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qiusheng88()
整理人: pi__zi(2003-12-06 16:57:2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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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借你的爱
赶到陆宛婚宴的酒楼,已经是过了喜贴上写的“五时恭候,六时入席”的六时大半个钟头。
“希诺,你总是迟到。”娇小的陆宛藏在一袭雪白蓬松的婚纱里,美丽无比,活象个会走路的芭比娃娃。
我大力赞扬她今天漂亮。我总不能说因为要离婚的人也多,所以迟到了。
我在公司刚刚帮一对十五年的结发夫妻协议离婚,又来出席一对新人结为联盟的宴会,实在有点戏剧化的感觉。美好的秋天历来是嫁娶旺季,现在大有变成离婚旺季的趋势。
因为迟到,我被带到一张全部是陌生面孔的桌子。显然,这张桌子是专门收留迟到人士的,我注意到坐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交谈,中国人不兴自我介绍,都是天生的矜持派头,一桌子人静悄悄地抽烟和喝果汁。
新郎新娘挽手步入大厅的时候,响起了《结婚进行曲》。众宾客起立行注目礼。我明白到一个事实,原来《婚礼进行曲》不一定要在教堂里奏响才好听,在这个容纳五百人用餐的大厅里欣赏,也是悦耳异常。
忽然听到有人问,“你觉得怎样?”是站在我身旁的一食客,男,三十多岁,长头发,蓝色POLO牛仔恤衫和深色牛仔裤,纪梵希香水。
“很好,”我说,“结婚都如此。不是吗?”我对留长头发的男人有职业范围的认识,要么是装模作样的发型师,要么在广告公司里狐假虎威地做着美术指导。这位蓝色POLO我将他归到后者。
“你是陆宛公司的同事?”我问。既然呆会还要共进晚餐,大家不妨边聊边吃,比各自蒙头大吃健康得多。
“不算同事,工作上的朋友。我们曾经合作过。我叫洛阳。”洛阳从后袋里掏出烟,点着吸一口,夹在手指上。他的手指显得细长和美,差不多算得上优雅。我跟从前的男朋友路远说过,爱一个男人,会先爱上他的双手。路远有一双近乎完美的手。
“你抽烟吗,我看你盯着我的烟发呆?”洛阳问。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洛阳很会解围,递过一支烟来。好男人和不够好男人往往是细节之差。
“我叫林希诺,是陆宛的大学同学。”我点上洛阳那支烟,百乐门(Parliament)这牌子的香烟现在几乎没有人抽了,古老得象上个世纪40s上海的美女月份牌。“这是我的卡片,你遇上连打架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尽可找我。”
婚宴后的一个周末,我收到洛阳的约会电话。
过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我跟自己立了一条规矩,不和穿牛仔裤T恤的男人约会。这类打扮的人,要么拒绝长大,要么不会长大。不成熟的男人在我看来就象半成品,应该呆在校园里和小学妹们厮混取乐。
但是陆宛不同意我的看法,她认为我应该放宽尺度,至少不应该拒绝穿Levi’s的人。我对牛仔裤没有认识,不觉得不同商标有值得区别对待的理由。路远喜欢我穿Max Mara那些修长美丽的裙子。他懂得我的内心,也迷恋我的外表。可是那厮走火入魔非要到花旗国读MBA。四年是什么样的分别?我见到过最感人的山盟海誓,有效期也不过半年。四年够发八次的誓了。
可是那天我去了。因为之前陆宛告诉我洛阳在北京已经结了婚。我一向认为跟已婚男士约会是一项安全的活动。双方楚河汉界分明,没有试探和冒险。与其周末在家里听电视说话,不如去跟大活人对话。
“天下没有免费误餐”真是一百年不过时的真理。洛阳并不是找我闲聊。周末的下午,在花园酒店的大堂咖啡区,我被洛阳问了一连串关于离婚的法律问题,确切来说,我象是在公司超时工作。我知道这里的咖啡出品不错,可是等我有闲暇喝上第二口的时候,香浓醇厚的液体已经变得冷淡无味了。
总结说来,洛阳的苦恼就是想与结婚五年的妻子离婚可找不到理由,这个问题困饶了洛阳一年之久,最终使他跑到离北京两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来工作。当然,如果感情能够象隔天的饭菜一样呈现在法官面前,让全体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变坏的馊味的话,离婚一定易过借火。
洛阳口中的妻子,有着中国千百年来的良好文化遗传,在北京安分守己地过着日子,在学校教书育人之余对洛阳关怀备至。据说她每天看央视的天气预报节目,然后打电话提醒两千公里以外丈夫添衣保暖。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婚姻是杯,爱情是水。人们结婚就为了用杯子把水装起来带回家。可惜在杯子呆久了的水,不免有变成死水的嫌疑。要换水就要打烂杯子。总有人是听不得破碎的声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取了就守着,管你地老天荒。
“林小姐,换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明知这个问题是好比一个圈套,答了之后就得当上心理辅导的角色。但是你又怎么能拒绝一个溺在水里你求救的手?何况,这一刻我已经将洛阳当成朋友而不是CLIENT。我承认我被洛阳的话语打动。他有很出色的语言表达能力,这大概跟他的职业有关。广告片导演。
忽然有点喜欢纪梵希的味道。之前一直觉得这种味道过于琐碎复杂,细腻得象泰国的织锦,每一层都能织出不同图案。洛阳的妻子不懂洛阳象纪梵希一样的繁杂敏感,我完全可以想象。但是谁知道五年前是什么样子?我对时间改变人向来没有把握。五年前我还是一个憧憬玫瑰婚姻的好孩子,五年后我会对你说,婚姻是一门风险率极高的生意,天天有生意破产的人都我工作的律师事务所来解除和约。
我老妈在电话里跟我说,“阿希呀,你也该认识一个人啦,阿远都走了这么久了,你还有等他回来?二十七岁的人啦,眨眼就三十。”每次要我去相亲的时候,老妈总是这样开头的,这番话不但逻辑严谨,而且句句中的。知女莫若母,老妈知道我其实还是放不下路远。
老实说我对相亲这游戏一点不反感。虽然老土,但是胜在够坦白,大家目标明确,合则来不合则去,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不象电影《绿茶》,相来相去,玩小孩子捉迷藏的游戏,看着好笑。
陈明为约了我去流花湖那家绿岛。我提早五分钟到。将近黄昏的湖水有种滟光,仿佛积蓄了一整天的妩媚,都在这个时间释放出来。有一伙人在水面的区域拍什么片子,几个人拿着遮光板走来走去。看别人工作是饶有趣味的一件事情,尤其当你不是工作中的一分子。
陈明为中等个头,身体微胖,印证老妈口中说的“有一定经济基础”,体重共事业齐升。穿深色登喜路外套和米色衬衫,宝蓝色丝质领带。陈明为脱下外套穿在椅背上,双手搁在桌子上的时候,我不幸看见袖口上有一块污渍,兼且掉了一颗应该同样是差不多米色的扣子。
“林小姐,你真人比照片上还漂亮。呵呵。”看得出陈明为很熟练这类客套,听不出故意敷衍的嫌疑。停了一下又笑笑地问,“林小姐,在律师行做事收入应该不错吧?”他不问我想吃什么,倒记挂着我的收入,总不会这餐要我埋单吧。要我嫁给这样的人,我宁愿象那本著名的小说名字那样——百年孤独。
我随口说了一个数字,就看见陈明为的脸上掠过我如期的失望。唉,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经济问题不是女人具有优先关注权么。这顿饭注定如同嚼蜡。
所以当洛阳出现在我面前说Hi的时候,我简直是无言感激。原来在拍片的是他们。我把洛阳拉到一边,请他离开这里后五分钟给我打电话,我情愿请他吃饭。回到餐桌之前,不幸瞥见陈明为桌子底下一双雪白袜子在黑裤管和黑皮鞋之间熠熠生辉。
谁说跟著名西装约会就担保一定大方得体幽默风趣。走出绿岛的时候,我在想二十五岁订落的规矩是不是不够与时俱进了?
有智慧的先辈说“结婚好比断六亲”。陆宛虽然不至于跟我断交,但已经不肯和以前一样跟我到酒吧DISCO厮混了,连逛街购物的机会都大大减少。一个人逛街跟一个人在床上是一样的,孤寂无趣。
陆宛在电话说,“都嫁人了,还买这么多名牌做什么。不如存下钱买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又劝我,“希诺,认真找个人来拍拖,不小了,该嫁人啦。”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是不是希望她身边的人都去结婚呢?”
“难道你不想结婚,希诺?女人在三十岁以前,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嫁出去。”陆宛在大学时代便立愿要在三十岁之前结婚,她是如愿以尝之后,便常常把自己的愿望当成别人的愿望。
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我要嫁人。如果我是公司接线生,我一定趁自己年轻可爱的时候嫁掉。这个道理不证自明。可我林希诺,月收入一万五千的事务所律师,有房有车(房子是自己买的,车是路远留下来的),我没有生计前程的负担,我干吗要为嫁人而嫁人呢。假如我够努力的话,再过五年就有机会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或者那时候的路远,鸟倦知返也未可知。
我需要爱情多过需要婚姻。但是,爱情未必都能带来婚姻。我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就已经明白到爱情和婚姻其实是两回事的道理了。这点我比陆宛清楚,所以她嫁得出。
自从上次洛阳把我从绿岛打救出来之后,我和洛阳见面的机会渐渐多起来。他常常带我去不同的酒吧喝同一个名字的鸡尾酒。他说这样可以发现一些好玩的酒保。我不关心酒保我只喜欢微醺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路远并没有离开我。我又找回了那种单纯的快乐感受。
洛阳和我之间,有着一种介乎男女朋友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我可以一连几个礼拜不打电话给他,也可以半夜三更打他讲电话,讲我和路远的事,直到我累得沉沉睡过去。
等到下次见面,洛阳还和以前一样,并不因为知道我多一些而觉得我们可以更亲昵。这是我喜欢的,包容是一种美德。
有一次酒吧里有人唱空气乐队的《The One You Love》,这是十年前我认识路远时中学里最流行的英文歌。三杯马天尼让我失去控制能力,我哭得象个疯子。
“希诺希诺,别这样,好好,我借个肩膀给你哭个够。”洛阳哄小孩地说。
洛阳的婚仍然介乎离和不离之间,就象法律上说的灰色地带,在乎你怎么运用。
洛阳似乎运用得不错。有一次在向日葵餐厅看见他跟一个把脸当成调色板来用的美眉吃饭,形态亲密。
我过走去整蛊他,“喂,在这吃饭都不通知你老婆我?”那美眉五彩缤纷的五官同时失色。
洛阳说对她说,“别听她的,她今天磕了丸子。”
后来洛阳到我家里试我新煮的咖啡,他和我有同样的嗜好,极爱浓而苦涩的蒸馏咖啡。我问他,“你爱她么,那女孩?”不知道为什么,问完心里紧张得要命。
洛阳拿眼睛看着我,“你为什么要知道?”声音长得象一个隧道的尽头。
隧道尽头的强光刺激着我一直混沌不清的心智。我头脑昏眩地看洛阳,好象一夜之间失掉记忆的人。我发现自己又哭了。
洛阳走过来,轻轻拥我入怀,“还借肩膀给你哭。别担心啊。一辈子都借给你,不用还。”
这话让我破涕为笑。“谁要借你的肩膀,我要借你很多很多的爱,可以么?”
不知道本市的广告圈有多小,总之洛阳搬到我的住处第二个礼拜,我就收到陆宛的查询电话。等我向她承认事实之后,陆宛便在电话里大力责怪我糊涂不明事理,“玩玩 ONE NIGHT STAND 未尝不可,同居就不必啦,他会娶你吗,你会嫁他吗,洛阳在北京有老婆的。希诺你醒醒!”
陆宛说的道理我完全明白,可是我的心完全不要听道理。这个世界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决心不讲道理的时候,道理就会自动隐身。林希诺跟一个有夫之妇同居的消息一个月后就无人再关心。
王菲说“爱和情借来填一晚,终须要归还,无为多贪。”我是个没有将来的人。现在就是将来。夜里醒来,忍不住泪来满面。洛阳被我影响,不免也忧郁着。
七月份他们到内蒙拍片,他的同事回来了,他却没有踪影。他们说洛阳在北京站下了车。三个月一共九十二天,电话却渐渐少。我一万次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洛阳会回来的。但是万一,万一不回来呢,万一不回来也就证明了林希诺爱上一个叫洛阳的ASSHOLE而已。WHO CARES?
深秋的时候,洛阳却回来了,带着一纸离婚书回来。那天风真大,吹得人想哭。
洛阳走近我,“希诺,我身无分文了,你能不能借我一些?”
我微笑着说,“只借爱,其余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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