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enjierong(小问)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7-26 10:51:5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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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狗崽
黄昏时分,当我捧着死长虫和虎子回到马场时,把老王叔吓了一跳。好家伙,你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打到了。我红着脸说,碰巧,碰巧。为了这长虫,老王叔还特地宰了只鸡。把长虫、小鸡还有土豆炖了满满一大锅。吃饭时老王叔从炕上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酒坛,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又给我倒了一碗。娃呀,这几年我和大妈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你这娃懂事呀,小小年纪就参军了。也挺长时间没回家了吧,只要你不嫌弃,你就把这当你的家。来咱爷俩吃一个。老王叔说完就自己喝了一口酒,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也跟着喝了一大口。结果那口酒从嘴一直烫到肚子,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最后还是咳了起来。老王叔一边笑着一边用大手拍着我的后背,大妈笑着怪老王叔让我喝酒,往我碗里送着雪白的长虫肉。老王叔夹起一块长虫肉举到眼前,娃呀,你知道这是什么长虫吗?我摇了摇头。老王叔大口嚼着长虫肉,使劲地往下一咽。这长虫又叫草上飞,那可是好东西。你打死的这条长虫在咱这地儿叫地龙。地龙那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肉不光好吃,还能治病。长白山的老人都说,超过丈长的地龙头上会长肉冠,吃了它还可以长生不老。我在这山上呆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长的地龙呢。没成想今天被你小子打到了,只不过这头被你打烂啦,要不然咱三口人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呢。老王叔说完哈哈大笑,我听完是暗自心惊。我强压着胃里不住上反的酒,想问老王叔什么,可是不知从何下口。老王叔也喝得差不多了,满脸通红,身子已经坐不稳了。娃呀,你别看我才喝一碗就这样,你不知道这酒也是有名堂的。这酒里泡着整整七七四十九种咱长白山上药材呢,而这酒方更是没人知道。当初这酒还是我从山上一个兄弟那要来的,我救过那老小子的命,没想到那老小子就只给我这么一坛。他说的可蝎虎呢,说他家祖辈就在长白山上挖参。有一天他祖宗走到林子深处突然闻到一阵奇香,他顺着香气就走了过去。发现了一只像马不是马的大兽,往着一个树洞里不停地叼着草什么的,那香味就从那树洞里传出来的。等那野兽一走,他祖宗就偷偷爬了过去,看那树洞里满满的一汪清水。放在口中一尝,娘咧,是酒!于是他在那蹲了三天,偷偷记下那兽往洞里放了七七四十九种草药。他把那酒拿回来一壶,照着样做的。我兄弟说他们家人每个月喝一碗这酒,个个都活过了一百岁呀。娃呀,今天吃了地龙肉,喝着麒麟酒。咱们俩也算是缘份呀。
麒麟酒??我的舌头也大了一圈。老王叔点了点头,不是跟你讲过咱这二座山一个叫白狼山,一个麒麟山嘛。那是当初白狼与麒麟打架化成的山。我小时候,爷爷总给我讲白狼和麒麟打架的事呀。还有我告诉你一个事,你可别跟别人说呀。老王叔挨到我耳边说,我家后院那个兔崽子,有来头。我就琢磨那马驹一定有问题。你听着没?他隔着窗户指着后院,我摇了摇头。老王叔神秘地笑了笑,我只要在这屋一喝酒,那兔崽子就回来,它立马就能闻到味。而且那个躁哟,就像丢了魂似的。我有回给它喂了一次,一大碗一口就下去了。娃儿,说了怕你不信,那家伙飞了,真飞起来了。我也六十来岁了,头一次吓傻了。所以那兔崽子我不管,不能管呀。它根本不是人间的物呀……说完老王叔就倒在了地上,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躺了下来。
半夜里,身子被烤得火热。我从炕上爬起来,口干舌燥的。这不是我的炕,因为刚入冬我那屋还没有烧炕呢。这是老王叔那屋的炕,果然老王叔正睡在我身边,大声地打着酣。一定是我刚才睡着了,老王叔他们没舍得叫我起来,就让我在这睡了。我从炕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一口就给喝了下去,然后又拿了点水往脸上一抹,人一下子就精神了。我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入冬的深夜很冷,呵一口气已经看得见白雾。黑夜将天压得低低的,星星月亮好像就在头顶上,现在早就没有了虫子,这时的院子也显得异常冷清。阿虎也冻得蹲在窝里不露头,我缩了缩头,往后院走去。后院已经堆满了干草,那都是老王叔为了准备过冬用的。马儿都站在马圈里一角互相靠着,安静地睡着。我往那边的草堆走进,刚才老王叔说那马驹已经回来了。果然我刚走过去,那马驹腾地站了起来,红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我。我想去摸它,它躲开了,结果半天我也没碰到它,它好像知道我今天没有敌意,所以对我并不紧张,倒是像有些故意似的,跟我玩弄。我想了想,几步跑回了屋。我借着月光一看,那坛酒还在炕上上放着。我偷偷摸摸走了进去,拿起那坛酒又跑回到后院。站在后院,我打开了那坛子的盖子。那马驹立刻把头冲向我,直勾勾地瞪着那坛酒。我慢慢走过去,它也一点点靠近我。终于它一头扎进了酒坛里,我也第一次真正摸到了它。我轻轻拍着它的脖子,替它拂去身上的碎草。它的毛异常的顺滑,都有一点滑手。手插进鬃毛里,好像放在棉絮里一样的舒服。它一边使劲喝着坛子里的酒,一边顺着我的手晃着头,好像十分受用。我摸到它的头上有一个菱形的突起,这让我想起了牺牲的小李。小李的后脑上就有这样的一个骨头尖。第一天入伍小李就坐在我后面,聊天时他一边抓着我的手摸着他后脑,一边笑着对我说。我娘说俺脑门后面有疙瘩,将来一定能当大官。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小李说话时脸红的样子。我摸着马头对着马驹说,我曾经有一个好同志好朋友,他叫李二宝,以后我就叫你二宝了。二宝一扬头,呼呼吐着长气。满口的酒气直扑我的鼻子。二宝撒欢地跳着,月光下它好像是在跳着舞蹈。要飞了?!!我紧紧地睁着,紧怕漏看了什么。只见二宝摇头晃脑,歪歪扭扭地跳到草堆旁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它睡着了!
我捧着酒坛子傻傻地看了好一会,不见二宝起来。走过去一看,那家伙已经睡得打起呼噜了。真是扫兴呀,我歪着个鼻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二宝。最后没办法,我拽来好些草盖在了二宝身上,好让它不被冻着。忙到最后,我这才发现那个酒坛子已经空空的了。这时身上立刻出了身冷汗,酒劲也醒了。怎么办?老王叔的宝贝酒被我给二宝喝了。我站在那懊恼不已,我应该倒在碗里给二宝喝的。唉,没办法。可是也不能告诉老王叔。我回到厨房往酒坛了舀了两碗水,使劲摇了摇。闻了闻,还是扑香满鼻。我偷偷把酒坛放在老王叔的炕上,然后就回我自己的屋子里睡了。
我猛地睁开眼,阳光正照在脸上。坏了,起来晚了。我连忙穿上衣服,跑到老王叔的的屋子里,屋子里没有人。我跑出屋来到院子里,虎子见我出来,马上凑了上来。我拍了拍它的头,我看见大妈在院子里喂鸡,就问大妈,老王叔呢?大妈笑呵呵地说在后院呢。我又来到后院,喊了声老王叔。老王叔放下手里的耙子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像还没有被发现。我走过去接过老王叔手里的耙子,老王叔笑呵呵地说,昨晚睡得咋样,怎么半夜醒了?我红着脸说,被渴醒了,喝完水就回自己屋了。老王叔又说,那肉还剩好多呢,咱爷俩一会接着吃。我连忙接着说,好呀,不过我不能再喝酒了。老王叔点了点头,不能喝啦,我这昨晚喝了一碗今早也弄得差点没起来,唉,人老喽。我心中暗喜说,老王叔你哪老呀,精神着呢。老王叔听得哈哈大笑。我在后院看了一圈,没看到二宝,就问老王叔,二……那马驹呢?老王叔说,谁知道,又自己出去玩了吧。这时他脸色一正,拉着我的手说。娃呀,我是信得着你才和你说昨天的话。你千万别根别人说呀,你也别往心里去。因为这事会惹祸上身的,老人都说天上麒麟,地上白狼。虽是神物但都不应该近身的,因为那东西带来的不是大吉就是大凶,很容易惹来杀身之祸的呀。我老了我不在乎,你还年轻呀。如果真和这些东西拉上关系,死的冤呢。我当时以为老王叔这么说只是不想让我把二宝的事传出去,所以没在意就点了点头。然后跟老王叔说要给家里送封信,就从马场出来往县里去了。
在路上,我边走边合计着。到了县了,先给家里写封信,再看看报纸现在咱这仗打得怎么样了。还有就是给大妈和老王叔买些棉絮回去,他俩的棉袄都穿了好些年,里面的棉花都已经硬硬的了。我的钱不够买衣服就买些棉花让他俩换上吧。还有最重要的是买些药酒,把老王叔酒坛子里的水换出来,希望不会被老王叔尝出来。我就这样一边寻思着一边快步走着,手里的毛票都被我攥出水来。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才看见了远处县口的大喇叭,喇叭里大声讲着“誓以全力拥护全国人民的正义要求,拥护全国人民在志愿基础上为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神圣任务而奋斗。”我直接来到了县里合社办公室,当初我刚来这里时也是办公室的人接待的我。上次送我去马场的老张见到我从是很热情,握着我的手,连声问我最近怎么样。我告诉他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老张从身边拿过一张报纸,递给了我。告诉我一定要要拿回去给老王叔念一念,报纸上面用大字写着:中共中央联合全国各民主党派发表《联合宣言》。内容就是我刚刚在大喇叭里听到的讲话。老张叫我坐下,跟我谈了很多形式上的道理,可是现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我从马场出来到现在连口饭还没有吃呢。老张看我十分着急的样子,才问我到县里有什么事。我拿出事先写好的信交给了他,让他帮我送到部队里,因为这没办法寄信,只有送到支队才能寄给老家。然后我告诉老张说要买些棉絮和药酒,撒谎说老王叔的风湿犯了。老张很是重视,他告诉我说现在县里的物资极缺,合社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卖。他想了好一会,把我带到合社。叫来一个人,我们跟着那个人来到了库房。库房里几乎也是全空着,只在角落里堆着一些东西。看东西这么缺少,我买完棉絮和药酒又顺便拿了些盐。这时老张从另外一间屋子走过来,手上拿着二个玻璃瓶子。小杜,这些水果罐头是上回部队送过来的,在这根本卖不出去。眼看要过期了,你拿二个回去跟老王叔老两口吃吧。我高兴地答应了,别看我已经十八岁了,也还从来没有吃过水果罐头呢。我怕天黑前赶不回去,就急忙和老张告别往回走了。
从县子口出来,我就感觉有人一直跟着我。我走走停停,他也走走停停。最后我干脆不走,回过头,一个拿着土蓝子的农村人站在了我对面。那人长得黑黑瘦瘦,长相委琐,一看就是个二流子。我没有好气地冲他喊了一句,干吗的?他二步走到我身边,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小同志呀,一看你就是咱解放军。我在路边就看见你了,你可要帮帮俺呀。他的神情很是可怜,这不禁让我心软了些。怎么了?你先别哭了。他依然不停地抽搐,俺娘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呀。这可咋办呀。听了他的话,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哎,老乡你别哭了。我身上的钱都花没了,要不我可以给你买点药。对了我认识这合社的老张,要不我让他帮你想想办法。那人停止了抽搐,喃喃地说,俺娘她躺在床上,说就想尝点水果呀,就想尝点水果呀。可这大冬天的让俺上哪找水果呀。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我手里的二个水果罐头。这下我可犯了难,给他,我和老王叔还没有吃过呢。不给他,他老娘又那么可怜。那农村人见我犹豫不决,就说,同志我不能白要你的。说完一把揭起盖在土蓝子上的布,从里面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我不禁喊了出来。
狗崽!!
好漂亮的狗崽,不过才二个月大小,身上还满是软软的灰色茸毛。大大的嘴叉,脑门极宽,耳朵硬硬的支棱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狗,但一看就知道是好狗。特别是它脑门上一撮白毛,让我一下就喜欢上了。那人看出我喜欢这狗,又开始唠叨起来。这狗家里稀罕着呢,要不是为了俺娘的病,俺根本不能卖。我用手指逗着那狗崽,狗崽有些有气无力,显然是好些天没有吃东西了。蔫的头都抬不起来。我把刚才买的在路上吃的馒头掰下一块,放在手心里。那狗崽咬到就大口嚼了起来。应该养条狗的,虎子现在又老又瘸,干活根本使不上劲。老王叔说冬天山上的狼就会下山来闹,没有一条好狗看家是不行的。我想了想,心一横把两个水果罐头推给了那个农村人,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蓝子里抱出那狗崽放在怀里。那人接过水果罐头,竟然不说一句话就从土道上跳了下去跑开了。我也没有在意,紧了紧怀,小心地托着狗崽,那狗崽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大大的眼睛直看着前面。我往自己嘴里送了口馒头,又往狗崽嘴里送了一块,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刚走两步,就听身后咣铛一声响,我走到道边往下边望着。只见不远处,那个农村人正用着土块砸着玻璃瓶。砸开了就棒着破玻璃瓶往自己嘴里倒着,他突然发现了我。扔下手里的破玻璃瓶,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一路小跑地跑回了马场,进了屋子来不及喘气。把狗崽放在了炕上,回身就叫来老王叔。
老王叔,你看我买啥回来了。
老王叔只看一眼,两个眼睛就瞪得跟灯泡似的。
你赶快给我扔了它!
咋地了?
你怎么捡了个白眼狼回来。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时炕上的狗崽不知为什么高扬着头,叫了起来。
嗷~~~~~~~~~~~
那声音一直透过屋子,直冲山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买了只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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