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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天孙 上 [鹤儿吐血推荐]
发信人: kira_zms(欲望·掙扎·愛)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9-22 06:34:45), 站内信件
  在我凍結的視覺裡,這條亙古的蜿蜒的河流,已經歌唱了一千年。一千年的漂泊。織梭光景去如飛。每隔十二個時辰,我的手指就會在夜風中變得冰涼如鐵,於是把手指浸入河水中取暖,並且欣賞那些浮花浪蕊在指尖迸碎。
  『天河之水,是很冷的。』他喃喃的說著。
  很冷。從極淵的深處,有著永不化解的冰川。那就是天河的源頭。
  然而我的手,不是比天河的水還要冷嗎?
  天界是極度寒冷的。據說要保持心竅裡的那一點點熱息,需得把肢體的溫度將得更低。所以我的手指被凍得沒有知覺。
  『博望侯』,寫著古雅隸書的旌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他靜靜的坐在桅杆下,膝蓋緩緩的晃動著,風袖飄浮,像一張剪紙。我知道他在看我。我的長髮隨著天河的濤聲漫天飛舞,炫目的銀白色充斥了那一個瞬間。
  長夜漫漫愁無寐。
  
  一
  
  從記事起,我被巫羅和其他人喚作『天孫』。崑崙墟的甘華樹在三百年的霜凍之後,再度吐出藕荷色的花蕾。雲華夫人取來一瓢弱水,一瓢青水,一瓢赤水,澆灌在花蕾尖兒上。『啪』的一聲,花朵如琉璃一般的破碎了。
  『稟母后,花中是一個仙女。』
  隔著一注神光離合的瑤池水,一個頭戴華勝的婦人緩緩的說:『漂亮嗎?』
  雲華夫人搖頭晃腦的笑了,頭上的藍玉叮叮的響:『不漂亮,手指倒是又長又軟。』
  婦人的聲音再次迴蕩:『養大了,就令她去做織女吧。』
  軒砌之下種植著珍異的樹木,樹上生出千千萬萬的青玉白環,琳琅眩目。我看見她的額上有道道深刻的皺紋,一對虎齒從珊瑚色的朱脣間露出。
  後來巫羅跟我說起那個虎牙的婦人,那是我的祖母。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我是甘華樹上的露水,西海草木的芳香,無根無本。如果說我是竟然那個虎牙婦人的孫女,那麼我的父母又是誰。巫羅說,沒有什麼的,天孫。西王母是西海的主宰,因為有了她,纔有了崑崙天界。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中登仙者得道者,最終都是她的僕人。作她的孫女,又有什麼不好呢?
  巫羅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泛著幽幽的綠光。
  
  崑崙墟的深處,隔著九重弱水,是凡人或者是地仙們,生生世世都企及不到的地方。王母地盤裡,有千里的的城闕,城闕盡處,是十二座精巧的玉樓,最後一座玉樓下面,有一間宏大的光碧堂,光碧堂的的地下,有九層玄室,最底下一層玄室,是我和巫羅的居所。巫羅一面用不死樹上剝下的樹皮煉藥,一面教導我做一個真正的天孫。
  我笑著說,巫羅,我在你的藥香中長大。即使不是天孫,也會長生不老的。
  巫羅愣了愣,臉一沈,沒有回答。
  一年一度,我會被巫羅帶回我出生的地方。瑤池邊上站滿了仙女和侍童。我的祖母坐在那裡,頭戴玉勝,多半是在調弄著三隻青色的鳥兒。她側過臉來,捧起我的雙手細細檢查,然後說:『我的孫女真真是天生的織女。』她露出虎牙,笑著告訴我,織作是一個女子最最重要而崇高的本分。
  青鳥伏在我的肩頭,用玉色的喙梳理我的長髮。
  回來的時候,巫羅會在十二樓的丹房裡停一停。這時候我撒開她的手,飛上樓頂。這裡是崑崙墟城闕的最高處。我遠遠的望著無極的天野,一重一重的雲羅。西海的盡頭是什麼。
  天空如此的清朗。清朗得有些寡淡。
  我的手指垂在碧玉的欄杆上,隱隱透明。
  十二歲的時候,我已經不再追問我為什麼會是西王母的孫女,為什麼會無日無夜的守在崑崙墟的地下,完成我的本分。在巫羅的教引下,我的進步很快,第一天就織出了一條五彩腰帶,我把它獻給了祖母。一年以後祖母的生日,我徹夜未眠,織出了九萬九千丈的錦緞,錦緞上的花紋奇異瑰麗,窮極絢爛。這在天界是從來沒有過的。祖母把錦緞掛在崑崙墟的上空,錦緞在夕陽的掩映下瞬息萬變,贏得了上下十方仙人們的嘖嘖贊賞。
  『不愧是我的孫女。』虎牙婦人滿意的微笑著,『竟能織出漫天晚霞來。』
  我一身素色的長袍,站在霞光之下,自己也幾乎要陶醉了。
  祖母說,從此,每天都要有晚霞出現在西海的天空。
  每一日的彩霞都是不同的。祖母會派人來取,早一次,晚一次。如若時逢西海的節慶,用量則更多。我開始每天都不出玄室,端坐在織機邊上,如一尊雕像,只有兩隻手在不停的穿梭。巫羅會照料我。這樣的生活是從小就過慣了的。我並不覺得特別寂寞。只是沒有時間去觀看我自己織出的晚霞。好在祖母的來人除了催促我多織一點,並未說過織錦的紋樣質地有何不妥。有時也會想想,有沒有機會再上一回十二樓,看看雲天煙霞呢?
  巫羅漫不經心的說:『每天都是天晴,霞光萬里的。不死樹的葉子都曬黃了。下場雨倒好。』
  我心裡一動,決定去找雨師。
  
  赤松子搖搖頭。西王母不喜歡看見自己的頭頂上天色慘慘淡淡的。倘若怪罪下來,他也擔當不起。我說沒關係,我給你一點新奇的東西,你下完雨之後掛起來,祖母看了只有更高興的。
  虹,輕而且軟,極盡工巧,要比晚霞難織得多。但是畢竟那只是窄窄的一條。一個上午我就完工了。趁著巫羅睡午覺,我終於又溜上了十二樓,看赤松子折騰了一下午。雨水潑灑在臉上,冰涼而愜意。傍晚時分雨停了,赤松子拋出了我的新作。遠遠的我聽見西海深處傳來一陣陣小小的激動和騷亂。頭一次別出心裁的舉動,我頗為自鳴得意,沖著那悠遠的七色環微笑。
  赤橙黃綠藍靛紫,虹的中央,隱隱映出一個素色長袍的人影,似也在笑,笑容如此單薄。
  我愣住了,發現心裡空蕩蕩的。
  
  祖母看見了虹,果然很高興。從此以後赤松子忙於下雨,掛彩虹。我想我是把他連累了。赤松子寬宏大量的笑著,說天孫,你不必每天都織一條新的虹給我。那一條就很好用。我說祖母看見了每天相同的虹會不高興的。赤松子說沒關係,我掛的時候換換花樣就行。其實,她也不會仔細看的。赤松子的關懷,使得我原本緊繃的生活一下子鬆懈如一攤爛泥。我停下了織機,在玄室裡晃來晃去不知所措,每天上十二樓,發一個時辰的呆。巫羅建議我不要太逍遙,可以趁這段閑暇多織一點,將來或者會輕鬆些。我也這樣想過。然而頭重如山,我一沾枕頭就能睡著,昏昏沈沈的連夢都做不出來。翻身時,喃喃道,管她呢,反正我再怎麼織,也是趕不上的。
  某一天赤松子派他的徒弟琰姬過來,說虹弄壞了,萬分的抱歉,能不能織補一下。
  我伸手撈過那條虹,發現緯線被齊齊的劈斷了,是箭射的。我頓時睡意全消。
  『這是冰夷。』琰姬低聲說。
  『冰夷是誰?』我問。
  『那是北方的河神,』巫羅一邊給我搬織機,一邊懶懶道,『住在從極淵深處,天寒地凍,草都不長的鬼地方。』
  琰姬手心那支箭,是用一小塊石頭打成的,平平無奇。就是它穿透了萬里雲羅,撕裂了西海奢華的裝飾。
  然而我和琰姬所驚異的,並不只是冰夷的箭法。西方有軒轅臺,所有的射箭人,都不敢
  把弓矢對準西海的方向。冰夷不過是一介河神,竟敢觸怒西王母的威嚴。我和琰姬對視一眼,決定隱瞞此事。
  『補不了的。』
  我擺起織機,重新織一條。多日不動,手有些發僵了。
  『你在想什麼呢!』琰姬笑道。
  一看,果然,織反了。變成了紫靛藍綠黃橙赤。
  我呆了。想了一回,說:『這個叫霓。』
  
  霓完工之後,我重新織了一條虹拿給赤松子師徒,讓他們換洗。玄室的最下面一層,織機吱吱呀呀不停的響。巫羅從門縫中露出一對昏花老眼,懷疑的看著我。我恢復了那種勤勤懇懇日夜勞作的生活,不停的為祖母織成晚霞。因為最近沒有人來取,漸漸的錦緞堆滿了九層玄室,偶爾有人推門進來,必然會驚嘆不已。天孫自己的人影,都被晚霞遮擋了。
  只有上樓的習慣留了下來。數一層層的雲羅,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那天中午,我抽空去了一趟祖母那裡。她在睡午覺。青鳥飛到我的胳膊上,我輕輕的撫著那翡翠色的羽毛。然後拔了一根最長的尾羽。鳥兒叫了一聲。
  『你在幹什麼?』她的虎牙白了白。
  『我不小心把燈打翻了。』袖子掃向燈檯,炙上點點黑斑。我惶惶的跪下。
  祖母寬容的笑笑,叫人服侍我更衣。我捋了捋頭髮,把青羽藏了起來。那鳥兒瞪著我,眼光濕潤。我怕看它,它什麼都明白。
  晚上,巫羅睡了。我點上燈,織補被燈燒壞的衣袖。
  
  十二樓上,罡風正烈。我迎著風,張起雙臂,飄飄然的閉上眼。
  『天孫,你給我下來。』
  氣喘吁吁的聲音後面,是巫羅笨重如牛的身影。
  我抱著肩膀,很冷的樣子,眨眨眼睛問:『怎麼啦?』
  巫羅瞪著我:『你當我不知道啊。前幾天狠狠的做工,今天又偷了王母的青羽,你想跑啊。』
  『沒有啊!』我抵死不認。
  巫羅揪住了我的袖子。素衣的袖子裡面,被我織入了青鳥的羽毛,就變成了仙人飛行的羽衣。我咬住了嘴脣。其實天界每一個仙人都有好幾件羽衣,但是祖母從來沒有給過我。大概是覺得我不需要出門。而我當然也不敢問她要。
  『這點手腕,簡直跟星婀一模一樣。』巫羅絮絮道。
  『星婀是誰啊?』
  『上一個天孫。』
  我不知道所謂『上一個天孫』是什麼意思。只是瞪著巫羅枯瘦的手,怕她把我的羽衣扯壞了。『婆婆,反正我都織了這麼多了,出去玩兩天,不要緊的。』
  『不行,你一出門就會惹事的。』
  『不會的婆婆,我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你知道我一向很聽話的啊。』
  『要是讓你祖母知道,你還想不想活啊?』
  『祖母從來不到玄室來看我,她就是要那些緞子罷了。如果她要,你頂著,讓她拿一些走不就是了。滿滿九間屋子,夠用半個月呢。』
  『萬一她來了呢。』
  『就算她知道,我又沒有誤工……婆婆,我長這麼大,整天就是織布織布的,都沒有出過門。』
  ……
  巫羅終於肯放我走了。
  
  二
  長期在十二樓頭觀望,我的計算沒有錯誤。風是從南方吹來的,我張開羽衣,直向北海飄去。織一丈錦緞的功夫,我已經飛過匈奴,荒山上有兩個人被鐵鏈子反綁著。地面上跑著半人半狗的怪物。我縮起頭,躲過吃人的窮奇。遠遠看見河水邊的大澤中,宵明燭光兩個神女的光芒照亮了方圓千里。
  『你們知不知道從極淵?』我問。
  燭光揚起臉:『到從極淵,還有五天的路程。』
  我低了頭繼續飛行。四天之後,我看見天空裡有孟鳥。這已經是奇寒的北地。舉目四顧,都是光禿禿的冰山,冰棱間露出一塊塊猙獰的岩石。天是鉛色,地是鉛色,沒有一點點生息。唯一的活物是時而掠過一隻孟鳥,鳥身有著詭異的三色印記。風中的寒氣聚成一把把冰刀,割著人的皮膚。我開始後悔穿的少了,一件單薄的素色羽衣,只適合西海奢華舒適的椒房。
  好不容易出來了,難道半路回去?
  天黑的時候,風漸漸小了。我鼓起勇氣,迎風抬起頭。神女的光芒早已消失在地平線下,夜色中什麼都沒有。羽衣撲啦啦打著身體,我清晰的聽見風的哭號,越來越恐懼。
  莽莽無盡的北海,只有我自己。
  天空中有一星一點的細碎光芒,不知是零落的星星,還是冰山倒映的幻象。如果是星星,那麼我還可以辨認方向。記得巫羅說過,最亮的北極星,正指示北方。前方的確有一顆星星是最亮的。
  我只能向它飛去。
  那顆星星越來越大。卻是搖搖晃晃,忽明忽滅,位置也很低。我有些疑惑,卻又別無選擇。
  再飛了一段,看見一圈巨大的山巒,團團圍在面前。仿佛是一整塊大冰磚鑿成的,山巒很高,冷酷的逼視著北海的荒野。而那一點星光,正在最高的山頂上飄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紛紛揚揚中,星光變成了一個朦朧的光圈。
  很冷,我也很累。盯了一會兒,我憋了口氣,終於飛了上去。
  只是一盞燈,樹皮做成的。燈光把雪地照出一小塊白。
  那人背對我坐著,黑色的大氅遮住了身體。只有兩條腿掛在外面,無意識的晃動著。
  很靜。山巒那一邊,傳來暗湧的聲音,似遙不可及。
  於是我知道,我終於找到他了。
  
  好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纔回過頭來。大概是被黑衣襯的,他的臉很白,由此顯得有些孱弱。我覺得,應該是他先對我說一點什麼。他一個人住在這荒涼的地方,幾百年也不會來一個客人的。他的眼睛很亮,但也很冷,仿若冰水裡浸著的玄武石。目光恍然飄過我的面前,然後就轉開了。他就不好奇麼?
  我沈默了一會兒,只得說:『我從西海來,一個人。』
  似乎聽見他嗯了一聲。
  然後,我應該跟他說什麼呢?
  我說:『你是冰夷。』
  他點了點頭,說:『你是天孫。』
  細雪落到他的背上,簌然融化。
  我盯著雪花看了很久很久。忽然發現很荒謬,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撿到了一支來自北荒的箭,於是就想到北荒來旅行,看看冰山。這種話說給誰聽也要笑死的。我眼前的這個人與我毫無關係,他是北荒的河神,除了守護從極淵,看來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我覺得索然無味,心想還是走了算了。
  雖然這樣想著,還是有點不甘。第一次自己做主出遠門,難道就這樣收梢了?
  我略略挪了挪,忍不住唉呦了一聲。站得太久,腳僵了。
  冰夷回頭,莫名其妙的瞧著我。我想這河神大概輩份比我還大,連忙收起臉上的怨憤,又退了幾步。
  冰夷半天才想起來:『一路上很冷吧?』雖然算是問候,依然冷冷淡淡的。
  我怯怯的點點頭。
  冰夷猶豫了一下,卻只是說:『天亮就好了。』
  『什麼時候天亮啊?』
  冰夷站起來。東邊的山巒上隱隱泛出一層淡青色的光輝,有如月光下的蒲公英。
  『快了。』他說。
  
  天亮以後,那盞燈自然而然的熄滅了。而我已經凍成了雕像,只剩下兩隻眼睛轉來轉去,打量著冰夷。冰夷站起身來,朝山的那一邊走去。我跺了跺腳,跟在他的後面。
  『前面就是從極淵。』他頭也不回的說。
  『還有多遠?』
  『不遠。』
  冰夷走得很快,又是輕車熟路的。我跟在後面,追趕的很吃力,眼前只看見他的黑色大氅,在肩上搖搖晃晃。水聲越來越響,像地下的龍吟,夾雜著冰塊撞擊碎裂的聲音。
  下面是一注銀藍色的冰水。從極淵,原來並不是很大,卻極深邃。清亮的藍色,一圈一圈的透下去,仿佛人的眼眸,一望無際。而水面上零散的浮冰和激浪,則是盈盈的淚光。我盡力的伏下身去,想看清水底。什麼也沒有,水面上映出兩個孤零零的人影。一個純白的,是我;一個深黑的,是冰夷。
  寒氣從淵底沖上來,撲打著我們的臉。這裡是三界寒冷的中心。如果不是在冰山上已經度過了一晚,我想我會立刻凍死在這裡的。
  『你是來看從極淵的吧?已經看到,不必久留。』冰夷說,『這裡也太冷了。』
  『嗯。』我站著不動,繼續盯著水面。
  過了一會兒冰夷自己走開了。我看見他的方向是從極淵的那一邊,於是又追了上去。
  鞋子裡面全是砂礫一樣堅硬的碎冰塊。繞過一道黑色的山崖。眼前明光一閃。那是比從極淵更為壯麗的奇跡,掩藏在蕭索黯淡的北荒深處。一道巨大的冰壁擋在我們面前。那是渾然一整塊的冰山被天工切開,光潔不染一絲纖塵,比王母的妝鏡還要明亮。四週變幻的光線在鏡中折射,交相輝映,瑰麗無倫。我屏住了呼吸。
  冰夷呆呆的注視著。冰壁中什麼都沒有的,他卻看得異常認真。我悄悄窺探他的眼睛,清亮而冰冷的,裡面有一些明晃晃的東西。這時節,在我們的身後,太陽終於把一縷微光拂過北荒大地。隱隱的,冰壁上出現了一個珠灰色的影子。
  開始的時候只是淡淡一抹,仿佛流雲投下的陰影。漸漸的,影子有了點明晰的樣子。似是一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的抖。
  『那是誰啊?』我小聲問。
  冰夷吃了一驚,好像纔發現,我居然仍跟在他後面。他想了想,終於吐出兩個字:『宓妃。』
  宓妃,一個女人的名字。我仿佛在哪裡聽見過,可是一時卻想不起來。待要再問,他卻凌厲的掃了我一眼。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又打了一個。
  『冷?』他的眼神頓時柔和下來。
  我點點頭。
  似有點嘲諷的,他說:『西海來的貴人,總是怕冷的。』
  『什麼貴人不貴人的。』我忍氣道,『你不是還敢往軒轅臺射箭麼?』
  他眼光一閃,似乎想說點什麼。然而又黯然了,只是冷冷淡淡道:『那只是我不小心,射偏了。』
  我好失望。為什麼卻是偏到了西海。賭氣似的,我從袖子裡抽出了那一道撕裂的虹,拋在他面前。絢爛輕盈的色彩驟然在我們之間洋洋灑灑起來。冰夷小心的捧起來,眼光裡滿是驚奇。我猜他沒有撫摸過這樣輕軟細膩的東西。
  『人家辛辛苦苦織成——就是被你的箭弄壞的!』我說。
  冰夷呵呵的笑了。第一次看見了他的笑臉,禁不住好奇的注視著。冰夷發現了我的眼神,笑容忽的不自然起來,然後收斂住。
  我暗暗好笑,又從袖子裡摸出另一件寶貝。
  『我到北荒來,是為了把這個還給你。』
  黑黝黝的箭頭,躺在我凍成銀白色的手心裡。我捧著它,倒像是捧著南海鮫人千年孕成的明珠一般。
  冰夷卻只是『哦』了一聲,把它拈了過去,漫不經心的,又不說什麼。
  我有點不知所措,只得拾起地上的虹,慢慢捲起來,那些絢麗輕美一點一點的褪去。失望之餘,我鼓起勇氣沒話找話,就好像蜘蛛盡力結一張大網一樣。冰夷你是河神?
  是的,他的故鄉在遙遠的南方。父母是河洛的精靈,所以他生而是河神。那你跑到北荒來幹什麼?
  『我要等一個人。』
  我心裡一沈:『等誰?』
  冰夷沒有回答,重又抬起腳步,向來的路上走去。我跟了過去,茫然的看著他黑沈沈的背影。時間是這樣漫長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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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忽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观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阿   不为修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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