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hian(whian)
整理人: chocho.1(2003-07-29 20:25:3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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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文章发在那儿,还真是收获颇丰。以下是夜看红楼的红友讨论的其中一部分,我以为很有建设性,特选出与大家共赏(按发帖时间先后列出):
清枫
因此,我的理解是宝玉的觉醒乃至出家与家族败落并无必然联系,虽然按小说的章法结构,可能个体的存在与毁灭要依存于家族的兴亡(树倒猢狲散),但是在人性的悲剧面前,物质毁灭的悲剧性事件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至于将他的出家解独为“救赎”,我正想请教于whian,“救赎”是西方宗教的产物,是西方社会解脱心灵原罪的一种方式,虽然我们老祖先也倡导“吾日三醒吾身”,可中国社会或者说整个东方世界并没有这种自醒、忏悔的传统,我们太习惯于将过错掩埋,太容易自我陶醉,自我麻痹,而红楼梦作品本身又弥散着一种对往日生活深深的眷念的情绪(脂评的这种倾向由甚),可见幻想由它来完成灵魂忏悔的“救赎”似乎有些揠苗助长~一点浅见,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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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金
追寻宝玉的人生轨迹,是把握《红楼梦》的思想精神脉络的唯一方法。我在《怎样读红楼梦》中也试图运用这一方法。
http://redfan.huyuonline.com/bbs/topic.cgi?forum=1&topic=1143&show=20
必须承认的事实是,《红楼梦》是其作者“人生了悟”后的产物。这个事实,在前八十回的花团锦簇中已经被明白无误地表现出来。──每一次贾府和大观园的繁华,都已经被打上了“了悟”的烙印。因此,虽然宝玉人生在八十回后的的具体走向,可能永远是个未知,但他的思想脉络,应该是可以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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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rhs
不好意思,众位高人在此讨论,小子冒昧请教了。
whian楼主的观点是否可以归纳为以下两点?
1、宝玉“看破红尘”不可能是红楼梦的主题,这样的主题太俗套了;
2、宝玉思想的结局是救赎。(可否类比为佛教里的“普度众生”的含义呢?)
个人觉得是否能从“无立足境,是方干净。”那一段中看出宝玉最后的思想发展呢?在那里宝钗引用了六祖惠能故事的前半段,那么后半段故事能否帮助我们想像宝玉的后来思想呢?比较一下各自的偈。
神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六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五祖:“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复无种。无性亦无生。”
宝玉:“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黛玉:“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神秀在意自己的身体,宝玉在意自己的立足之境,六祖和黛玉都悟到了“无”,五祖却认为悟到“无”仅仅是初悟,真正的悟是“自性”,如果可以类比的话,我们可否说宝玉最后也超过了“无”(看破红尘出家),而悟到了五祖这一级别?------------“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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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bournk
想起了以前和清风,方金兄讨论过的“情空两济” :-)
宝玉的精神归宿的确很重要,不过我觉得只要能够明确他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了,在他生命的诸般体悟中,有很多是对“忧、烦、畏、死”的反思和超然,即雪芹先生已经用形象化的语言来描述了一个“存在者的存在”。有这样一种内在的觉醒意识和从周围的“人事”中汲取的“他人之悟”作为背景,宝玉在红楼梦中实际上是独立于人群之外,而又在场于每一事件中的。从“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一节,特别可以看出这种鲜明的主观体验及其在客体世界中产生的涟漪。
至于宝玉的精神归属,也就是作者本人的最终的价值依托,究竟是落在悲观的虚无中,还是从虚无中又奋扬起孤独的力量,甚或心死神灭而肉身尚在,泯然于红尘狗苟,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或者说是他们,曾经有过的“哲人之癫”,已经在这个悲剧的世界里庄严的宣告了人性对沉沦的拒绝和因生命本身而产生的喜悦欢欣。在这个意义上,雪芹先生是用诗样的语言实践了尼采的悲剧理想。
如果说尼采的“超人”是从梦神的沉静和酒神的癫狂中诞生出的力量之躯,那么贾宝玉这一个“超人”有着同样丰富的心灵世界,却缺少应有的披荆斩棘的魄力。然而我很觉得,这不仅仅是文化差异的缘故——宝玉表面上的“软弱”何尝不意味着更深层次的力量的澎湃。反观尼采思想的破坏冲动,我认为宝玉在他的文化圈中的挣扎不仅仅是要打碎,更加是要在解构旧有的同时重新建构。
就先生本人来说,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也使得一个如哈姆雷特般优柔敏感的“怀疑者”的形象更适合成为他理想中负担文化变革这一艰巨任务的开先河者。说到底,在一个尘封良久的桎梏中,一种痛苦的、彷徨的、无可奈何的“开呀,开呀”的声音,要比“打破”本身更艰难、更重要,其影响也更加深远。因此我深觉得,探讨宝玉的精神成长之路,也就是探讨先生悲剧性的人生哲学和历史哲学的思考——而在这一方面,雪芹先生似乎要比后世的哲学家看的更深远。
关于“红楼梦缺乏有力量的人物形象”这个问题,昨天我想了很长时间,一个简单的结论是先生似乎不仅要以此表现宿命力量的强大,更加在怀疑“强力”本身的作用——宝玉对“文死谏武死战”的轻蔑和“化灰化烟”的理想,与西方悲剧理念中对个体力量的肯定是有出入的。与尼采相比,我更倾向于把这样一种对现实的反叛称作“醉而不癫” :-)
另外,能否据此认为雪芹先生在反叛传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解构同时建构”的文化再造的理想,我觉得还是值得商榷的——虽然我个人相信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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