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iki7575(天蝎蝴蝶.花魂)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9-22 06:44:4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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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地狱的最后一个吻
第一章
夜色渐沉,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一轮明月时隐时没于昏暗的云层间,带来短暂的幽微的光亮。古老的市镇在这漫漫的长夜中熟睡着,轻轻的鼾声传遍每一个角落。没有人注意到这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夜晚,在这份恬静得出奇的氛围中隐藏着怎样的一种躁动。酣睡的灵魂一旦失去了警戒的屏障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但是太久的动荡已经让人们曾经绷紧的神经变得麻木,自欺欺人地试图忘掉人性中的另一面。于是,在这样的夜,一切不可挽回的开始了——乐园已失去……
透过薄薄的月光,我们勉强可以看到一个比黑暗本身更浓重的影子无声地飘过阴森的墓园,游荡于这座不设防的市镇中。它并非漫无目的的游走,而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不久,它来到一座大宅院前,望着那紧闭的大门静静地伫立着。
这是镇上规模最大的古宅,朱红的大门,威武的石狮,仿佛都在叙说着它曾经的辉煌与荣耀。宅子的主人姓夏,它已历经了百年的沧桑,从前清太守府算起,到现在已经是第五代人了。虽然它曾经因为浪荡子孙而败落过一段时间,但还好后继有人,第四代的夏明企靠着在战乱中的投机倒把着实大赚了一票。殷实的家资让这座年久失修的宅院获得了新生,甚至比以前更加奢华。但正如当地人在私下聊天中常说的,夏明企发的是不义之财,早晚会遭到报应的。所以,他刚过不惑之年,便驾鹤西归,扔下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女儿、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和一位风华正茂的姨太太。其实以他这样的名门望族来说,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可以称得上是人口凋零了。当然这并非他所愿意见到的,但无奈的是他的大太太虽然先后生了一儿一女,但是儿子不到九岁就夭折了。而那位白姨太虽然有一幅好皮囊,却生不出一儿半女,再加上她妒性极强,能够勉强容下原配的女儿已然是奇迹了,如果将再娶几位姨太太添香火这个心愿比喻为奇迹中的奇迹,那自然是无论如何诚心礼佛也求不到的了。于是乎,在他撒手人寰之际,夏家香火传承的问题成为他生命中的一大憾事。
其实,夏老爷实在是杞人忧天了——只要有他那位出落得幽谷百合一般的女儿在,就不愁提亲的人摩肩接踵地挤破门,入赘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成想这位美丽的夏小姐福薄命浅,在大婚的前一夜就一命呜呼了。这件事情说起来也着实奇怪,夏小姐平时没病没灾的,不知得了什么急症,第二天一大早被发现躺在床上已气绝多时了。迎娶的行列在慌乱中改为送葬的队伍,红白喜事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也算是千古少有了。这件奇事被镇上的人传了好几天,这几日才被人们渐渐淡忘。
那个美丽的灵魂已经随着晨间的最后一缕阳光永没于黄土污泥之中,取而代之的另外一个灵魂徘徊于此,似乎在追忆、寻找着什么。它飘然来到门前,轻轻一推,大门吱哑而开。它绕过影壁,缓缓走向正房。不远处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停了下来,望向回廊的转角处。一缕光线投影到回廊斑驳的石板上,一个仆人走了过来。猛然抬头间,仆人发现了庭院中的黑影,怔了一下,快步走来。
“有人吗?”写着“夏”字的灯笼被举了过来。
黑影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望着走来的仆人。
“是谁?快回答!不然我叫人了。”
“……他在哪里?”
“什么?他?这声音,你是……”
黑色的面纱悄然滑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在这张充满稚气的脸上,有着一双极不协调的过于成熟的眼睛,那里面盛载着绝望的无奈,心碎的难言,以及一种说不出的难以自拔的痴迷。“他在哪里?”
“你……啊啊啊啊……”仆人大惊失色,转身便跑。
尖叫声不绝于耳,回旋于宅第之中,隐隐的还传来几句梦中的咒骂声。突然一切声响嘎然而止,它侧耳倾听着,只听到“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到了水中。它犹疑了片刻,继续向前走去。远处传来了起床的声音,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它,夜风中飘来一句似有似无的“跟我走”。
夜色渐褪,两个黑影淡出了夏宅,朱红的大门轻轻掩上。就在门关上的一霎那,门后传来了一声尖叫。不平静的夜晚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空气中发酵着血腥的味道,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第二章
萎靡的日光下,慵懒的人们来来往往,喧闹着从一边去向另一边。在一间装饰一新的茶馆里,伙计穿梭于客人的叫声中。茶馆里坐了六七桌的人,各自低声地交谈着,荧荧嗡嗡的,好不热闹。显然的,他们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互相间还不停地争论着些什么。正打得火热间,一个人的出现使整个热烈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康先生,不,该改口叫经理了。康大经理,您好呀!到这里来做吧!”一个穿着时尚,满脸油滑的年轻人向着来者喊道。
“啊!是赵兄呀!”刚进来的白衫青年笑着打了招呼,走了过去。这是一个风度儒雅的青年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潇洒。他名叫康剑鸿,原本是夏家的教书先生。
“哟,可别这么叫了,您可是折杀老弟我了。您现在是顺风钱庄的经理了,听说过不久白姨太还要再交给您两家米面行。您现在可是步步高升了,千万别忘了提挈提挈小弟我呀!”年轻人说着,作了一个揖。
“你快别这么说,生意场上大家互相帮助嘛!”
“康先生,听说昨天晚上夏府又死了一个人,有这回事吧?”一个穿着绸布长衫的中年人问。
“可不是嘛!唉,不知为什么,最近夏府诸事不顺。昨天晚上死了一个仆人。”康剑鸿叹道。
“听说是落水死的?”第一个年轻人接口说。
“是呀,就在夏府后花园的那个大池塘里。”
“不会是自杀吧?这个仆人是为的什么呀?”一个茶客有些唐突地问道。
“嗯,不好说……”
“康经理,我听夏府的丫环说,他死前尖叫了一阵。看那个样子,张着大嘴,面筋直暴,好像是吓死的。”
“吓死?你真会开玩笑!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吓死?我听验尸的人说,他头上有被重物打过的痕迹。八成是被人先打昏,然后扔到水里淹死的。”另一个茶客嚷道。
“怎么不会?” 第一个年轻人听到有人反驳他的意见,急得面红耳赤,大声争辩,“离夏府不远处那家药铺的一个伙计亲口跟我说,他昨天晚上起夜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在夏府门口转悠了半天。他觉着奇怪,过去一看,差点没吓死。你们猜是谁?”
茶馆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猜不出究竟是谁。年轻人得意地扫视了一圈,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肯定猜不到!康经理,您知道是谁吗,是夏家小姐!”
“夏……夏家小姐……哪,哪位夏家小姐……”康剑泓的面色倏然变得十分苍白,嘴唇不住地发抖。
“康经理,您可真会开玩笑。您对夏家最熟了,除了夏莹莹夏小姐以外,夏家还有第二位小姐吗?”
这番话刚刚说完,茶馆中响起一片哄笑声。只有康剑泓依旧脸色灰白,哑然而立。
“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不信我是不是?我还告诉你们,不仅药铺伙计看见过。你们认不认识陈三儿?他家就在离夏家祖坟不远的那个陈家村。前几天晚上,就是夏家小姐下葬的那个晚上,他多喝了几杯,在回去的路上睡着了,晚上醒来就看见鬼火在那飘呀飘的。吓得他酒醒了一半,赶紧往家赶,走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个黑影在夏家祖坟那儿动,而且就在夏家小姐的新坟那儿。嘿,你们要是不信,问陈三儿去!”
“陈三儿就是个酒鬼,他的话你也信,你也喝多了吧!”一个茶客笑嚷着,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在这群喜气洋洋的人中,康剑泓紧绷着脸,快速地思考着什么,他的思路被一阵阵的笑声打断。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闲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哎,康经理,别走呀!再聊聊,再聊聊,今天我请客!”年轻人大喊道。
康剑泓没听见一般,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了。
“嘿,你们说这叫什么人!叫他一声‘康经理’,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经理,我呸!谁不知道他和白姨太的那点关系,谁不知道他靠什么当上经理的!”
“有什么辙,人家长得好呗!给人家小姐当老师,当成‘姨太爷’了。有本事,你也找一个!”
“得,咱不说了。走,喝酒去。我做东!”
第三章
夏宅。
昨夜的死亡事件使得整座宅院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怒气从宅子的一角中升腾起来。这是一间十分奢华的屋子,摆着各式的古玩字画,还有很多的西洋玩意儿。一个艳丽的中年女人妖娆地躺在一张红木包金的躺椅上,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保养得很好的身材依旧暗示着她曾经的魅力。她眉头轻蹙,半眯着眼睛,满头满身的金银首饰把她打扮得像个首饰盒子。其实以她仍然姣好的容貌,她大可不必如此。可但凡是女人都是喜欢珠宝的,而她更自认是女人中的女人,自然对珠宝的追求又多了一份偏执。她躺在那里低声哼哼着,好像正在受着什么折磨一般,丫环们害怕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他到底去哪儿了?回来没?回来了叫他来见我!刚让他当个经理,就整天的不着家,这是什么意思?哎哟哟,我真是难过死了,浑身的不舒服,我呀早晚得被他气死!”
“太太,康先生回来了。”管家小声说道。
“什么?快叫他过来。哎哟哟,我难受死了。”
康剑泓推开门走了进来,却一眼也不看她,径自面对着管家,“今天都有谁来过?米行的张行长来过没?这有一封信,你快给我发到北平。”
“哎哟哟……”
“对了,后天是王三爷的七十大寿,东西都采办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您放心吧!张行长说是下午去钱庄找您。”
“嗯,另外……”
“哎哟哟,康剑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么难受,你都不知道安慰我一下吗?”
“你又怎么了?”康剑泓冷冷的问道,依旧没有看着她。
“你问我怎么了?我还问你一个上午都干什么去了!你把我抛在家里,让我受大太太的气,她让所有的人都欺负我!”
“大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人,你不去欺负她就好了,她怎么会来欺负你呢?”
“什么,你竟敢这么说,你真把自己当夏府的主人了?告诉你,没有我白晓敏,你什么都不是!你想想当初是谁使你从一个落魄书生当上夏莹莹的老师,又是谁让你当上经理的?”
康剑泓紧锁了眉头,狠狠地瞪着越说越得意的白晓敏,回头冷冷地对管家说:“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好了,你们也下去吧。”白晓敏挥手示意身边的丫环们。
一阵冰冷的沉默。
“你到底要干什么?”康剑泓紧紧地盯着她。
“干什么?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她顿了顿,挑战似的望着他,“你不要把夏莹莹的死怪到我头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康剑泓的身子微微一震。
“什么意思?哈哈哈,”白晓敏笑得乐不可支,“凭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夏莹莹的事吗?我可没有管你,因为我知道你最终会回到我身边的。男人嘛,我见得多了,难免会有偷惺的。可是你知道谁对你最有用,谁才是真正爱你的。你很聪明,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而且你再也不想过从前那种苦日子了,对吗?”
“……那你是故意要把她嫁到远方去的了?”
“虽然我很大度,但我也是个女人,我不能眼见我的男人还有别的女人,这难道不对吗?”
“……我和她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呵呵呵,当然,”她又笑了起来,“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你以为我会容忍她那么久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女孩,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我就不同了,我了解你,我把你看到骨子里去了。你满身都是野心,你想要爬得更高,这一切我都能给你。只要你说,金钱、地位,我都能给你。可是她能给你什么呢?爱情?哈哈哈!笑死人了!真是个娃娃!”
“难道说那天晚上……”
“呵呵,你以为会在晚上去后花园的就只有你们俩个吗?这是我的家,我做主的家,我想去哪就去哪,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那么,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康剑泓脸色愈发惨白。
“是呀,什么梦呀,幸福呀,都是些孩子话。竟然想入非非的要学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
“你……”康剑泓紧咬着他的下嘴唇。
“呵呵,我也是去省城,读过天主教学校的。莎士比亚的这本书我还是看过的,当时我就觉得他们的行为太傻了,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真有人想这么去做。这不是很可笑吗?”
“那么,那天晚上你是故意来找我的,缠住我,不让我出去的?还说要让我当钱庄经理,以后还会把夏家所有的产业交给我管,甚至去北平当议员,这些都是你设计好,来骗我上钩的吗?”他牙齿咬得咯咯响,浑身颤抖。
“所以我就说你很聪明嘛!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一切都不是骗你的,我是真心诚意的。你知道吗,我的家族为了取得夏明启的支持,把我当成一件物品一样的送给他。我的几个姐姐也都嫁给了几个军阀。面对这么真实的现实,你让我还怎么相信爱情?这不过是女学生闲暇时侯的幻想而已。可是你不一样,你第一次让我有了想去相信的冲动。不过,说到底,女人是要靠实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而我,我只不过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跟她远走高飞,还是留下来陪我,这些都由你。但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会赢,我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我永远都是赢家。难道不是吗?跟她在一起,你将会一文不名,什么也得不到。可是跟我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你会得到梦寐以求的财富、地位、名誉,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对,如果你要爱情,我也会尝试着给你。不!我现在已经在给你了!”
“我……当时,我选择了财富、地位、名誉,放弃了爱情,我……是我杀了她!是我!不,不,不!”他痛苦地抱紧头,不住地摇晃着。
白晓敏走过去轻轻抱住他,把他扶到躺椅上,坐在他的身边,搂住他,呢喃着:“噢,你千万不要难过。看到你这么痛苦,我也不舒服呀!一个夏莹莹算不了什么,她曾经是我们之间的绊脚石,我也曾恨过她,不过现在我不再恨她了。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一个被爱情这种虚妄的东西骗了,被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抛弃了的女人而已。”
“你为什么说我不爱她?”康剑泓抬头痛苦地望着她。
“爱她?她有这个实力让你爱来她吗?你不要告诉我什么,‘爱情是纯真的,是无价的,是不能用任何东西来衡量的’。什么‘爱情无关乎它物’。这些都是骗人的,你自己不也证明了这一点吗?她没有实力,没有能使你们那所谓的爱情存在下去的实力,没有!”
“你都听到了,你到底偷听了多少次我们的谈话?你一直在背后嘲笑我们吧?”
“嘲笑?不,我只是可怜你们,可怜我自己。”
“你有什么好可怜的?”
“呵呵,我有什么好可怜的?我是一个被一个男人骗得团团转的女人!你记住,我和她都是受害者,而你,你是凶手,你永远亏欠我们的。所以,你必须为你所做过的来偿还我!”
康剑泓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么虚幻,不真实,难道女人在说真话的时候都是这样吗?她当面拆穿了他,她并没有痛斥他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却像刀割火燎一般。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一刻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曾经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有着呼风唤雨的能力,爱慕虚荣,贪恋肉欲享受的女人——可是今天看来,他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竟是如此的陌生,她远远要比他想象得更为可怕,更为不简单。的确,一个女人凭着夫家、娘家和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乱世中争得一席之地是多么的不容易。单单从这一点上来看,过去他就太小瞧她了。他必须对她重新估计,重新定义,他必须要清楚地知道他所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剑泓?你觉得我很陌生、很可怕吗?没关系,我可以立刻变回原来那个庸俗的、被你看不起的傻女人,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喜欢。你要知道,女人是可以为男人而改变的。在女人面前,男人就是一个魔术师,他的魔法是伟大的。而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一个奇迹,一个梦幻般的奇迹。”
康剑泓苦笑地望着她,“你真的好可怕,你究竟还有多少面具是我没有见过的?你对我而言不是一个奇迹,而是一个恶梦。”
“恶梦吗?这个比喻到真贴切,”白晓敏笑着倒在他的胸前,“这没有关系,即使是恶梦也是可以缠住人的。只要这个恶梦能一直缠住你就好了,直到有一天我不再需要你。”
“残忍的女人!”康剑泓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见了夏莹莹,仿佛听到了她的叹息,她正满脸泪水的望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质问为什么要抛弃她。
“呵呵呵,你痛苦吗?好了,好了,让我们和好如初吧!这回换我来安慰你吧。来,抱我,抱紧些。”
窗外的树木无精打采地在风中梳理着粘满尘土的叶子,太阳懒懒地向高空爬升,一切好像都是懒懒的,使人们没有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的一丝紧张的气氛,没有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第四章
又是一个静得可怕的夜晚,一切都好像睡着了,一切又都好像还醒着。伴着人们的鼾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他来到夏府的门前,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便快步走了过去,藏了起来。透过幽暗的烛光,我们勉强可以认清这张脸——那一成不变的油滑成为了这张本来普通的脸的唯一特点,他就是今天上午在茶馆里向康剑泓打招呼的那个年轻人。他叫赵世雄,是本镇镇长的侄子,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每天游手好闲地混日子,认识了一帮酒友。没有人相信他说的关于夏小姐鬼魂出没的事,他反倒因此而受到不少嘲笑。一怒之下,他便和一帮酒友打赌,说是要在今夜来会一会夏小姐的鬼魂,见到了就大喊一声,知会一下在药铺借住一宿来看结果的酒友,让他们也看看,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而彩头就是明天中午在镇里最豪华的聚宾楼的两桌酒席,外加彩绣坊的花魁,当然是谁输了谁来付账。
可是一到了这里,他就开始后悔,要是真来了鬼魂他可怎么办呢?他反倒有些希望鬼魂之说子虚乌有,但是一想到被众人嘲笑的场景,一股义气油然而生,摩拳擦掌地等着捉鬼了。可是左等右等,什么也没有,义气早已耗尽,眼皮也累得再也抬不起来了。在片刻的挣扎后,他束手就擒了,睡意取代了全部的意志,很快就加入了沉睡的行列。
他刚睡了不久,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暗暗袭来,他下意识地抬了一下眼皮。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睡意全无,寒毛竖立——只见一个黑影停在了不远处。他的头脑一下子变得空白,已经忘了他为什么会身处此地,更忘了还要大喊叫醒同伴。他愣愣地站了起来,呆立在那里,张大嘴看着这个黑影。那个黑影已经发现了他,正慢慢地向他走来。
“你……你是谁?”半晌,赵世雄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在哪里?”黑影幽幽地问道。
“谁……谁在哪里?你,你是……是谁?”他机械地移动脚步来到一处灯笼的光可以照到的地方,木木地看着黑影。
黑影一步步地向他逼近,边走边问:“他在哪里?”
突然,他张大了嘴,眼珠突出,黑影已经走进了光的辖地,他已经看清楚了隐藏在黑纱下的脸,:“是你!啊!夏莹……莹……”说着,他栽倒在地。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拿着手杖的男人。
“他在哪里?”夏莹莹仿佛没有看见这场变故一般,仍旧痴痴地问着。
“莹莹,你别这样,跟我回去吧!”男人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医生,求你了,告诉我,他在哪儿?”
“谁在哪儿?”医生皱着眉头问。
“谁?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在找一个人,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会找到他的,我知道他也在找我。”说着,她向着夏宅大门走去。
“莹莹,莹莹,你别这样!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你别在找了!”医生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臂,剧烈地晃动着她,手杖早已丢在了一边。
“你?”她定睛望着他,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我知道的,不是你,不是你。我要去找他。找到他我就会知道的。”说着,她又向前走去。
“莹莹,我……我求你。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他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另一只手举起一块气味浓烈的毛巾捂在了她的脸上,她顿时失去了知觉,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轻轻地抱起了她,把她抱到一边。然后捡起了手杖,来到被他打昏了的赵世雄的身边,低声说道:“怪你自己运气不好,看到了她。”说罢,便连续地用手杖使劲地向赵世雄的头上砸去……
第二天清晨,一个挑粪的人在一间茅厕中发现了赵世雄的尸体。他头上的血已经凝固,表情十分狰狞。因为他的离奇死亡,关于夏家小姐鬼魂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无心而为所作的事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正是赵世雄的死,才在某种程度上使人们相信了鬼魂的存在。他用生命的代价来赢得一个赌局,这或许太不划算,不过像他这种存在也没有什么价值的人,或许正是此时才体现了生命的意义,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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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胧 鸟朦胧
萤火照夜空
山朦胧 鸟朦胧
秋虫在呢哝
花朦胧 夜朦胧
晚风叩帘拢
灯朦胧 人朦胧
但愿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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