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lsi(妖媚。)
整理人: byebye(2003-08-01 22:02:0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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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身的疲惫又回到了这里,踏进了这套旧公寓的大门。
我感觉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我的脚上穿着一双鲜红锃亮的高跟凉鞋,脚背中间有穿带镂空的那种,款式很别致,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所以,不肯轻易脱下。
相信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这里一定发生过昨晚看的那部黑白电影里放的故事。
眼睛感触着泛白的影片中厚厚的灰尘,会让人有深深的困顿和倦意。
逼仄的楼梯,狭隘的楼梯通道。
古老的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的直响,让人想到了老时三十年代的旧上海。
我甚至能想像得到全套漆成暗红色的家具和一个挽着发髻,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轻女子手持团扇,身穿着细花的丝缎旗袍,服贴的衬出玲珑细致的曲线,投足轻笑间风情万种,妩媚娇艳;
一盏华丽精美的吊灯映射出朦胧暧昧的桔色暖光;
一张宽大柔软做工考究,雕刻着流畅线条的牙床;
还有一个手动式的唱机转着一张旧唱片,音乐吱呀吱呀的响。
一个坠落于凡尘的烟花女子,或者一个年轻的丧夫少妇,或者一个名声乍响的夜总会歌女、大剧院名旦,有着惊艳的容颜和凄丽的神情,举止轻柔哀怨,淡淡的幽气轻吐。
想起在李碧华《胭脂扣》中的那个戏子说:命好的女人,一辈子只跟一个男人;命不好的女人,一辈子跟很多男人。
这样的房间里,每天出入的只会是不同的男人。
走到梳妆镜前,漠然的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点发白,但有着精美的妆塑和艳丽的双唇,眼神昏昏欲睡。
这张清秀的脸对着镜子的表情,这个环境,这个房子的气息,都让我感觉非常熟悉,可是我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也许我的昨天就住在这里,或者是我的前世?
已经游荡了好久好久,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似乎感觉到我的生活曾经就是在这里。
我的记忆只有现在,没有过去。
指的现在,就是我从那个地方出来,然后直到这一刻。我的记忆只有这么一段。
这段时间有多长了,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不知道。
我只知道现在,我在二十一世纪,在这套公寓里照着镜子。
在这之前,我刚踏进这套公寓,低头看门槛的时候看到了脚上那双红高跟鞋,红得像血一样的鲜艳。
但我还会有过去的感觉。譬如说,陌生的,或者熟悉的,抑或是,无关的。
…………
咯笃、咯笃、咯笃……
楼梯上响起了一阵零零落落的脚步声,还有木地板和扶梯的咯吱咯吱声。
这时候,唱机里悠悠放着的音乐突然被卡住,艰涩枯燥的嘶嘶叫嚣。
下意识的回头看唱机,积满着尘土,静静的躺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唱机并没有开,我才刚回到这里。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有人上来了,我站起身。我应该去给客人开门,然后泡茶或者咖啡。来到房门前,我的手却怎么也握不住那个房门的把手。
把手一转,门自己开了,我觉得这一切似乎是自然的。我肯定握不住把手,门应该会自己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起身,也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但门开了后,我就知道了原因,门外头的客人有钥匙。
我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穿着开襟长衫,满头银丝。
后面有一个穿T恤牛仔裤和球鞋的年轻女子,脑子后面束着一个马尾,动感亮丽。和房间里陈旧的昏黄和灰尘的沉积极其不谐调。
一张饱经沧桑,已干枯凋谢的脸和一张充满朝气,如鲜花般缀开的脸,那个老妇人又让我感觉到非常熟悉,似曾在哪里见过。
老妇人长叹了一口气,那股子怨气刺透了浑浊的眼睛,散出压仄的映射。
当年,她最喜欢坐在梳妆镜前打理她那一头乌黑的云髻,然后穿上她最喜欢的那双红色高跟鞋狂舞,飞转。
她的舞姿曾让整个上海滩里喜欢夜生活的男人着迷。
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跟着她,看着她出道,看着她走红,看着她被一个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盯上。。。
她在绝望的肆意中挣扎生存,不久就爱上了一个思想激进的年轻留学生。和她说一些什么女权之类的事情。
从那之后,除了这个年轻男子,她不许任何男人碰她。男人知道她喜欢跳舞,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送给她,是当时最新颖的款式。
她捧着这双鞋欣喜若狂,爱不释手。
快乐得像个天使。。
…………
这个房间总算有了安宁的恬静。
她像个真正的女人那样为一个男人守候。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那么快乐。
我清楚的记得她那时幸福的表情,非常的耀眼。
隔着身上被那些恶男人毒打过后的瘀青块,灿烂的微笑着。
紧咬着的牙齿缝渗出血丝,那盘漂亮的云髻被撕扯得残乱不堪,瘦弱的身体颤抖着,眼神中射出摄心的决然坚毅。。。
可后来,那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家势显赫的名门女结了婚后,又出国了。
那晚,我又看着她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她漂亮的头发,我看到镜子里的她,把嘴唇画得鲜红,脸色惨白,但是在平静的微笑。
我站在一旁,年纪还小,心里很恐惧。
然后她穿上了高跟鞋,开始跳舞,飞旋。。飞旋。。
她笑着,疯狂的尖叫着。。鞋跟突然折断,她脚一扭,倒头撞到了茶几的玻璃尖角上。。血花飞溅。。她那漂亮的云髻一团血肉模糊。。
她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最后,那双红色高跟鞋要了她的命。
我不明白的是,好好的一双鞋子,一直被她保养得很好,怎么说断就断了呢?
…………
我静静的听着这两个人聊着。。
我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在拿着笔做着记录。
这段破碎不堪的往事,许多年前吞噬了一个风尘女子的灵魂,撕心裂肺的疼痛,不久后就会变成一篇新的传奇,作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资。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回到我的梳妆镜前,开始整理我那一头乌黑的云髻。
我依然穿着那双鲜红的高跟鞋。
在梳妆镜的妆台上,放着一把落满灰尘的水果刀。
刀面上散乱的沾着几点红色的碎皮屑,格外的清晰刺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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