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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善哉行》第二章
发信人: sanleexp(相距千里)
整理人: submerge(2003-07-24 12:31:19), 站内信件
第二章  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方士乐

鱼游于水,龙戏于渊,兽迹于野,鸟翔于天。
我和你在此相见,是三生七世的缘定在前。



“你不要命了,往那边走是鱼乐山堂!”尽量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鱼乐……”这个小贩模样的人顿时住口,匆匆跟着后面追来的人向回走了。

我站在高处看着他们,双手悠闲地背在后面,嘴边挂着冷冷的笑意。“鱼乐山堂!”
对他们而言,这个名字就代表地狱,对我而言,它是金库,是聚宝盆。
世事有两面,我独居中间。
我是“鱼乐山堂”的掌柜。

我在等人。
每旬开始的第一天寅时三刻,我都会站在这里接人,每次五个。
我正在站着等他们。
我已经站了很久,久得看到半里外的三岔路口,来来往往共经过了四批商队,一个药农,一个樵夫,一个游方和尚,五十七个赶集的人和两个小贩,从夜色尚浓一直到晨曦微晓。
没有一次全部的人会准时到达。我们说“过辰不候”,几乎每个人都会在最后一刻出现,好像来得早了会吃亏有失身份,而比着看谁最后到。
可我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来的都是大主顾。
每旬我就这样站着接进一万两,黄金。
我喜欢等待,等待给人带来缓慢优雅的快乐和丰厚迷人的回报。
等待是我最大的享受。
当然,也要有足够的技巧。

线香不急不徐地燃到底部,呼出的青丝摇摇摆摆迷失于竹林中。
来了!
五乘小轿稳稳停在崖下,里面的人却并不急于出来,侧面帷帘一动,似在打量周遭。
半晌,线香火头终于支持不住,突地爆明,眼见就要燃尽,轿中齐刷刷走出四人。
小轿即刻抬走,四人不紧不慢走上高崖。
脚步声告诉我很多东西,比如第一个人是几个人里最高的,他的轻功应该已到“踏雪无痕”的境界,足音飘忽,几不可闻;第二个应是内外兼修的道门中人,脚底平稳周正,隐隐暗合“无为”之相;第三个是霸道的外家高手,一踏之下山石皆有隙裂之声;第四个的功力在三人之上,却是最仔细的一个,走路缀于最后,履前微尘不起,步伐节奏特异,是最省力的一种。
但只有四个人。
“诸位辛苦了,在下山堂掌柜方士乐,在此恭迎,这边请。”
我从来不说废话,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不必客套。
我扫见第四个年轻人眼里精光一现,知道他很赞同我的作风。
“还有一个呢?不是说好五人成局的吗?”第三个是蛮横强势的“百丈鞭”常霸。“临阵脱逃的人不配做我对手。”手下拍压,巨石剜出掌形。
“想来便是这位兄台吧。如何不坐我们的奉轿,要步行而来?”
回头见一个着蓝布衫的男人站在竹林入口。
香火一晃而灭。

“我没有迟到。”
“的确。”
“那带路吧。”
“不知门费……各位是否都有准备?”君子取财,缄口默视。
四人对望,各自拿出银票,并排放于石上,蓝衣人扬手之间,纸已落在一旁。
我点验清楚,小心地收于怀中。
“请。”

历来人心善恶最是险要莫测,君子小人道佛禽兽从来不可一眼鉴辨。天理有常,人伦惟序,说话行事处世为人皆当谨慎,即使如何脱俗悖道的,也有种种约束在胸。尤其当是人身处要位,言行举止更要依中规矩,一些个真实心意反而硬生生地湮没,尤其是突如其来的恶想妄念更加要埋藏地深厚缜密。不过时日久远后,难免心底会生出些许小刺,逐渐针破表皮平顺,磨损一向之心,而诱发其中古远的密藏,心中魔障。由是种种游戏便兴盛起来,一面消磨心底的郁结,一面诱生更强的争斗之心。尤其在此盛世宏国,玩得怎样刺激也不为过。
我深谙个中滋味,就此谋出一条生财之道。
——鱼乐山堂。
以鱼相乐,解缚心结,智者较技,武者力搏。
只是这“鱼”不是池中之物,而被放养山林。
山堂每月搜购“小鱼”数名,以冲缺数,只六至十岁间,精灵乖巧的。
来这里的宾客都非普通人物,除了此间主人和掌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身份。
这是我们的信誉之处。
我是生意人。
开门揶客,笑脸迎人。
来的,都是捕猎人。
捕鱼。
捕命!
二千两是定数,只入得这“鱼乐山堂”大门。
我们原本每月只做一担生意,所以,排队的人很多。
现在一旬一合,还是得抽签定选。
能抽中的自然不只花这个数。
之后,还有各逞赌资,任凭大小,我只抽一成。
他们互相并不熟识,只是照规矩编在一组。
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何时人变得这样贱?
有富贵的来决生死,活得清苦的来找金银,最多的还是显达贵品来此攀比。
——山堂的战绩便是英雄谱。
说破了,不过一个擂台,做得花巧新颖些,便有如此成绩。想当世靡靡,人心浑浊,可窥豹斑。

“山堂的规矩写在这里,大家务请先看仔细。”我指着堂上巨挂,依例提醒。
厅高三丈三尺,纵九阔八,正前横楣之上是丈余匾额,黑底金漆,大大两个题字——“鱼乐”。下方垂帘至地,覆墙一面,竹筋素织,朱笔书写,工整古朴五行大字,下有小字数行。落款“山堂主人于郴”。
一,来此山堂,鱼乐为旨。千金进门,名号莫持。
二,五人同行,各逞其能。财资收验,提保一成。
三,鱼放在山,捉捕悉便。死不及生,以数相见。
四,互可搏杀,生死由命。重彩惟一,富贵在天。
五,出此门去,互不相干。天机勿泄,密隐当涵。
“这五条规矩,好像简单了些。”说话的是“雁行”航天血,声调与脸色一样,阴惨惨的,又尖又细。
“详细计数方法就标在其下。”我指着布幅下摆。
“……限时三日,辰起辰终,出离大堂,死生不论。生鱼计二,死后为一,带返大堂,方计其数。……彩金开宣,存寄中堂,未遵时者,皆失资格。最终决断,俱在山堂,若无异议,即请落注。”第四个少年朗声念道。
“就是说未到时辰返回或逾时未返的人,都会失去资格?”俗家打扮的千叶道人终于开口询问。黄金的诱惑,想是仙凡一般。
“正是。”我根本不需要他们自报姓名,若没查清底细,怎会容他们成为山堂之客?
“输的人呢?”
“自然没有机会再看见彩金。”我答得机巧。——但首先,他要能活着回到这里。这句话我没说。已经连续十四个月没有第二个人能在三天后回返大堂,有三次,是一个人都没有。而这些只要进入山林,他们自然会明白。问出此话的常霸,自然就是回不来的那种。
我一边回答一边留意查看,先前四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中堂竹幅上,逐字研读,巨细无遗,或有疑问,即时相询。而后来的蓝衣人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是洛阳朱家选的代表,“江湖客”倪浪。朱家富甲一方,但前两次俱大败而归,礼聘高手“点苍一剑”王伦尚、“狂刀”江泰,都死于平王朱谨的手下——“铁鹰”部众。朱家二子朱驭龙贵为御封“平西将军”,与平王、恒王鼎立抗礼,十年来争斗不休。恒王无故被贬后,两家更势成犄角,朱家怎忍得下如此败绩?此次必是重金相请的异域奇人或避世高手,连山堂广布天下的暗网也打探不出更多资料,但看在额外的五千两金的份上,还是让他参加了。而第四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铁鹰。铁鹰队共有五人,但每次都单独行动,俱只以“铁鹰”为名,再无本姓。

“如果没有问题,诸位这边请。”我走到大堂中央,一张四周封闭的红木大桌旁,翻开倒扣大盅,台面中央倏忽下陷,露出空荡荡一个大洞。里面四底平滑,泛着幽光,乃精铜所铸。这里是众家存放赌资的地方,一旦合上,除非由我亲手打开,否则必遭机关。三月前,意图偷机的“南水一漂”曹几明从这里抬出去,直接扔进了后山喂狗,少了半边脑袋,想来也没有人再认得出他。
这时该是各家摊牌亮宝,一展气焰。
金银自不必说,数千至百万。其他的,更惊人,南海明珠、北岭雪参、西陲藏宝、东土古珍,我一一见识过,就在这丈方大台之上,尺关密珑之中。
而这一次,我也失色了。
常霸、千叶、铁鹰拿的都是“大通”的金票,各自五万。
“雁行天下,有利趋之。一命博十五万金,不是常人都有的机会。”
而航天血赌的是性命,他就是这一局的“鱼刺”。
每局我们都设一根“刺”,添些生气,才不会让其他人护宝自珍,只顾藏匿。
最后一个是江湖客,他等四人都出手之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放在桌上。
“诸忌遗风?!”各人心中一震,航天血更叫出声来。
难怪他们会如此沉不住气,连我都震住了。
“诸忌遗风”原本是一卷上古奇书,在秦朝坑焚之祸中残存下来,被诸忌所获,整理成书,并以己重名。传说其中记述了天下所有的秘密——鲁、墨的机巧之术,彭祖的延寿法门,扁鹊、华佗的妙手回春,《易经》的玄妙奥义,《庄》《老》的悟道……据说都是从中生展出来。前代曾历有奇人获得此书,而成就非凡。只不过由于其中内容太过超卓,后来虽也有人得到,也未必人人都看得懂。即便如此,它还是令天下之人趋之若骛。最后传闻落在“南岭剑圣”手中。
但传说终归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
也只有传说,才让人心驰神往,锲而不舍。
但现在,传说就在眼前。
“这是真的?”“这就是诸忌遗风?”“你从哪里得来的?”“你怎么得到的?”……
他并不理会其他人的诘疑:“这是我个人的赌注。这些才是陪你们的。”从袖中甩出一叠金票。“五万。”
“请问阁下还想赌什么?”我嗅到血气,后面还有更大的利益。
“赌这鱼乐山堂。”
“什么?”
“我和这里主人赌一局,就赌这次争鱼的结果。”
“输赢如何?”
“他赢,拿去这本书。我赢,就要这鱼乐山堂。”
这是有备而来。我知道他的目的绝不简单。
“我们这里不是赌坊。”我一句话,几个人都楞了,居然有人见了《诸忌遗风》不动心。惟独他不吃惊。于郴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否则如此险过刀锋的生意,怎能做得这样大这样稳当?我是他最信任的人,自然也不例外。“你如何证明这是真本?”可我下一句话,连他也梢作错愕。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他慢悠悠地跺道:“可不是现在,是你家主人赢了之后。”
“……”我沉吟,做生意的人谁不怕诱惑,谁又不喜欢诱惑?何况是这么天大的珍宝。
“既然如此,东西留在我身上。若你家主人有意,三日后辰时前,将他想定结果写在纸上,置于珍珑中。到时开匣论定。”说罢,蓝衣江湖客转身而去。

他一定以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人最难得的勇气是骄傲,最致命的地方也在骄傲,是自傲。——恃财,才智,或者武力。
他是哪一种,我一时梢作惶惑,竟然看不出来。
但我看得出来,这次的“鱼乐”有了新趣味,大堂之上的四人眼中俱有精光闪烁。
不一会,四人纷纷告辞,去到客房休息,多半不是为了明天的鱼彩之争,毕竟这里来了更诱人的猎物。

“小方,你说呢?”
待大堂各面齐齐放闸锁断,正中悬轴一挑,走出一个人来,其后另有机关,这里主人的心机警省,事事必亲眼所见。
“您认为怎样?”
“绝世至宝,纵观无益。”
“那就不要了?”
“谁说不要?一定要!”
“谁会赢?”
“当然是我!”
“自然。”
这里的主人从来只胜不败,何况还有这样精明的掌柜。
“你去看查他的行动,明辰之前,不要妄动。”
“是。”

枝上幼蝉,初露而动。大刀霍霍,螳螂欲跃。三树而外,有雀向之。我一指激急,正中雀眼,复落螳螂,最后将蝉钉在枝上。
事有三昧,有耐得居。
已经巳时许,料五人都已入林掩蔽,我立于林外,张望徘徊。
回想昨夜,暗中窥视,却见前有数人同念而行。
那人居然毫无异样,高枕熟睡,全然不顾外面双双精光。
相互忌惮,却是谁也不敢出手,想他是料定这样的情形,方才如此放心吧。
结果早膳时,只他一人气定神闲,细嚼慢咽,而其余个个心浮气躁,食之无味。常霸目赤带血,吃了五个馒头就气冲冲地先走了。铁鹰亦立时出发,林战的事前工夫最重要。之后航天血和千叶也一一离去。江湖客是最后一个起身的,慢条斯理地整束衣装,不急不徐步入密林深处。
我看着他,像看着猎物走进陷阱。



谢谢各位的支持,我正在努力尽快完成它。
还请多提意见感想。
处在飘摇中,而心净如磐,故可出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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