院线70%的上座率,《芝加哥太阳时报》也给了她这样的评价:“喜欢科波拉和她的演员们平衡罗曼蒂克和幽默的张力,选取他们所需要的最少部分,然后把剩下的令人物真实的自己来发挥;喜欢鲍勃和夏洛特解决自己问题的失败;喜欢鲍勃在夏洛特的耳边说些什么,而我们却不知道。”
    
    本文发表于《看电影》11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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