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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人文艺术>>● 红楼逸梦>>有凤来仪 网友文集>>2003年 文集目录>>(rockline )不系舟>>你证我证

主题:你证我证
发信人: rockline(不系舟)
整理人: chocho.1(2003-10-19 13:28:49), 站内信件

    你证我证

  我这人怕谈信仰,怕谈宗教,怕被大师醍醐罐顶,更怕被当头棒喝。痴人的眼睛,当然只能看到痴人的幻梦,所以我总是不相信贾宝玉真的能够撤悟。
  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若想不受伤害又能最大程度地伤害别人就应该无情无义,人的智慧+动物的本性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生存法则。可是总有一种东西使人宁可不相信这些法则,那就是——情。“情”,它引导着人类从蒙昧进入理性,又使人类陷于无穷的痛苦。宗教从不同的方面试图摆脱人类的这种痛苦:基督鼓励人们献身于这种痛苦以洗清自身的罪孽;佛陀要人们塞闭眼耳、鼻、舌、身、意,安心去做一根朽木;道士们则相信白日飞升,好炼丹画符以求长生不老(不要以为白日升天的梦很可笑,哲学家们不是也讨论永恒精神吗?)。
  宗教在哲学不昌明的时代给了人们一种视角,使他们能以旁观者的姿态冷静看待这个世界。中国是世界上宗教最不昌明的国度,因为有一种现世的“宗教”统治着人们的精神——儒。可是,中国人又最勤于思考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作为和非逻辑的因果。所以中国人很快把泊来的佛教改造为适合自己思想的东西,并且很喜欢躺在“西方宝树”下品评善果的滋味。据说曹雪芹也接受过一些西方宗教思想(至少是一些圣经故事),甚至把伊甸园的故事搬到他的晴天幻海中。不过在《红楼梦》中表现最多的还是儒释道三家。儒是影响中国人最深的思想,也是被贾宝玉批评最多的,可是我不相信作者不相信它(鲁迅说的阮、嵇对礼法之士的放诞,“本心恐怕到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迂执得多”:《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而作者大谈特谈的一僧一道、又是什么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倒感觉不出作者真的完全相信他们(或者说他们所代表的宗教)。
  因为看不到小说的结局,所以没法说贾宝玉最后不是真的象续书说的披着大红斗蓬成仙得道。做和尚可能因为生活无着,可能因为愤世疾俗,也可能是别无留恋,大撤大悟的倒比较少。如果作者非要给贾宝玉安一个这样的结局我们也没办法,但心里还总是想着象贾宝玉那样的人,脸上还没有皱纹就去敲木鱼儿,有点不太象那么回事。
  是啊,贾宝玉太多情也太痴情了,做了和尚他也不会心如槁木面若死灰。所以我更相信他是因为不能忘却而惩罚自己。当然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结束了,四体不勤五谷不耕的他也没什么别的去处,心里又不痛快,顺道就溜达进去了,也未可知。
  贾宝玉如此,则作者也就可知了。写《红楼梦》这样的“坏人心术”的“邪书”的人,他会是一个大撤大悟的高僧吗?郁郁不得志中犹不能忘怀昔日的风花雪月,这样的人能四大皆空吗?所以,“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等等,都不过是他们以自己的想法看见的罢了,对作者不过是一层迷雾,是对命运的无可解说而作为小说的作者却需要去说明的无奈的托词罢了。
  这时候再回过头来看宝玉的“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恐怕也就不能说是宝玉或是作者撤悟的开始了吧。
  当宝玉开始成人,开始理解成人的感情的时候,先是肉体上最亲密的伴侣,做出各种手段死谏;然后精神上最亲密的伴侣,又时时刻刻要证明要表白。成人的烦恼开始出现,正所谓欲尝“古今之情”,难免“风月之债”。原来“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并不总是甜蜜还有无尽的酸楚。
  但是宝玉心里的“情”不是这样的麻烦。
   你证我证 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 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 是立足境
  这首偈语,正是宝玉对情以及对人生的理解(也就是说,是我认为的宝玉对情的理解,或者说是我的理解)。在宝玉看来,情是不需要证明的,只要我心里始终有一个林妹妹就行了。折就象这个世界,本来没有什么烦恼,都是庸人自扰,才惹出那么多麻烦事来。所以说,你证我证心证意证的证来证去有什么用?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两心相印相知的默契,“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知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爱情的最好担保不是证明,而是用不着去证明什么,即是“是无有证,斯可云证”。只有达到这种地步,才是“情”的真境界,故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这只是宝玉的想法,看似完美,但所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所以黛玉又大有深意地加了一句:

   无立足境 是方干净

  宝玉的想法未必不是黛玉的想法。但爱情不象宝玉想象的那么简单,爱情不能用一句“你要理解我”或者“你为什么不理解我”就逃避掉自己的责任,爱情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护,需要不断地添柴加火,才能最终达到无可云证的境界。如果放弃自己的责任一味要求别人理解,倒不如“无立足境,方是干净”了。
  宝钗对情啊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如果说她也曾对宝玉有过感情的话,那也不过是为完成人伦大礼罢了。所以她摆出的六祖惠能的故事,除了卖弄才学之外,也不过是告诉宝玉,不要在瞎想什么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但宝玉应该是理解了黛玉的深意的,好在他原本就惯于做小服低,所以两人依旧和好如初,依旧你娇我哄的继续。这样的故事生活中不断发生,男孩子烦了总不免象宝玉一样发些“只要我心里有你就行了”的牢骚,女孩子恼了也不免说点“无立足境方是干净”的气话。但曹雪芹却用禅宗的语言将之升华为人生的探讨,使得爱好佛学的人士境从这一段儿女情长中悟出了一段脱却愁皮囊的大道理。你还能说《红楼梦》不过是一段鸳鸯蝴蝶派的才人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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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笛无腔信口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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