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ockline(不系舟)
整理人: chocho.1(2003-08-21 11:25:5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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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尤二姐吞金之后,大观园渐渐失去了生机,美好的东西好像很难再“淹留”于此,即使是象尤二姐那样的半截完人也不被容忍,红楼群芳时常语发悲音,见桃花而悲颜色,观柳絮而觉残春,芳春时节竟然比前年的暮秋还让人觉得凄凉。宝玉看了《桃花行》,“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三月二日的桃花社,到了三月下旬才由史湘云的一首小令聚积起人气。这一次的起社填词就是他们各自命运的最后一次暗示吗?
史湘云的《如梦令》表达的似乎是命运的捉弄: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
“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似乎已是占得春光无数,可是后面两句却泄露了天机,“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留不住春天的无奈尽现于此。这就是史湘云生死簿上说的“云散高塘水涸湘江”?
探春的《南柯子》象是面对命运的无奈: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探春是群芳中性格豪迈又颇能看得透贾府的未来,“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说是这么说,真的“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又难免“纤纤缕、络络丝”的牵挂。是贾家留不住探春还是探春舍不下贾府?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无奈的岂止是探春,宝玉续的后半阙,无奈之中更多流露了独享“莺愁蝶倦晚芳时”的寂寞,上天有时候不叫人死,其实只不过想让他更痛苦一些:
黛玉命运的不公都化作自己一腔愁绪: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
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
凭尔去,忍淹留。
“嫁与东风春不管”、“飘泊亦如人命薄”、“叹今生谁舍谁收”,柳絮在此已不是沦落随风的“轻薄之物”,而是风流绝世的林妹妹的写照。世道如斯,人心如斯,黛玉早已无心占住春光,反而不忍干扰它漂泊的命运,“凭尔去,忍淹留”;此时此刻,似乎风流已是身后事,黄泉独诉有谁知?只能叹“空缱绻,说风流”:
个人的命运如此,整个家族的命运如何?贾家如此,别家如何?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在美艳、活泼、见识过大千世界的薛宝琴眼里,“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的百年大家的衰败只是重复旧事,“三春事业付东风”、“江南江北一般同”。嫁给梅翰林的儿子又怎么样呢?不过“明月梅花一梦”。
值得一提的是薛宝钗的《临江仙》。我从来不觉得薛宝钗是个坏人,只是不大喜欢她。它的这首词让我想起那个大名鼎鼎的“六不总督”叶名琛。大敌当前,本该有实力就打,不能打就和,不能和就死守,守不住就该殉国,怕死就该投降,怕受辱就该逃走。可是当巴夏礼因为亚罗号上十三个捣蛋鬼威胁要攻城的时候,这位坐镇广州、饱读诗书的天朝重臣,却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硬是坐在那里干等,可惜外邦蛮夷不真正懂得“巴结华夏礼仪”,放了几次大炮,就把这为“相臣度量、疆臣报复”的天朝大员弄到印度去作“海上苏武”了。推想当初,叶帅何尝不是自以为“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宝钗自视甚高,“白玉堂前春解舞”,不仅自道出身高贵,而且自认为解事,能够做到“东风卷得均匀”。有这样本事,在“蜂团蝶阵乱纷纷”的时刻,当然可以不去“随逝水”、“委芳尘”了。“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似乎也可以不必为情所累,纵是无情也动人嘛。“韶华休笑本无根”,飞舞在白玉堂前的柳絮,本来就脚底无根,用宝钗的话说是“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却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最后一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不象是祝愿和鼓励,更象是妄求。
我总怀疑这首词的下半阙是写给宝玉的,因此“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两句,更显出了金玉良缘的缺乏理解、和谐与美满。“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又象是讥讽随逝水的黛玉,委芳尘的妙玉,似乎这些人真的还有其他出路。词中表现出的积极向上的意韵也因此而减色。其实,如果不联系到薛宝钗,这首词还是值得推荐的,所以李纨也算不得偏袒将来同病相怜的宝钗,她的词评说的也算是公道话。
---- 短笛无腔信口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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