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ojisan()
整理人: tu__tu(2003-10-22 01:28:3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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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 舟
作者：方丈
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无所事事的人。虽然身处于现代的大都市中，也经常嘴
里叫嚷
着好累啊好忙啊之类的话语。其实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平日
里太多
的时间在闲逛在闲聊甚至在发呆，我最羡慕那些从早到晚有做不完事情的人，因
为那就
表示着他们事业有成或者说有许多事情离不开他。我有个朋友就经常晚上12点以
后在办
公室给我打电话说他还在加班。他在诉苦而我却觉得自愧不如，虽然我也是每天
十二点
以后睡觉，但那常常是在家里东摸西摸其实什么也没做直到发困才上床。
我希望自己过得充实些，于是我报名参加了武汉教育学院的进修班去补习英
语。去
开学的第一个晚上就心想以后还是别来了。倒不是想偷懒，这点自觉性俺还是有
的，我
原本就是觉得闲的发慌才来的啊。我当时第一感觉是：来错地方了！班上的同学
都是些
半大孩子呢，大多还在上学，我可算得上是叔叔了！不过后来知道，还是有很多
人其实
和我差不多大的。只是看起来面嫩些。当然，我看起来也绝不能算老气横秋，可
能自己
觉得心态较之成熟些罢了。
不过，为了每天下班后有地方可去，更为了那笔让我心痛的学费，我还是会
每天都
按时去听课的。谢天谢地，授课的老师们都很负责，对得起每堂课拿的三块钱辛
苦费。
我觉得还是学到些东西。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爱上个这个地方，爱上了这个学校
，包
括学校附近的环境。每天去上课成了习惯，下课后就和新伙伴们到学校傍边的中
南商
都去喝饮料。虽然我比他们大几岁，可是不妨碍彼此成为朋友。现在回想，那段
时间
过的很有些惬意。
记得那是个夏天的傍晚，下班后就搭公共汽车去了学校，到了却发现教室里
没有几
个人。一问才知道老师病了不能上课。我心想早知道就不来了。回去吧，时间还
早，回
家也无事可做，天气这么热又怎么睡得着。于是我大声在教室里说，有没有美女
和我去
喝汽水啊？我请客！可是没人睬我。只好一个人跑到中南商都去了。
商场里人不算太多，一楼的西边有一个休闲区，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桌椅，零
散的人
们坐在那里看报纸，小声地聊天喝饮料，灯光很亮堂。我要了一杯可乐一只鸡腿
，找了
个角落坐了下来看英文书。我发现自己是个奇怪的家伙，在家里我是怎么也看不
下去，
可是在这样有些人但也不算太嘈杂的环境反倒能看得着迷。
我当时看的是原版的《傲慢与偏见》。我蛮喜欢其中对白中潜在的幽默感。
有很多
句子现在我还记得，有时自己写东西的时候忍不住就会借用几句。不过用不着担
心被人
起诉说我侵权，因为简奥斯丁已经死了182年了。她是个短命的天才，只活了43岁
。让
我觉得非常遗憾，倒不是为她英年早逝而扼腕，在她身处的那个莽荒年代来说，
算是正
常的了。我只是可惜没有留下更多的精彩对白来让我借用。
正看得入神之时，我隐约觉得自己面前好象站着一个人，于是我抬起头来看
了一下，
霍！差点吓了我一跳。站在我面前的是个长相丑丑目光呆滞的半大男孩，眼神直
直地看
着我手里的鸡腿，有点歪斜的嘴角挂着一丝口水。我的第一反映是：这个小孩一
定是个
乞丐吧。商场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保安们怎么把他给放进来呢？他一定是某个保安
的亲戚
才对。
我想得把这个小乞丐打发走才行，不然我就没办法看书了。我向四周瞧了瞧
，发现
有些人在看着我，象是在等着看热闹。哼，我才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凶巴巴地对付
一个小
孩呢。我会用和善的办法让他自己乖乖地离开的。当然我不会轻易就放弃自己还
一口未
动的鸡腿，这个香喷喷的东西是我肚子的好伙伴，卖友求荣的事情方丈我可做不
出来。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谗鬼，他的个子不高，大约是一米四、五左右吧
，穿着
一件老式样的白色衬衣，短短的平头，方方的一张脸，看上去五官有些别扭，脸
上有些
红白驳杂的斑痕。看到我盯着他，他细细的眼睛变的更小了，嘴角的两端开始努
力地向
上移动，怎么啦？好奇怪的表情！过了好半响我才明白，他是冲着我笑了一笑！
看来，他是个弱智孩子！他的身上和衣服还比较干净，看得出来，应该是每
天受到
过不错的照料。可是，他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呢，也许是跟家人来逛商场走
丢了吧。
不过，怎么没听到商场的广播找人呢？ 不怕被人拐买么？他的父母怎么搞的嘛，
孩子
丢了也不着急，不过，或许他们正在焦急的寻找吧。
也许他喜欢吃鸡腿，也许他确实是有点饿了。不过看来他是个懂礼貌的弱智
孩子，因
为到现在还没有开口向我要鸡腿呢，虽然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它很久了。可怜的
孩子！
我又向四周看了看，已经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了。于是我决定牺牲我的鸡腿朋友，
满足这个
冲我笑了笑的不速之客目前脑袋里最大的愿望。
我把手里的鸡腿向他递了过去，一边小声地对他说，给你吧。原想他一定会
满心欢喜
地接过去，不料他却使劲地摇了摇脑袋！但他的眼睛却还是盯着鸡腿，同时飞快
地吞下了
一口口水。哦？是不好意思要别人的东西吧？于是我说，没关系的，叔叔送给你
吃的，拿
着吧。可他，还是没有说话，又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奇怪的孩子！瞎子都看得出他对香喷喷鸡腿的无比向往，可他为什么不接着
呢？正在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一位穿着商场工作服的服务员走了过来。她对我说
，他是不
会要的，你跟他又不熟，别看他傻，可聪明着呢，陌生人的东西从来不要的。说
完，就牵
着他走开了。
她拉着他来到卖汽水的机器边，给他倒了一杯可乐。这回他可一点没客气，
马上全神
贯注地咕里咕噜喝了一大口，一脸满足的表情。看来，这个服务员跟他蛮熟悉的
嘛，不过
可以肯定他们不是亲戚，因为她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倒给他一杯汽水后就走
开了。看
其它服务员的表情都很平静，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厌恶的样子。
一整个夏天，去那里喝汽水的时间多了，跟卖汽水的服务员也渐渐地熟了起来
，每次都
会给我盛得满满的一大杯。我也常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上几句。有一次，我问
起他的情况，
她告诉我她也不太清楚，听说是附近一户人家的孩子，因为有些弱智，没有学校
肯收没有去
上学，家长都很忙，所以就把他放在这里，下班再把他接回去。这孩子还挺懂事
的，也不哭
也不闹，有时还帮忙干点活，所以大家都还很同情喜欢他。
后来，又有几次，我在商场喝汽水的时候看见他。看来，这个小孩是老呆在
这里的常客
了。有时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有时却在使劲地帮服务员搽桌子，更多的时
候看见他在
旁若无人无比投入地喝汽水，我从来没有见过喝汽水会有那么幸福的表情！我想
，对于他来
说，那一定是最大的享受了。
夏天过去了，学期也结束了。我换了新的工作，要每天去武昌上班了。从此
，我就再也
没有见过他了。后来有一次，打电话和原来常一起去和汽水的同学聊天提到他，
同学说现在
也已经很少在中南商都看见他了。再后来，渐渐地，我就把这个懂事的弱智孩子
给忘记了。
我的新工作非常地繁忙，可以一下午闲坐着喝饮料看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想到二年后突然会再见到他，而且是在一个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地方
！看到他的
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的样子，见过的人是不会忘记的。可是他的装束很
奇怪，洁白
的衬衣，外面穿着一件笔挺的燕尾服，还打着一个整齐的领结！和他一起出现是
他的父母亲，
还有被人形容笑得象哭哭时象笑的崔永元。没错，这个沉默的孩子，在中央台的
《实话实说》
栏目里出现了。
节目一开始，崔永元介绍说，舟舟是个弱智孩子，现在二十岁了却还只有五
岁的智力。
家里人为他操了不少心，却从来没有嫌弃他。他的父亲是剧团的乐器手，经常带
他去单位
玩，他有个同事却发现这个孩子是个音乐神童，天生的指挥家！在节目的现场，
舟舟还真
的象模象样地指挥了两首曲子！ 一首是《瑶族舞曲》，还有一首的名字我没记住
。
他的父母在节目中讲述了孩子出生时的伤心，抚育孩子的艰辛，带舟舟上街
旁人异样
的眼光，小时候老受欺负，还讲到多亏身边亲戚朋友同事们以及陌生好心人友善
的帮助。
说到动情时，现场观众们的眼睛都湿润了。确实，从一个弱智孩子到一个能指挥
中央乐团
的指挥是多么不容易啊。
舟舟是幸运，比起那些遭遗弃的、没人照料的弱智孩子来说，他的确是多么幸
福啊！
他有最爱他的父母，有喜欢他发现他身上天才的一面的叔叔。据说，全国各地有
很多乐
团闻讯纷纷邀请他去指挥，甚至包括大洋彼岸的好些知名乐团也会邀请他前去。
现在的
舟舟，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努力练习指挥技艺。想他应该不会再一个人长时间地
去坐在
商场的椅子上发呆了。
弱智的舟舟现在出名了，只是不知道，是现在忙忙碌碌的他感到快乐呢，还是
当初
默默无闻终日无所事事，可以全神贯注享受汽水的时候更快乐呢？至于答案，我
想只
有他自己才知道。又或者只有老天才知道，毕竟，舟舟只有五岁的智力，他还不
能分
辨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可是，我又何尝能够告诉自己，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呢？
200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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