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ing_gniw()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6-30 23:43:1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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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AM 12:01 潘家别墅
隔着铁栅大门,阿浪一枪击中狼狗的脑门。狗儿像是被一支无形铁锤重击一般,突地往后弹开倒在地上。裘老曲身环起胳臂,往上将阿浪托送到墙头,他灵便地跃身而过,伸手正要开启大门的电钮,暗地里竟然又冲出另一头大狼犬。
『该死!』
忽地一个不提防,它扑上来紧咬住阿浪格档的右手臂,为了避免那畜生吃痛咬得更狠,他不敢贸然开枪。他先将枪交左手,用枪托重击它的鼻端,待它松了口略略退后、弓身准备再扑上来前,阿浪逮住机会连开了二枪。
『这合程序吗?如果什幺都没发生,咱们都要吃不完兜着走了!』阿浪掏出手巾缠住鲜血淋漓的手臂,大吼道。
『救人要紧哪!你还看不出什幺事幺?』
裘老脚下不停,气急败坏地往别墅内冲去。
所有最致命的兵家大忌全都集合在一起了,阿浪心想。没有支持、敌暗我明、气候太差,更要命的是,他身上还受了不轻的伤……
隔着通往内室的铁门,裘老高擎证件,朝内怒吼了几句,表明警察身分后,随即有人开了门。阿浪跟着一踏入,他碰上了生平仅见的恐怖光景:
无数的哭嚎、吼叫声,就像潮浪般一波波袭来,在室内来回回荡着。有的患者还拿起杯盘之类的金属东西,往墙上、门上刮动敲击,也有的人用背部不断冲撞门板,发出巨大的响声。刺耳的噪音让他的耳膜隐隐作痛,心头滋生莫名的惧意,如同置身在地狱一样。
四名工作人员分成两组,两人负责安抚病患的情绪,另外两人则在后门处试着开门,并大声喊着某人的名字。
『现在是什幺情形?』裘老走近,大声问道。
『大概五分钟前,我们听到后院汤管家的惨叫声,跟着还有像是敲打什幺之类的巨响,我们想来察看,可是后门好象被什幺东西抵住了,一时打不开。』
裘老伏在门上,侧耳倾听那一侧的动静,但是鼓噪的声浪盖过了那些杂音,他旋即放弃了。裘老卸下腰带上的弹匣袋,一并交给阿浪。
『阿浪!你从二楼上去,观察后院的动静。如果那家伙想跑,尽管开枪!』裘老叫道。紧接着他指着一名壮硕的工作人员:『来,我们一起把门撞开!』
(干嘛把弹袋给我?)阿浪迟疑一下,但无暇细想。他一鼓作气冲上二楼,找到了管理员,他吓傻似地呆立在楼梯口。二楼似乎也因楼下的鼓噪而显得情绪浮动,但是他们却因为恐惧而变得沉默。他把住在最后一间的那位少年请出门外。
『魔鬼要来杀我了、魔鬼要来了……』苍白的少年,绞扭着十指,喃喃说着。
阿浪没多加理会,现在的他必须全神贯注,他紧靠着侧边铁窗,注意下面的动静。因为周边铁条的关系,他没办法看到后院正下方、约五公尺的范围。对方听到阿浪表明身分后,很机警地躲在死角处,不肯出来。他试着从斜角看去,铁门上被整理花园用的铁耙给紧紧抵住了。
他先呼喝示警,并对空鸣枪,紧接着盯住下方的人影。这是他们眼前擒获真凶的唯一机会,他不能让对方再次从他眼下逃离。
乒乒乓乓地,裘老连续试了七、八次,还是无法将安全门撞开,于是只有宣告放弃。为了困住凶手,他要管理员把门再反锁起来。
在阿浪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当儿,腰际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裘老打来的。
『阿浪,你困住他了吗?』
『应该是……』他看着底下不断晃动的人影,说。『这个家伙刚刚似乎在挖土,现在不晓得在干嘛?』
『我现在从别墅旁边绕过去,爬过堤防就可以到后院了。你看到船了吗?』
『我这里没办法看到潭面,被堤防挡住了。』
『千万不要让他跑回船上,只要他想下去堤防,就马上开枪。』
阿浪听到话筒彼端隐隐传来喘息声,裘老似乎正卖力地越过山壁,攀悬在石块之中。紧接着,他看到右手边有一束乱闪的手电筒光线。
『我看到你了,快把手电筒关掉。』
『你要管理员把后院的灯关掉。我把他的桨丢到水里了,现在保持安静,我要爬上堤防去!』
阿浪扭亮手电筒,放在窗边做为指引,并要管理员照做。关了探照灯后,阿浪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他闭上眼睛想尽快适应这片黑暗。
该死的!左眼皮又不争气地狂跳着。『现在不是时候!』他边恼怒地骂着,边拿下眼镜,赌气地伸手拍着自己的眼睛。
裘老一上岸,立刻端着枪扫视四周,并慢慢朝井边推进。他看到那里有散落的余土以及一支铁铲,井边似乎还有个人倒卧在那里……
经过凉亭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闪现,一记重击打中他的右手,裘老一声惨呼,手枪顿时掉落在地。他连忙矮身朝对方撞去,对方一个踉跄,紧抱着裘老一起往后仰倒,两人使尽全力不让对方捡到枪。
『上面有天台吗?』
一听到伙伴的惨叫声,阿浪顾不得许多,他抓着管理员吼道。
『有,三楼后面有一个平台,你……』
开了通往天台的铁门,他快步往上冲,朝下一看,两条人影纠结在一起,他们仍兀自缠斗不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时间上应该还来得及。不过面对曾是特种部队出身的强敌,步入中年的裘老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才行……
此处离地面约有十来公尺左右,偏偏手边没有可资运用的绳索,稍等……他的目光停在护墙边缘的电视缆线……他用力把固线钉扯开,找块破布缠住手掌,深吸了一口气,纵身往无边的黑夜用力一跳。
下坠的速度出乎他意料中的快,幸而电线卸去了许多力道,到了二楼处,缆线已经拖行到尽头,他悬荡在半空中,手心因剧烈摩擦而感到疼痛。借着来回摆动的力量,他将自己荡到凉亭上方,想借着高度落差减缓落地冲击,不料因为雨水滑了手,他还没做好准备就摔落凉亭侧边,将屋檐的琉璃瓦穿破了一个窟窿。
跌落地时,小腿骨重挫了一下,疼痛不堪,阿浪惨叫一声。但他还没站稳,忽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过他的发际,击中身旁的柱子。他不暇细想,立刻趴在凉亭的石阶后方,拔出枪来寻找敌踪。
听枪声应该是九○手枪所发出的,那幺裘老不就……他绕到凉亭一边,探头察看动静,井边有个人影倒卧在那里,在黑暗中无法看得详细。紧接着右方火光一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一颗子弹又击中左方土堆,扬起一片水花。
愤怒、紧张、恐惧等情绪在阿浪心中来回激荡着,冷静、冷静……他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得冷静,才能够让自己活命,也才能救出裘老。
对方现在应该也急着想脱身才是,目前唯一的一条路只剩堤防边了。借着花丛的掩护,他不动声色地慢慢朝堤防处匍匐前进。果然,不到二分钟,对方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朝凉亭边连续开了数枪,然后快步冲往堤防边,埋伏在一旁的阿浪见机不可失,对准他的腿部连开两枪。
『啊!』的一声惨叫,对方重重摔落在临时码头处。
『把枪丢掉!』阿浪将枪口对准他,大叫道。眼看对方毫无反应,阿浪再一次出声示警,但是还是没有丝毫动静。他就像是昏死过去一般,躺在原处动也不动。他的大腿处中了一枪,鲜血汩汩流淌着。
由于对方手中还握着枪,阿浪不敢大意,他打算上前将对方缴械上铐。但该如何下到码头去,却又是一个难题。如果想循着阶梯拾级而下,恰好位于对方枪口的正上方,并非是明智之举。阿浪决定趁着对方尚未清醒之际,靠着堤防水泥壁缓缓滑下。
不料,他的脚才一落地,对方俐落地一脚横扫,他的枪口顿失准心,对方先一步开火,两声枪响划破夜空,一枪落空了,而另一枪正击中阿浪的胸膛。为了避免对方再趁胜追击,他顺势跃入水中。
胸前的剧痛、冰冷的潭水几乎让他无法负荷了,一抹森寒的殷红慢慢在水面上泛开来,对方毫不放松地朝阿浪的落水处胡乱开枪,接连三、四道强劲水痕穿透潭面荡漾的血迹,划过水中,他很快就听到岸上传来的『喀喀』空响。他没子弹了,阿浪心想。一定要在对方换弹匣前制服他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晓得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他强忍着痛,潜到码头下方,对准上方模糊的人影。从这里向上望去,对方正要跨上小船,点点雨花在水面上绽开了无数的涟漪,一幅奇幻的画面……他隔着水面拚命扣着扳机,一道又一道带着漩涡的强劲水流朝上扬飞,他将子弹全数打完。枪上的滑套随之向后掣开,大量的水灌入枪身,无法再击发了。
他抓住临时码头的浮筒,用力翻身上岸,只觉得伤口处疼痛难耐。稍稍喘过气来后,他挣扎地往前爬,直到对方的身边。他身上中了三枪以上,胸口处还冒着嘶嘶气泡,看来是活不久了……
他将那个人翻过身来,就着潭面的反光,试图想看清他的面容……那个人并不是黄华兴,而是那名自称姓『汤』的管家。
阿浪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故。他曲身往岸上迈开两步,想去察看孙老的情况,但因为伤口扯裂失血过多,瞬即跪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
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PM 6:45 三军总医院
换了几次点滴瓶后,感觉舒服一些,疼痛不再那么让他难以入眠了。医生说,目前伤势愈合的情况很好,只要保持不被感染,一周后就可以进行植皮手术了。
因为勤务的关系,父亲必须赶回高雄。『我搭二点三十分的车先回去,你妈明天下午就会到了。我跟阿文拜托过,他会早一点过来的。』
父亲把便当放在桌上,说。
突然,歉疚的感觉自成景的心底不断滋生着。
『爸,谢谢……』望着父亲依旧放不下心的表情,他语带哽咽地说着。
父亲楞了一下。『干嘛突然说这个?』
成景没有回话。但,接着父子俩相视一笑,原来他们之间仍存在着默契,即使不说出口,也能猜中彼此的心意。感觉从很早以前,那座横亘其间的冰山,似乎融化了不少。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种转变。打从小时候起,父亲为他做过不只这些事了,可是他直到现在才愿意真心道个谢。或许孙老的境遇也给他什么启迪吧?只不过,恐怕得在心里沉淀很久很久,他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晚间,阿文又带着一堆吃喝的东西来探望他。
『干嘛这么客气?买那么多东西?』
『又是伯父要我好好照顾你,临走前塞给我几千块,拗不过他,只好帮你买些出院以后也用得着的东西啦!』阿文指着桌上那些饮料、饼干说。当然也没忘记他最爱的口香糖。
李成景不发一语地摇头苦笑着。
『今天看过新闻了吗?』阿文突然说。
『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了?』
阿文帮他把床头垫高,让他能够舒适地朝向病房内的电视机。接着按了下遥控器,说:『连环凶杀案已经结束。许警探他们破案了,不过代价也很惨重。』
时间刚好赶上了夜间的整点新闻。成景屏息静气地瞪视着萤光幕画面,这则新闻是今天的头条:
『今天凌晨十二时许,台北市刑大干员为了追捕连续凶杀案的疑犯,在新店市郊与匪徒展开枪战。疑犯黄华兴当场被格毙,但警探裘应真头部被钝器殴击,送医后宣告不治。另一名干探许浪之被枪弹击中胸部,身受重伤,目前仍在耕莘医院急救中,有生命危险。』
电视画面切换到案发现场,在一幢别墅后的码头边,四周血迹斑斑,显然是经历过激烈的打斗。警察们正把凶嫌的担架运上救护车。
接下来是相关的追踪报导。
『黄华兴,二十八岁,台北市人,出身自军中特种部队。疑因曾受过精神刺激,自军中退役后,一直待在私人疗养院里,但曾有数次脱逃纪录。院方表示,因为黄嫌的病情较轻微,所以让他边做事、边接受治疗,以分担庞大的治疗费用。至于相关单位是否有疏失之责,以及凶嫌的犯案动机为何,目前检调单位还在深入了解中。』
接着新闻又继续采访项目小组组长,报导了警方如何掌握关键线索、如何解决难题等等。只不过对于陈年旧案,倒是只字未提。
『啪』地一声,阿文关掉了电视。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花板。
『怎么啦?』
李成景注意到这位好伙伴虽然不发一语,但眼中却闪现极热烈的光彩。他着魔似地喃喃念着:『精神科、潘祝庭、新店……』之类的话语。
成景默默地躺回床上,瞪着天花板发起呆来。虽然他跟两位警探只有一面之缘,但他们遭逢这样的变故,也使得他心情变得十分低落。
不知过了多久,阿文自沉思里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他。
『你知道什么了?』成景问。
他转过头来看着李成景,点点头。『大部分的事情都明白了。』
『很奇妙地,这桩「教师凶杀案」和二十年前的那桩夺产案是桩互补的案件。看似无关,却又巧合地可怕。我猜,那是脱不了关系的。最后的一个被害人,应该会是潘荣成。』
『怎么会?潘氏家族的继承人不是已经……』
『可能还牵涉到第二代子孙的问题。关于医院的经营权,或许还得再深入了解。但我想先说说到目前为止,我对二十年前那桩案件所做的推测。
『首先,要厘清的必然是动机问题。既然凶手的目的,很明显地是针对遗产的分配而来的,那么最大的受益人,必然也就是真凶了。只是为什么那时候的人却都没有看出真相?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什么因素?』李成景楞楞地问。
『时间!』阿文定定说道。『这个灵感,是来自于那篇关于外家心路历程的报导。凶手处心积虑地谋划一切,他知道如果太性急,调查的矛头很容易转向自己。但等到时日一拉长,很容易就能够知道谁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可是,潘火生不是已经针对遗产分配立下了现成的规则么?』
『重点就在这里!仔细回想一下,只要有谁无法继承,他的财产就会全数转移到医院名下。换言之,谁能取得医院经营权,谁就能分到最大饼。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外姓的人顶多只能代管,但真正的主导权还是落在潘家子孙的手里。』
李成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时间!他明了阿文的意思了。
『第二点,为什么凶案现场要编号?又为何最后一案却又不写下编号?』
成景看着对方,没说话。他先前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
『编号的意义,看似仅用来宣示凶手的行凶顺序罢了,但我觉得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否则他不会大费周章地来布置这些东西。』
『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意义?』
『可以用来表示整桩案件是同一人做的、或是想要混淆死亡顺序的印象,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么做可以让郭泉案跟潘家连接起来。此外手腕被切下,也是用来加深那样的记号。』
『那郭泉究竟跟潘家的遗产分配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吧,我想。』阿文说。『对照今日这个案件,我相信那同样只是个障眼法罢了。』
『没有关系?特地跑去杀一个无辜的人?太牵强了吧?』
『假如对凶手而言,那时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就会这么做。眼前这件连续凶杀案,是个精神异常的人所为,而二十年前的连续凶杀,应该是有强大意志力的人所为。他的计画是除去潘家合法的继承者,但为了要减轻本身嫌疑,除了用「时间」来作掩护外,他还打算利用连续杀人的方式来进行,那些不相干的人同样也只是层掩护。』
『但是里头只有一个郭泉是无关的呀?』
『因为那对双胞胎让凶手失误了。想要达到他的目的,只要除去本家的人其实就够了。因为本家的人一旦有了第二代,未来的继承问题会更形复杂。他的想法应该只要除去潘永湟,然后再以嫁祸的方式,陷潘永裕入罪。
『我的猜测是,双胞胎之一,应该是潘绪逸,可能涉入这桩案件里。他所驾驶的救护车,恰能够提供一个不让人起疑的运送管道。他或许和凶手产生了间隙,凶手打算下手除去他,但没想到当晚是潘绪达代其兄驾驶车辆,造成了凶手误杀。于是一错再错,唯有再设法对付潘绪逸才能够不让整件事曝光。』
『他是怎么样让潘绪逸发疯、自动跳下碧潭的呢?他当晚又是怎样离开潘宅的?』
『我原先也是不着边际,可是如果能够解开这个诡局,凶手的身分就不言自明了。回过头来看,也就是最先的问题,凶手为何不在最后一案的现场留下编号顺序?』
迎着李成景好奇的目光,他继续说道:『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潘绪逸其实已经死亡了!』
成景低头默默想了其中含意,深觉有理。『但凶手怎么确认,潘绪逸掉落碧潭后,必然会死亡?不会反过来咬自己一口?』
阿文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曾想过类似的可能性,但仔细一想,其实都站不住脚的。为何大规模的打捞后,还是找不到他的尸首呢?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跳下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凶手。而这么一来,恰可以解释他是如何自潘家别墅消失的。』
李成景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那……潘绪逸呢?』
『百分之百还留在那幢别墅内!如果凶手没有再回来善后的话。』阿文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且很可能就在那座井内!』
『可惜没有证据哩?』李成景说。『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可是,一旦解开谜底,我们不就立刻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你的意思是……』
阿文找了一张白纸,在上头快笔疾书。他总共归纳出以下几点:
一、是潘氏家族的人,且可自由出入医院。
二、是外家的人。
三、二十年前并没有获得最大的财产分配,但目前却是受益最大。
四、他有办法防止别人接近别墅内的藏尸地点。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就是真凶了。你可以把他列在孙先生的自传后面。当然,别忘了要在旁边写下本人的大名哟!』
阿文吹出一个大泡泡,得意洋洋地说道。
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AM 7:23 基隆市
凌晨五点三十分时,一部厢型车便停在基隆港边的马路上。那时太阳还没完全露出脸来,天际正一片蒙蒙亮。来往的作业船只缓缓驶过,划破海面上映照出的天边残月,顶上有几只海鸟低低飞掠。码头的海风有些强劲,拂在脸上带点苦涩咸味。
三、四个男子或蹲或站,聚在人行道上边看着海面,一边随意地闲聊着。从他们的体格、神态来判断,不难嗅出他们身上几丝的警察气味。
『咱们在这里空等,就不怕那个人跑了吗?』小平头的男子问。
一个看似带队官模样的人点起烟,回道:『放心吧,小平、小唐跟着他,安啦!』
『听说阿浪打死的不是真凶?但跟现在咱们要去逮捕的这个人好象又有点关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算啦,这不是你的事,就别多问啦!』另一人插口道。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不知是为了排遣无聊,还是守不住隐藏的秘密,带队官带点炫耀的意味说:『昨天检察官带队去搜索别墅,在井内挖出黄华兴的尸体,被铁铲打破了头。因为有人举报,要他们继续向下挖,果然在井底又挖出一具化成白骨的尸首,至少死了快二十年了。』
周遭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天啊,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具白骨听说是以前别墅的主人,叫作潘绪逸,也是济生医院的继承人之一。原本这个人是被列入失踪人口的,没想到竟然是被埋在自家后院,长达二十年之久哩!』
『那……这跟日前发生的老师连续凶杀案有什么关联?还是这两宗案子刚好发生在同一地点,只是纯属巧合?』
『哼,这就不晓得啦!等一下我们把这个人抓起来,不就能问个水落石出嘛!』
谈话间,一辆侦防车驶近停下。车内的人探出头来,扬扬手上一张公文,大声说道:『可以出发了,检察官签过了!』
警探们丢下手上未燃尽的烟头,进入了箱型车内,朝『济生』医院飞快驶去。
内部的消息虽然还没走漏,但是还是有几个机敏的记者,早就守候在医院附近了。门口的警卫出面,将他们挡在门外。依照指示,箱型车绕过了大门停下,从急诊室的大门进入医院。
医生、护士正忙碌手中的作业,偶有一、二人好奇地看了这群凶神恶煞似的汉子们一眼,但随即又似恍若无事般地低下头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来到了电梯前,柜台前的一名护理长出面询问,带头的人出示了手中的公文,护理长楞在当场、不知如何响应。电梯到了,他们没再多做解释,一群人入内直接按往最顶楼。
电梯门一开,坐在里边的秘书小姐站起身,拦在走廊中央:『不晓得各位先生有何贵干?』
他们没多理会她,经过了挂有潘家合照的那面墙,直直朝院长的办公室走去,秘书在后边追着喊道:『那是私人办公室,你们不能进去的!我要叫警卫啦!』眼看着阻挡无效,她忙着通知院长,并联络楼下的警卫。
探员们径直用力推开了办公室大门,一直走到了那张气派的桃心木办公桌前。
桌后的那个潇洒男人,抬起头来,带着警戒的眼神来回扫视这群来意不善的人。
带头的那个人在桌上摊开了那张公文:
『潘祝庭先生,这是检察官签发的拘票,我们怀疑你跟民国六十九年的杀人案有关,奉命将你拘提到案。』
对方深沈地叹了一口气。但脸上显现的倔强神色,仿佛仍打算作困兽之斗。
『证据呢?』
『我们去局里再详谈吧!』
眼见对方并未软化的态度,他又跟着补充道:『别墅井内的尸首,会让你很有得解释了。此外,我们还掌握了一卷录音带,这是当年发生在淡水一起谋杀案的报案电话,只要做个声纹比对,相信一切很快就清楚了。』
『这是上帝的旨意吧?是吧……』
出乎意料地,对方竟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站起身来,表示愿意配合警方行动,但希望临行前能够整理一些随身物品,并拨两通电话联络律师与家人。
带队官稍稍犹豫一下,但准其所请,愿意留十分钟让他处理。
潘院长从抽屉取出一个标有心脏病图样的药瓶,边取出一颗药锭服下,一边拨通手机给妻子:『我这里现在有些事要处理,是要联络律师的情况,跟我以前交代的那些事有关。我要你尽快帮我处理先前咱们协议好的东西,帮我了一桩心事。』
接着,他又打了一通电话给秘书,希望通知律师到警局,同时交代了一些业务上的琐事。
他弯腰从桌下拎出了一个旅行小包,走到办公室内的洗手间取出牙刷、毛巾等盥洗用具,连同桌上一本经营学的书,一起整齐地装在包包里。同时,还拿起梳子仔细地将旁分的头发梳理妥当。
『我们可以走了!我会尽全力配合各位的,只是在医院的时候,可以不带手铐吗?』
他抬头看看这群脸上正浮现不耐烦神色的警探们,再慢慢地环视室内一遭,接着才神秘地笑了笑,问道。
带队官同意了。他们将他围在中间,走出办公室。
经过外头的接待室时,他在那幅家族合照前驻足了一会,喃喃感慨了几句。由于潘院长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带队官不愿强逼他,只在他耳边不住低声劝道:『我们该走了。』
『这些熟悉的景物,好象都不会回来一样。』他意有所指地低喃着。
(他大概是认罪了吧?)带队官心想。或许是眼前的铁证如山,他自知法网难逃了。
电梯前,他和秘书小姐再交代了几句话。言语间谈笑风生,没有一丝阶下囚的模样,仿佛只是准备一趟出门的远行罢了。
照他的请求,为了不受太多人注目,探员们选择从医院的后门离去。经过柜台时,潘祝庭突然停下脚步,带队官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竟脸色发白、额前大汗淋漓。紧接着他的膝盖一软,颓然倒卧在柜台前。桌上的文具被扯落,散落一地。护士惊叫起来。
『医生!快找医生!』眼看是明显的中毒症状,一名探员大嚷着。
在一片混乱中,带队官的脑际突然清明起来。他想起方才潘祝庭的故意拖延,只为了要在离开医院前,让毒物发作。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
『联络小唐,要他尽快赶到潘祝庭的住处,潘太太可能正要毁灭证据了!』
两名警探守在医院外头,等着检察官前来。
『为了六九年的案件逮捕他吗?那今年不就刚过了二十年的追溯期么?』那名小平头刚刚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这句话似乎点通了另一个人的疑惑。他看了看腕表的日期,方才恍然大悟道:『难怪那个院长嘴里一直说天意、天意的,原来追溯期刚好是今天哩!只差十七个小时就过了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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