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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8-08 14:50:4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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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冀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题记
一、惊变
还有三天就该上千顷云了。安轻尘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月亮惨淡的光蒸出了草丛中的水气,寥寥地氤氲着。细虫们知趣地避开了她清秀的脚步,四处是安静的颓败。
三天,三天。单薄的身影玉立潭边。仿佛随时都可以被夜风扯上浩茫夜空。水镜中的脸精致得无可挑剔,泛着青瓷样细密却毫无生机的光泽。额上淡蓝标记花朵诡异妖娆地闭合着,却流露出盛开时的流光。
这里大概就是桑蔓说的封仙潭了。她轻微吐气。沉吟片刻,跃向深潭。银蓝纱衣飘飘欲仙。今天必须练成水心蔻。哪怕是拼上这条命。双脚频频点水,六年的疏骨镂筋散,在水上来去自然毫无问题。唰的一声,两条银索出手,月光下寒气湛湛。水面涟漪四起,澎湃翻腾,竟渐渐旋成两条巨龙般的柱,随银索舞动翩翩。
但,她未曾注意,一双幽深的双瞳已被这哗哗的水声惊醒。眩目的银蓝光彩在这片黝黑中投下袅娜身姿,放纵的灵动深深烙入其中。
大概是想到了桑蔓,安轻尘的心不能很好的集中。另一张绝美的脸仿佛铭刻在了这里的山水中。一年前千顷云上的景象潮水一般沿着颤抖的银索涌上眼前。薛灵芝索下,桑蔓已流尽了鲜红的肉血,殷蓝的心血淤积喷出。红蓝相遇迸出丝丝的艳紫,凄艳地燃烧诅咒。天空降下的,是片片脆嫩冥蓝的月瞳花瓣,和云深处传来的肆无忌惮的妖冶笑声。
“救我。”桑蔓艰难地望着安轻尘,用眼中倒映的冥蓝点燃最后一丝希望。安轻砂欲飞身而去,却被安轻尘死死拉住。第六个了。她在心中数着,只是数,不带任何悲悯,侥幸,或忧伤。进谷的时候,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她明白,作为蓝司水麾下最被看好的弟子,桑蔓若非偷练水心蔻封住心血运行的三大要穴,是怎么也不会被薛灵芝这种人打败的。莹蓝的光辉顺着薛灵芝的银索缓缓攀登,索的这头是死,那头却是生。索的这头花残瓣凋,那头却灼灼其华。其他几双眼睛涌出的贪婪几乎要掩住桑蔓即将逝去的生命之光,只有安轻尘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灵魂仿佛飞了出去,逸散开来,俯视这群蓝血的孩子们,包括不动声色的自己。
索尖挑起的水柱已越来越巨大,成功已不远,被这一潭灵水震断心脉的可能也接踵而至。桑蔓说的不错,封仙潭的水是幽灵,若控制得住尚可利用,一旦失控,便会加倍反噬功力。安轻尘孤注一掷地吐出所有功力来绑住水柱。水柱有多高,功力便会跟着攀升多高。成功成仁,一念之间。但,这是唯一的生路,为了安轻砂,也为了自己。
不知桑蔓是在哪里失败的?安轻尘又不自禁地想起了桑蔓,一个灰飞烟灭的影子,却报复似的在心中萦绕,使她不得凝神。
不久,安轻尘便觉通体力道不支,水柱却还在横冲直撞。看着自己索上蓝光渐弱,安轻尘有些绝望。幸好安轻砂没有来,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黑暗中那双眼睛却沉默不住了。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少年站了起来。他异常矫捷奔向潭边,抡起一把满是锈渍的长刀,长刀有一人高,因强大的内力瞬间变得通红。
发力。气力传到刀尖,化作一只巨大的炽鸟,狠狠啄向水柱。
相碰,发出巨大的闷响。水柱被拦腰斩断,一声怒号过后化做点点碎玉,立刻销声匿迹了。炽鸟被逼了回来,由于巨大的冲力,少年屏住气息也不由得退了几步。
“好大的劲道,这小丫头还真是不简单!”少年自言自语道。
安轻尘早已被水柱震昏,像一片花瓣静静飘落下来。忽然,水面波澜再起,一条利爪直冲云霄,咆哮着剜向女孩。
“可恶!”少年骂了一声,立刻跳了起来,抢在潭水的利爪之前接住这朵轻盈的花瓣。但,利爪并未罢休,猛的一击,打在了少年后背。少年猛的提起一口真气,将利爪逼了回去,反过身来,向着水面打出一掌。潭水似乎很痛苦的发出一声低鸣。借这股弹力,少年跳上了岸,退出十几丈开外。
低头看看怀中女孩,额上的月瞳花骨朵并未黯淡,反而灼亮了许多,形状也像是开放些许,便长舒一口气。将她放在岸边,扛起长刀款款而去。
安轻尘模糊之中捕捉到了那个桀骜的身影。
被人发现了。一阵恐惧将她深深摄住。
左手银索出手。蓝光如惊鸿一瞥,击破长空。难道有进展了?安轻尘灵光乍现,转忧为喜。啪,银索勾住了一把长刀。收索,连刀带人急急后退。
“谁?”安轻尘低声问讯,暗中将右手银索灌劲悬空。
少年转过脸来,笑嘻嘻说道,“好个刁蛮的妹妹。”晶亮的瞳与皓白的齿仿佛潭中投下的月影。
安轻尘处变不惊,悄然将索伸至少年脖颈。“谁派你来禁地的。”
“不知哪个人在此偷练玄门之术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少年不慌不忙答道,仍是嘴角挂笑。
安轻尘这才猛醒过来,若非有人相救,自己早已魂飞魄散了。她愣在了那里。进谷六年,只学会了杀人,竟忘记怎样应答了。虽不知此人何方来客,念他救了自己暂且饶他一命。于是收索道,“你走吧。”哪知少年突然收起了笑容猛的闪过来,将安轻尘扑倒在地。“别动!”他用眼睛示意她。安轻尘自知理亏,并不动弹,静心观察四周。
一名女孩盈盈走来,和安轻尘一样的银蓝纱衣,也倌着双蝶髻,只是长相差去一截。女孩身后是一名白鬓如染的苍颜老者。玄色衣衫,箭步如飞。手中一根枯木仗很有些年代了。
薛灵芝?安轻尘暗自奇怪,难道她也知道这个秘密了?那个玄衣老者甚是眼熟,突然,安轻尘想起了五年前的一幕。湘西薛家惨遭仇敌灭门,只薛灵芝一人活下。薛灵芝也正是抱着爷爷的尸体才入得谪仙谷蓝水司的。怎,这“尸体”还活着?
这时。老人发话了,声若洪钟低鸣:“灵芝,那丫头脚步好生轻快!”薛灵芝挽住老人手臂道:“爷爷莫急,想她已是被水柱反噬殆尽了。”老者不再言语,四下瞧了瞧,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一盈潭水波光潋滟。俄尔,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可比去年那个灵光多了。”
去年?安轻尘忽然感到不安,手中银索却兀自按奈不住了。桑蔓的死和他们有关?
“谁?”老者显然已是察觉,立即扬起枯头手杖横空一扫。四周蒿草因风伏地。安轻尘欲溜之大吉,却发觉身边异常滚烫。扭头看去,旁边少年浑身痉挛,抽搐不止,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嘴唇却似冻过般紫乌。
蒿草又一片倒地,安轻尘实在无法撇下少年一人独走。但若总是如此,两人都会性命不保。于是沉吟片刻便飞身而起,索起飞扬,蓝光频现,灵动诡异自在招式之中。薛灵芝箭步跟上,见安轻尘额上月瞳花绽放了许多,结结巴巴道:“难不成你已练成水心蔻?”
桑蔓之死果然与他们有关!
安轻尘冷笑道:“不错,比起桑蔓,我大概是幸运一点罢了。”不等她话音珠落,老者又是一棒扫来,气劲所到之处,树竹花草皆飞扬碎散。
安轻尘沉着躲闪,却有意将老者从少年身边引走。薛灵芝未知她功力深浅,不敢贸然上前助攻。若双索相对,弱者便会功力尽失。
老者确是功力了得,仗下内力攒动,丝毫不见衰减。安轻尘眼见招数逾百老人仍处优势,只好尝试使用水心蔻。不想老者老奸巨滑,及时使出必杀枯藤青花。原本枯硬的杖立刻变得绵软,只将功力汇集杖头。青光闪闪,晃若藤上青花。安轻尘屏气凝视杖头数路,却不躲避。唰,索再次出手,锁尖冥蓝的月瞳花与青花相碰。
杖碎,老者闷然倒地。左眉上方一寸,血柱喷涌而出。
“爷爷……”薛灵芝奔上前来。安轻尘并不看她,只是冷冷道,“三天之后,千顷云上,自有了断。”
回头看那少年,早已不知去向。安轻尘隐隐有些忧虑,全全而退。
二、青楼
一年后。唐。中宗神龙初年。
端午之夜。长安城内行人如织。酒楼青楼皆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衣衫褴褛的少年右手隔荷叶捧着一只鸡,津津有味地吃着。那鸡焦黄松软,竟清香四溢,若是行家,一闻便知是赫赫有名的叫花鸡。左手则拖着一杆长条状重物在人潮翻涌的大街上款款而行。
如此怪异的行头,路人无不侧目。只见那少年驻足于一扇朱漆金顶大门前,席地而坐,那长刀直靠青砖墙上,高竟一人有余。门内莺歌燕舞,流光异彩。这便是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楼,茗菀夜阁。与往常一样,楼内早已是人满为患。官家富家子弟偎红倚翠放浪形骸,香粉玉蒲之中一片靡靡之音。
这样浮华的地方自是容不得有半点寒酸。少年台阶还没坐热,几个彪形大汉便上前哄赶。
其中一个臂膀忒粗的黑脸大汉上前便抓住少年的领口,欲将其扔出阶梯之外。几位旁观之人见此情形无不以袖掩目。如此大的臂力,摔个口鼻喷血倒是不假。谁知等了半天,竟无半点声响。抬眼一看,那黑大汉双手使劲,汗珠直滚而下,少年却端坐不动,悠闲自得啃着鸡。其他几人按耐不住,上前相助,无奈少年宛若灌了生铅,钉住了一般。围观之人从未见此奇景,纷纷拍手叫好。楼中客人也撇下怀中娇红暖翠出门看个一二。
方此时,一阵异香扑鼻而来。若是常客,不用抬眼便知是茗菀夜阁的当家花旦兼老鸨,魏去情。她一反青楼女子浓妆艳抹的惯例,端是一身素雅,清冽可人。上罩淡绿百蝶穿花窄裉衣,下是藕白洋邹缎长裙,飘然曳地,幽雅无声。
“这位小兄弟,驾临鄙阁,不知有何贵干?”魏去情笑靥如花,话语清淡如水,仿佛让这喧嚣的夜也岑寂了下来,若不知情,很难有人会把如此一朵泠然仙葩与烟花柳巷溶在一体。
“哦……”那少年抬头望去,面具式的笑容后星亮的明眸和雾一般的寒气竟晃得他有些眼花。这等目光形容定是在哪里见过。少年暗自揣测,不禁有些呆了。
“这小家伙想也是被咱们去情仙子的倾城之容迷住了呢!”几个嫖客趁机讨好魏去情,眼珠子贼溜溜打转。
魏去情只应付一笑,仍对那少年道:“不知小兄弟来为何事?”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道:“大事没有,单单来通报一声,今夜亥时初,尊阁会有明火之灾。”通报是本意不假,可自见过魏去情,少年便改了主意。
魏去情花容微微一颤,却立刻恢复原状道:“小英雄从何得知?”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席地而来。人群倏的闪开一条道路,一队钢剑铁甲的黑马骑兵赫然眼前。为首的军官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弱冠少年,雪衣白马,二龙戏珠的发冠俨然由稀世宝玉啄成,夜空之中与天幕繁星人间灯火交相辉映,映出霞一般的光彩。眉目也是清秀异常,英飒之气却凛然其中。
先前那少年又沉浸在了那只似乎总也啃不完的叫化鸡中,没事人一般对来者不管不顾。
人群却沉不住气了,“黑衣骑!”有人失声喊了出来。黑衣骑隶属当朝第一重臣柳苍原柳相国,此人担任龙体侍驾、皇城守卫及西北边塞军机要务,乃圣上之心腹。传闻单区区三百黑衣骑便可扫荡万人把守之城池。以一敌百,从未有任何差池。但柳相国一向深沉内敛不事张扬,管教又极其严厉,所以黑衣骑素来颇得人心。只不知一院小小青楼茗菀夜阁惹了多大事端,竟须得黑衣骑出马?
魏去情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修眉微蹙。但还是整整衣衫,不卑不亢迎了上去。
马上雪衣军官并不下马,轻蔑一瞥。拢了拢缰绳问道:“你可是这里当家之人?”
魏去情欠了欠身,柔柔答道:“正是。万望柳公子道明来意。”
柳公子?人群又是一阵骚乱。早有传闻柳家两名公子天生灵秀,小小年纪便深得圣上器重,大内之中担任要职,统领黑衣骑。看来这茗菀夜阁来头着实不小,竟连从未公开露过面的柳家公子也逼出来了。
这时少年终于吃完了那只鸡,饶有兴致看着魏去情和雪衣军官周旋。
被揭穿身份之后,雪衣军官不再说话,只目不转睛顶着魏去情。不过这是凡人所见之景。若是高手便可看出此二人是在传音入定,用内力将一般人听不见的低音逼入对手耳中。少年怎会看不出?他略一运气,一股无形真气便混入其中,偷得一些话语。
“快把我爹爹交出来,识相的话,便可免一死!”雪衣军官丝毫不怜取眼前人,话语横冲直撞。
“公子此言差异,在下与柳相国不过一面之缘,又怎知令尊去向?”魏去情不愧见过大世面,临危不慌。
“哼,不要装蒜了,我曾几次见过爹爹到你楼内。爹爹被你迷惑,想瞒我,没那么容易。”
“单凭到过我茗菀夜阁就判定是我藏了你爹爹?笑话!这长安城内有几个男人没到过这里?他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官府都要唯我是问不成?”魏去情一双柔荑轻扶腰肢,吃吃笑了起来。
“你……这个东西你可见过?”雪衣军官掏出一枚玉扳指,清凉碧透,泛着幽幽寒光,像极一朵瑶池芙蓉。
魏去情颜色骤变,一双美目顿流出忧虑。自言自语道:“难道苍原真有不测?”
雪衣军官冷笑一声,“有没有不测,你最应知道。”不等魏去情答话,便向身后铁骑一扬左手,“包围此楼,准备火箭!”
围观之人眼见着雪衣军官动起真格,皆纷纷离去,只剩下几个胆大的躲在旮旯拐角继续观看。楼内传来许多尖叫声,显然姑娘们也都不是聋子。相比之下,魏去情却似聋了一般呆立不动,口中呢喃。
静坐台阶边的少年站了起来。他伸伸懒腰道:“唉,一群大男人欺负几个弱女子,世道呀,怎变得这般险恶了!”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责任自负!”雪衣军官不吃这套,依然我行我素。
“那就请便!”少年毫不收敛嬉笑之气,但,眉宇之间英武之气却如同泻洪之水,奔腾而出。
“放箭!”雪衣军官一声令下,数条火蛇贪婪吐出信子。少年霍的运气上长刀,修长的刀,硕大的把,非千钧之力,休想提动。长刀在少年手中回转盘旋,通体渐渐通红如炭,仿佛有磁力一般将所有火箭吸附其上。而箭一旦触刀,火便自动熄灭。
雪衣军官也被这招式镇住了,许久没有对策。半晌,他从腰间拔出短弓利箭。看招式,要使出家传秘籍:银星十九箭。雪衣军官上手便使第五式,三箭齐发,唤作三龙逐日,锋利绝傲,由三方直取面门。少年因要用心接火箭不能有一丝疏漏,脚步被绑。但要对付这几箭,还是绰绰有余。忽然,少年身子一震。一种熟悉的寒意由脚底袭来。怎偏在这时候发作!少年心中叫苦,脸上滚出豆大的汗珠。
方此时,墨蓝天幕中一人飞身而下。定睛一看,与雪衣军官竟有几分相似,亦是白衣玉冠,只是身材大了一圈。此人凌空扑下,如雄鹰扑食,直奔三支铁箭。
可惜。可惜晚了一步。指尖与箭尾,不过差去半分。箭毫不受阻,照原路呼啸而去。这一刻,时间仿佛也驻足观看。
哐铛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箭在离少年眉心几寸的地方,掉在了地上。四周却更是静了一层。
雪衣军官突然跃下马背,对来人笑道,“柒哥哥,我不过吓吓他罢了,何劳您亲自出马!”
来人因来迟一步,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明白后,他厉声训斥:“阿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说着向少年作揖道:“这位兄台……”可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少年已经扶着长刀,软软倒了下去。
三、武器
安轻尘走在冥蓝的月瞳花瓣上。虽说步伐灵动,花瓣仍发出柔软的咯吱声。仿佛要将她的裙裾染成同样的冥蓝。空中,花瓣徐徐落下,略带苦涩的幽香缭绕弥散,颓靡而暧昧。衣着袒露的侍女手执长明灯,长相都是精致的,却无任何表情,白玉雕塑一般。幽蓝的灯光不但没有照明,反倒添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迷离。耳边是水声,玉碎一般清脆,让人联想到甘甜。安轻尘却有些微微发颤。
这是通向惑水仙宫的道路。去年薛灵芝轻易葬身索下,多亏三天前的变故。若不是那位少年,恐怕作索下冤魂的便是自己与妹妹。想着,那天的一草一木,少年的一嘻一笑,竟分毫不差在脑中闪现。
不过,今年竟无人敢与相争,倒是极出安轻尘意料。本以为不免血战一场,迎来的却是跪地的人群。昔日同门,为我所用。安轻尘心中掠过些许颤栗,但立刻恢复平静。不知蓝血的孩子,可予几分信任?
不管怎样,安轻尘理所当然的走上了这条道路。
路的尽头,是这些年同门残杀的终点。
路的尽头,是她瘁心煎熬的成果。路的尽头,是这漫天飞舞花瓣的源头。
路的尽头,有那抹妖冶笑声的制造者。
但,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
若非亲眼所见,连天人都无法相信有这样美妙绝伦的建筑。整个宫殿无一柱一椽,顶壁皆为流动水帘。有水的地方便生满了月瞳花,密密麻麻的让人惊艳,让人恐惧。花瓣顺水而下,四处漂流。
但是,最美好的往往伴随着最龌龊的。大殿中央隆起的水塌之上,却是怎样一番不堪入目的情形!一堆赤裸的雄性肉体蛆虫一般蠢蠢欲动,中央是一名美艳妇人。她身着青绿镂空蝉翼短袄,腰围缀银青白大撒裙,倌着西域单枫相思髻。体态沟壑盈然可见,额上的月瞳花吐蕊怒放,妖娆万分。见到安轻尘,她举起手中嵌纹晶杯,雪白的腕上一只晶亮的镯上下翻飞。恣肆狂笑。
安轻尘强忍作呕的欲望,与那妇人对视。此人便是水司徒?与想象中冰清玉洁人竟是差异迥远!
水司徒轻轻咋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打量安轻尘道,“你便是人选?耐力倒非凡。若要呕吐,大可随意。”
安轻尘连忙跪下道,“弟子不敢。”
又是一阵狂笑,狂而不损其媚。“乖孩子,近前来,让我仔细瞧瞧。”玉手一扬,四周浮白的肉体皆退下。
安轻尘惴惴走上前去,她看见女人凝如鹅脂的腕上用隶书纹着一个“钟”字。女人身上糜烂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几乎没见过阳光的皮肤和朱红的唇将她的眼睛刺痛了。水司徒拨开她额前细软发丝,喃喃道,“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阿婷她当真舍得?”
阿婷……安轻尘依稀记得这是母亲的名字。是母亲留给她和妹妹安轻砂不多的回忆之一。那个脸色纸白,身影单薄的女子,生下了她们,却厌恶她们。自她们出生,便与她呆在有着高墙的院子里。母亲整日整夜关在漆黑的房子里,惧怕阳光,神情麻木,像一只生在暗中的兽。一个脸色晦暗男人常常走进她的房间,一柱香工夫便会喘着气离开。从高墙的朱漆门中走出。院子里有扇朱漆的门,很新的样子,上面还有金铁的突出。她们的天只有小小的一块,太阳只有短短的一会,鸟只有少少的几只。
安轻尘曾对着太阳说,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可它还是离开了。安轻砂有时则对着鸟说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它们没有离开,因为它们掉下来了,死了。于是她就把它们埋起来。八年来,院子里遍地埋的是鸟的尸体。到夏天会发出恶臭。她曾幻想母亲会走出那间屋子,骂她或打她一顿,但什么也没发生。哑女人眼中有恐惧,她总是离安轻尘远远的。安轻尘发觉自己越来越讨厌哑女人,她对自己说,我想让她死。不久,哑女人果真死了。安轻尘便把安轻砂找来一起将她埋了。那个男人来了,他从地下挖出了哑女人和鸟的尸体,叫人从朱漆大门里运走了,还找了更老的女人来。
门的外面是什么。安轻砂曾问过那个男人。男人只是阴沉着脸摇摇头,将她推开。
八岁那年,母亲死了。之前她只是恹恹地说,去吧去吧,安家容不下你们。你们是从一个叫做千顷云的地方来的。离开这里,外面有我想要的一切和你们想要的一切。那个脸色晦暗的男子焦躁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死亡,一个皆大欢喜的死亡。但,她们都没有眼泪。安轻砂是因为恐惧,安轻尘却是因为憎恨。
水司徒的手顺着她青瓷般的脖颈滑下,反复摩挲。忽然,她一惊,“难道……难道你是……”很快,她恢复了镇定道:“这样一个玉般的娃娃,倒极适合走阳路。”说完,将双手镯子褪下,套在了她纤细的腕上,道,“娃娃,你可别后悔。想这也是阿婷一手安排的。她做不了的,要你来替她完成。”
安轻尘觉得脖子上的手心滑腻湿凉,却搅得她一片火辣酥痒。那晶亮的镯子一到手腕就是一阵阴凉。感觉五脏六腑都浸在冰水之中。她凝视着镯子,但见透明之中隐约有些六芒图案。幽蓝的细丝盘旋其中,似静似动。
对,幽蓝的血,和母亲喷出的一样,饱含死亡的气息。忽然,母亲挣扎坐了起来双掌分别打在了一双女儿身上。安轻尘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她离阳光越来越近,耳边有呼啸的风和鸟鸣。千顷云,千顷云……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它叫惜痕。乃我水司开天始祖轩辕水魂取太古时期永凝寒冰琢成。蓝丝便是始祖殷殷心血。有了它,你才能够练就水司真正的镇宫之法——玄天月影拂心术。”水司徒茂密的云鬓渐渐染上霜雪,气息也若即若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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