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ockline(不系舟)
整理人: chocho.1(2003-05-30 22:08:5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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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造这一官职,记得看过一则轶事,好像是乾隆朝的,说乾隆又一天发现自己内裤破了一个洞,觉得扔了可惜,便让太监拿去补一补,几个月后,太监把这条内裤呈上,原来已发到江宁织造命高级工匠织补过,驿驰送回,共废银数十两,高宗因此感叹,为人君者万不可生事,越节俭花费越大。
江宁、苏州、杭州三地织造,以及各地的海关,在清代都隶属内务府,主要负责为宫廷采买丝绸、织物、绣品,从品帙看并不算高,但因为出任者都是皇帝身边宠信的人,又肩负着监视地方动态的秘密使命,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官,皇上家奴岂不更是高人一等。但是曹寅这个人却很儒雅,袁枚提到他的轶事时说他“出门作轿总是捧着一本书,有人奉承他好学,曹寅答曰:我官职不高,但地方上官员见了我总不免要上来施礼奉承,我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所以捧着书装作看不见罢了。”由此可见其为人。
曹寅的文名也很高,在当时旗人中少有,又作过宫廷侍卫,据猜测还参加过铢杀鳌拜的行动(让人想起韦小宝),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中提到曹寅《楝亭诗集》中有的诗可能就是至那次事件,我可忘了诗是怎么说的了。
所以说曹寅为康熙重用,并不只是因为接近皇帝的机缘,也是因为他本人的才干。康熙与他的关系很不错,康熙壮年时批曹寅的奏折时经常想曹寅吹嘘一番自己的武功,比如康熙三十五年(43岁)批的:
朕亲统六师,过少漠瀚海,北征噶尔旦,皆赖上天之眷佑,旬有三
日内,将尼鲁特杀尽灭绝,北方永无烽火,天下再不言兵矣。
康熙在奏折中甚至教曹寅人情往来,在康熙四十八年曹寅奏报熊赐履病故摺中,康熙(时56岁)批到:
知道了。再打听用何医药,临终曾有甚言语,儿子如何?
尔还送些礼去,才是。
在康熙与曹寅众多奏折往来中,大多是报天气晴雨旱涝的官样文字,“雨旸时若”是他们常用到的一个词。奏折中关于康熙南巡的事说的较少,有一次康熙提到“要去南边走走,你不要走漏消息”等等。
康熙四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在给李煦的奏折批复中,康熙连写了五个留心:
风闻库帑亏空者甚多,却不知尔等作何法补完?
留心,留心,留心,留心,留心!
大概这时候几处织造亏空的已经太多了。李煦是曹寅的舅哥, 一直作苏州织造,大概可以算作《红楼梦》中的史家,李煦的妹妹嫁给曹寅,大概就是《红楼梦》中的老太太吧。《红楼梦》开始写甄家的大火由葫芦庙炸供和尚不小心引起,脂批说:南直招祸之由,意思好象说曹家的坏事实际上是受李家牵连,一损俱损。与上一封奏折隔了一个月,康熙四十九年九月初二日在给曹寅的晴雨折批复中,康熙又触目惊心地写道:
知道了。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
方好,不可疏忽。千万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所以曹寅马上写了回奏:
康熙四十九年十月初二日
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恭请圣安。
本月初一日摺子回南,伏蒙御批: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尔
须设法补完,不可疏忽。钦此。臣跪读之下,不胜惊悚感泣,谨设
香案叩头谢恩。窃念臣从幼豢养,包衣下贱,屡沐天恩,臣虽粉骨
碎身,难报万一。今年两淮,荷蒙皇上特将两淮新徵于李煦任内缓
徵一百万两,以此馀力,即可以补纳旧欠。臣于三月抵扬,郎会院
道传命诸商,令其上紧督催补清旧欠,以抑副天心。臣归江宁,卧
病累月,近闻运司病故,李煦在彼,不知督催已纳多少。容臣到任
,查验明白,务必尽心竭力,设法督催清楚,以仰全皇上浩荡之弘
恩。江南太平无事。
谨将九月晴雨钞录呈览,伏乞睿鉴。
[康熙朱批]:知道了。尔病比先何似?
康熙四十九年十一月初三日
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恭请圣安。
臣家奴回南,伏蒙御批摺子。知道了。病比先何似?钦此。臣跪
读之下,不胜感激涕零,谨望北叩头谢恩讫。臣今岁偶感风寒,因
误服人参,得解后,旋复患疥,卧病两月有馀,幸蒙圣恩命服地黄
汤,得以全愈。目下服地黄丸,奴身比先,觉健旺胜前,皆天恩浩
荡,重赐馀生,臣蝼蚁下贱,真肝脑涂地,不能仰报万一。谨具摺
恭谢天恩。
江南太平无事,米价如常,所有十月晴雨录,一并奏闻,伏乞睿鉴。
朱批:知道了。惟疥不宜服药,倘毒入内,后来恐成大麻风症,出
海水之外,千方不能治。小心,小心!土茯苓可以代茶,常常吃去
亦好。
看来康熙并不把亏空太当回事,反而越老越念旧(57岁),恩威并施。曹寅与康熙之间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可见一斑。
康熙五十年,批复中再次提到亏空:
朕安。两淮亏空近日可曾补完否?新任运使如何?
在曹寅回复详细弥补清单之后,又批到:
亏空大多,甚有关系,十分留心,还未知后来如何,不要看轻了。
这时候李煦上折子提出要康熙宽限三年,康熙批到:
再推三年,断断使不得,尔来的不是了。
康熙五十一年正月二十五日一条奏折比较有意思:
奏为请派庆丰司郎中李延禧、慎刑司员外郎雅斯泰,查对曹寅修
造西花园房屋、挖河等项工程事宜等因,缮写绿头牌各一,伏乞钦
点。
内务府总管赫奕,交奏事员外郎傻子、奏事双全转奏。
奉旨:著内务府总管亲查。钦此。
这是否就是赵嬷嬷与凤姐贾琏提到的“修理海塘”?那个花费了十一万两的西花园是不是大观园?
这时候曹寅又在奉旨刊刻《佩文韵府》,可是忽然病倒,内兄李煦上折乞药:
江宁织造臣曹寅於六月十六日自江宁来至扬州书局料理刻工,于
七月初一日感受风寒,卧病数日,转而成疟,虽服药调理,日渐虚
弱。臣在仪真视掣,闻其染病,臣随於十五日亲至扬州看视。曹寅
向臣言:我病时来时去,医生用药不能见效,必得主子圣药救我。
但我儿子年小,今若打发他求主子去,目下我身边又无看视之人。
求你替我启奏,如同我自己一样。若得赐药,则尚可起死回生,实
蒙天恩再造等语。
臣今在扬看其调理,但病势甚重,臣不敢不据实奏闻,伏乞睿鉴。
[康熙朱批]尔奏得好。今欲赐治疟疾的药,恐迟延,所以赐驿
马星夜赶去。但疟疾若未转泄痢,还无妨。若转了病,此药用不得。
南方庸医,每每用补济,而伤人者不计其数,须要小心。曹寅元肯
吃人参,今得此病,亦是人参中来的。金鸡拿专治疟疾。用二钱末
酒调服。若轻了些。再吃一服。必要住的。住後或一钱。或八分。
连吃二服。可以出根。若不是疟疾,此药用不得,须要认真。
万嘱,万嘱,万嘱,万嘱!
康熙对曹寅病势的关注令人感动,金鸡那霜产自南美,现在可能普通,那时却是海外贡品,除了皇帝别人弄不到,所以康熙令驰驿飞马传送,由殷殷嘱咐用法,却还是晚了一步,药到时曹寅已经病逝。少年玩伴一旦先去,康熙一定也很伤感。这时候李煦来奏折报告曹寅已去,说曹寅留下的亏空,曹寅儿子又小,幼子孀妇,希望自己带他偿还(实际是代曹寅的盐差),康熙刚刚还在埋怨李煦办事不力留下亏空,现在为了曹寅,却又准许李煦代管一年,可是在后面批复到:
曹寅於尔同事一体,此所奏甚是。惟恐日久尔若变了,只为自己,
即犬马不如矣!
看来他对李煦的为人相当担心。怕他辜负自己的嘱托,坏了曹家的事,因此先警告一番。
这是地方官员也纷纷上奏折,保举曹寅的儿子曹颙(yong)继任江宁织造。康熙也一一准奏。对曹寅的儿子,康熙帝也一样照顾,他曾说自己是看着他长大的,很喜欢他。曹颙继任后,依然与康熙帝“雨旸时若”的往来晴雨表。一年后,李煦完了差事,补上了亏空,还剩下三万六千两银子,康熙大笔一挥,自己滞留下六千两零头,剩下三万两都给了曹颙母子:
当日曹寅在日,惟恐亏空银两不能完,近身没之後,得以清了,此
母子一家之幸。馀剩之银,尔当留心,况织造费用不少,家中私债想
是还有,朕只要六千两养马。
这时候表面的亏空好像已经完的差不多了,私底下的漏子却还不少,所以李煦又上折子,大昭曹寅子孤妇寡的名义,要求再兼一年盐差,康熙没好意思骂他,只说:
此件事甚有关系,轻易许不得。况亏空不知用在何处,若再添三
四年,益有亏空了。
果然隔了两年,就有人参奏李煦曹寅亏空300万两,事情被康熙地劝住。可是这时候曹颙又死了,眼看着曹家人丁零落,康熙大概又伤心又难过,亲自参与了曹家的家事: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十二日,内务府奏请将曹頫给曹寅之妻为嗣并
补江宁织造摺
总管内务府谨奏:为请旨事。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初九日,奏事员外郎双全、物林达苏成额、奏
事张文彬、检讨杨万成,交出曹颙具奏汉文摺,传旨谕内务府总
管:曹颙系朕眼看自幼长成,此子甚可惜。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
中,尚无一人如他者。看起来生长的也魁梧,拿起笔来也能写作,
是个文武全才之人。他在织造上很谨慎。朕对他曾寄予很大的希
望。他的祖、父,先前也很勤劳。现在倘若迁移他的家产,将致
破毁。李煦现在此地,著内务府总管去问李煦,务必在曹荃之诸
子中,找到能奉养曹颙之母如同生母之人才好。他们弟兄原也不
和,倘若使不和者去做其子,反而不好。汝等对此,应详细考查
选择。钦此。本日李煦来称:奉旨问我,曹荃之子谁好?我奏,
曹荃第四子曹頫好,若给曹寅之妻为嗣,可以奉养。
奉旨:好。钦此。等语。
臣等钦遵。查曹颙之母不在此地,当经询问曹颙之家人老汉,在
曹荃的诸子中,那一个应做你主人的子嗣?据禀称:我主人所养
曹荃的诸子都好,其中曹頫为人忠厚老实,孝顺我的女主人,我
女主人也疼爱他等语。
臣等敬维圣主不弃奴才等微劳,普施恩泽,推及妇孺子孙,亦必
抚育成全,决不使其家业破毁,所施恩泽,不仅其一家感受鸿恩,
得以成全养育者,数之不尽,即推及臣等之身及所有闻知之人,
亦皆不胜赞誉奇恩,无不感激者也。因此遵奉仁旨,详细考查,
曹荃诸子中,既皆曰曹頫可以承嗣,即请将曹頫给曹寅之妻为嗣,
并补放曹颙江宁织造之缺,亦给主事职街。为此,谨奏请旨。等
因缮摺。
曹寅只有一个儿子曹颙,原名曹连生,康熙帝很喜欢他,说是自己眼看着长大,给他改名叫曹颙,曹颙死后,曹寅身后无人,康熙又知道曹家兄弟不合,因此特命内务府官员,询问曹家老仆人,寻找一个能孝顺曹寅遗孀的子侄,给曹寅为嗣。奏候选折了曹寅兄弟曹荃的儿子曹頫,接替曹寅、曹颙继任江宁织造,奉养曹寅遗孀李氏河槽用遗孀马氏。
康熙帝旨意下来后,李氏感激得要黛这儿媳马氏去北京谢恩,被曹頫追回。
下面这份奏折极为重要:
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七日
江宁织造.主事奴才曹頫谨奏:为皇仁浩荡,代母陈情,恭谢天
恩事。
窃奴才母在江宁,伏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将奴才承嗣袭职,保
全家口。奴才母李氏闻命之下,感激痛哭,率领阖家老幼,望阙
叩头。随於二月十六日赴京恭谢天恩,行至滁州地方,伏闻万岁
谕旨,不必来京,奴才母谨遵旨仍回江宁。奴才之嫂马氏,因现
怀妊孕已及七月,恐长途劳顿,未得北上奔丧,将求倘幸而生男,
则奴才之兄嗣有在矣。本月初二日,奴才母具李煦前来传宣圣旨,
奴才母跪聆之下,不胜感泣,搏颡流血,谨设香案,望北叩头谢
恩。窃念奴才祖孙父子,世沐圣主豢养洪恩,涓埃未报。不幸父
兄相继去世,又蒙万岁旷典奇恩,亘古未有。奴才母子虽粉身碎
骨,莫能仰报高厚於万一也。
谨具摺代母奏闻,恭谢天恩,伏乞圣鉴。奴才母子不胜激切感戴
之至。
原来曹颙遗孤马氏当时已有七个月身孕,许多人猜测,马氏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曹雪芹,那一年(康熙五十四年)是公历1715年,如果马氏二月份已怀胎七月,那么生产该在四五月份,与《红楼梦》中对宝玉生日的猜测(四月中或四月二十六)也大致吻合。看这一条奏折重要不重要?
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康熙听说曹寅有后了,便命曹頫细报家事:
朕安。你家中大小事,为何不奏闻?
曹頫却没提孩子的事,只说欠了多少钱等等。所以人们猜测那孩子可能已经流产了,真是可惜。
看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很奇怪为什么他说贾政贾赦都不是贾母的儿子?周先生举的证据如贾政对贾母太客气不象亲儿子的口气等等,都不太能说服人,看了这条奏折才有点理解他的意思。
周先生是把《红楼梦》完全看作实事的,因为曹寅的遗孤李氏(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唯一的儿子死了,从别房过继了儿子,所以他认为贾政也是过继的,作者所以没有说明是因为怕说多了麻烦。而贾宝玉,按周先生的意思,也不是贾政即曹頫的儿子,而是曹颙的儿子,所以贾母(就是李氏)如此爱惜他,因为那是自己唯一的亲骨肉。其实文学作品跟历史李录总归是有不同,我相信曹雪芹写的都是真实的,补过不认为那是一事不差的记录历史,从《红楼梦》中我总是看到令我惊叹的艺术创造。我恐怕写实说会使曹雪芹的伟大艺术创造因而失色。
周先生在《红楼梦》上做的功夫真是令人佩服,那两大厚本新证我怎么也看不完。不过他的完全事实说也因此常受人讥讽,说他做学问凭主观臆想,采证据也是只捡对自己有利的才用。其实因为资料的缺乏,红学研究中好多都是猜测,比起过去的索引派,现在的霍家姐妹,周先生走的并不远。前次电视讲座我没看,可惜。把一生奉献给一本书,周先生令人钦敬佩服!
由此我想到“红学”,我觉得中国人的富裕程度还是不够,中国人缺少贵族精神,许多周先生一样有痴癖的人如果不借助国家的力量,很难有什么成就,而国家的参与,却并不一定是好事。一个有闲有钱的阶层,会做许多坏事,但如果他想做好事,也会很容易。被马克思批判的英国贵族,寄生食利,但也发展了英国文化,没有牛顿,发现完有严厉也许还要些年,而牛顿如果不是贵族没有钱,他大概也没心思研究微积分吧。
这么说不是在吹捧有钱人,人穷也应该有精神,中国有十三亿人,可是没一个人是相同的,谁也不比谁差,都不是芸芸众生,都应该是自己心中的英雄,把自己捧得太高瞧不起别人固然不好,但是也没必要都庸庸碌碌的安于平庸,中国人最辉煌的时代是先秦。那时候的人身上还有些贵族气质,还有些精神,还没有中庸得麻木,还敢于为理想献身,勇于舍生取义,因此风潇潇兮易水寒中的壮士一去不还依然高歌无悔。
说多了说多了。中午回单位晚了,电视讲座只看了半截,听他们讲曹的家事,就跟着胡诌了这么多。我不懂的考据,顺口胡说的,不要太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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