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gzzifan(广州子凡)
整理人: xjhao(2003-07-25 12:59:43), 站内信件
|
庭院静寂,几只黄雀正栖息在井边的梧桐上。秦关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惟恐破坏了这难得的宁静。
宋大师正站在窗前,看见秦关道:“秦公子再度造访,所为何来?”
秦关道:“有一事特来请教。”
说话间秦关已进屋,宋大师示意下人奉上茶来。
秦关看着手里的茶,忍不住苦笑。
宋大师道:“家居简陋,素以清茶待客,秦公子莫嫌简慢。”
秦关心头浮起风盈袖和曲如眉的影子,叹了口气道:“昨夜酒喝得太多,今日又偏偏只有茶,总不得两全其美。”
宋大师淡淡道:“世事本来如此,你又何必太在意。”
秦关坐下细细品了一口,虽然是清茶,却也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忍不住道:“好茶!”
宋大师微笑道:“再普通的茶叶,只要你用心去尝,总能品出它的好处来。”
斜阳照在清幽的庭院中,梧桐树上一对平平凡凡的黄雀也正在呢喃细语。
秦关出了好一会神,方道:“大师阅画多矣,可曾见过一幅画藏在另一幅画后面,也就是画中有画?”
宋大师淡淡道:“这倒也非异事。”
秦关面上已有喜色,道:“却不知如何做到?”
宋大师道:“方法有两种,一种虽神秘却易令人相信,一种虽简单却不易为人相信,不知你想先听哪种?”
秦关道:“先听神秘的。”
宋大师道:“西方专有一种颜料涂于画上之后便可于表面再次绘画,必要时又可将颜料洗去现出原画。”
秦关点头道:“这方法虽然有点神秘却很合理,不知这颜料可于何处购得?”
宋大师道:“在遥远的西方国度。”
秦关怔了怔,道:“难道这里没有?”
宋大师道:“至少我尚未见过。”
秦关道:“你若未见过又怎知这方法可行?”
宋大师道:“你刚才岂非也相信了。”
秦关想了想,笑道:“看来有时果然越神秘越复杂的事越容易令人相信,那就再听听简单的。”
宋大师道:“直接将另一幅画粘上去即可。”
秦关猛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太明显了,何况这样粘上去原画只怕也损毁了。”
宋大师道:“你不信?”
秦关道:“不信。”
宋大师忽然笑了笑道:“我却有办法让你相信。”
秦关半信半疑道:“哦?”
宋大师回身从墙上取下一幅《暮春行雨图》,道:“你仔细看看这幅画,看不看得出这是一幅画还是两幅画?”
秦关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很肯定地道:“这一定是两幅画。”
宋大师道:“你看得出来?”
秦关笑得很得意,道:“我虽然看不出来,但你既然要令我相信画中有画,拿来的当然是两幅画。”
宋大师道:“错了,我这所有的画都不是画中有画。”
秦关怔了怔,差点跳起来道:“那你凭什么要我相信画中有画?”
宋大师淡淡道:“你刚才岂非已相信了,若连你都会将一幅画看成两幅,两幅画为什么不能是一幅。”
秦关怔了半晌,苦笑道:“幸好你不入江湖,否则必是一位极厉害的人物。”
宋大师淡淡道:“世道本就如江湖,你我早就身在其中了。”
秦关道:“直接将另一幅画粘上去真的可以不令人察觉而且不损毁原画?”
宋大师道:“这当然需要很特殊的画纸和一些特别的技巧。”
秦关沉吟道:“若要做到天衣无缝,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宋大师道:“一个时辰。”
秦关皱眉道:“一个时辰,能否快点?”
宋大师道:“我有个做宫廷画师的师兄最精于此道,可惜他十年前已辞世了。”
秦关想了想,道:“若不需要做到天衣无缝,只是骗骗普通人呢?”
宋大师道:“那就很快了,半盏茶的功夫即可。”
秦关的眼睛已亮起来,道:“你能不能教教我这个法子?”
宋大师道:“请跟我来。”
几十颗淡淡的秋星刚刚从天边升起,很快又被云层遮住了。
秦关刚回到王府,萧几何立刻神神秘秘的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已想通了密室之谜!”
秦关淡淡道:“哦。”
萧几何傲然道:“天下凡是偷的手段又岂能瞒得过我。”
秦关笑了笑,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萧几何面有得意之色,道:“你只要想想发现《山河图》失窃是九月初一,可我遇到有人将《山河图》偷出王府却是九月初二就明白了。”
秦关叹了口气道:“这点我早想到了。”
萧几何看着秦关道:“既然想通了这点,你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秦关仍然皱着眉头,道:“我烦恼的是没有证据。”
萧几何怔了怔,道:“难道以你的本事都找不出一点证据来?”
秦关苦笑道:“或许对方早料到迟早有人会想通密室之谜,所以一早将所有证据毁灭干净,我现在是一点证据也没有。”
萧几何也怔住了。
西风习习,梧桐树叶随风而坠,轻轻地落满了庭院。
老王爷正独自在庭院内徘徊,见秦关进来便道:“你来得正好,刚有人送来十坛美酒。”
秦关道:“今夜前来,只为观赏王爷那二十七幅闻名于世的真迹。”
老王爷喜道:“你什么时候对画感兴趣的?”
秦关道:“能否容我一观?”
老王爷笑道:“请。”
刀山!斧海!枪林!穿过三层侍卫的防护网之后,老王爷推门道:“这间偏厅如今权作藏画之所。”
秦关放眼四望,道:“此处倒宽敞,与原来藏画的密室差不多大小。”
老王爷道:“不但大小差不多,就连每幅画摆放的顺序也是一样的,将藏画按其年代顺序悬挂是我多年的习惯。”
秦关眼中光芒一闪,微笑道:“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老王爷指着左首第一幅画道:“秦汉帛画存世的已经不多,这幅西汉的《车马仪仗图》气势雄伟,画工精致,人物繁而不乱,多而不杂,是现存帛画中难得一见的精品,也是我藏画中唯一的一幅帛画,余皆为绢本或纸本。”
秦关点头不语。
老王爷又指着第二幅长约六尺的绢画道:“这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秦关也不禁微微动容。
老王爷捋须笑道:“《洛神赋图》固然是传世佳作,但与接下来的这幅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相比,就难免稍逊一筹了。”
再往下看,四幅都是南宋李唐的名画,老王爷道:“李唐开浙派山水画之先河,广受世人推崇,其画在坊间有许多临摹之作,我这四幅却全是真迹。”老王爷说得眉飞色舞,指着角落里的一幅画道:“这是《策杖探梅图》,接下来的依次是《清溪渔隐图》、《万壑松风图》、《濠梁秋水图》,以意境而言,本王最喜欢《清溪渔隐图》......”
秦关与老王爷一路看下去,看完第十三幅画之后,接下来的位置却是空的。秦关道:“这便是原本悬挂《山河图》的位置?”
老王爷脸上的神采黯淡下来,叹了口气道:“不错,《山河图》虽已失踪,我还是习惯将这个位置空出来。”
曲如眉还图之事,秦关尚未告知老王爷,他拍了拍老王爷的肩道:“你放心,我不但能将《山河图》找回来,还一定会令整件事水落石出。”
老王爷喜形于色,道:“你已有把握?”
秦关缓缓道:“现在我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一定!”
九月初九,重阳。
华灯初上,六王府的重阳盛宴上可谓冠盖云集,六王爷坐在主位,右首是秦关、萧几何、风盈袖、曲如眉等,左首第一个位置为墨叟空着,余下依次是朝廷的主要官员,周权等敬陪末座,王府管家徐弛和张放正忙着招呼宾客。
老王爷高声道:“墨大人和宋大师为何还未到?”
周权忙起身答道:“家师尚有些事要办,他老人家请各位先用,稍后必来赴宴。”
张放也随即答道:“宋大师素喜清静,今日恐怕是不会来了。”
秦关微微一笑,道:“你只管叫人告诉宋大师今日有画要赏,他必然前来。”
萧几何道:“你最近好像对赏画感兴趣的很。”
秦关道:“赏画倒也罢了,听宋大师讲画,才真是令人倾倒。”
萧几何道:“讲画?”
秦关道:“这两日听宋大师讲画,两个时辰只讲一幅画,听得人心旷神怡。”
老王爷也忍不住道:“正是,非有大师指引,方能洞悉画里画外之意。”
秦关道:“这两日正听宋大师讲解李唐的名画。”
老王爷忙道:“宋大师可有提及本王收藏的那几幅李唐名画?”
秦关道:“那几幅画怎会不提。”
老王爷喜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秦关道:“如此说不如看着画细细品评来得有趣。”
老王爷道:“正是!反正此刻客人还未到齐,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画再回来。”
秦关道:“正有此意。”
老王爷吩咐徐弛、张放道:“你们先上九款凉菜,然后将那套黑冰瓷的酒具拿来,再把本王珍藏的那几坛六十年山西老汾酒拿来让大家开怀畅饮,我与秦关去去即回。”
萧几何望着秦关的背影眯起眼道:“想不到这家伙竟也变得风雅起来。”
风盈袖轻轻皱了皱眉。
曲如眉淡淡地笑了笑。
六十年陈的山西老汾酒一倒出来,芬芳香醇的酒味立刻充满了大厅。王府的两位管家亲自替客人们斟酒,轮到曲如眉时风盈袖连忙拦住道:“曲姐姐不能喝酒,还是换杯好茶吧。”
曲如眉轻轻叹了口气道:“重阳别后,不知再见是何年,就用这杯酒为我饯行吧。”
风盈袖想了想,便不再拦阻。
斟到周权这里时,他拉住斟酒的徐弛非对饮三杯不可。徐弛笑道:“周捕头难道忘了王府的规矩,今日是正式的大宴而非家宴,我们这些做管家的要等到散席之后方可进食。”
周权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是我糊涂,散席之后非好好找你拼一场酒不可。”
厅外隐约传来争执声,声音越来越大,已可听出是老王爷与秦关正在争执。厅内很快静下来,远远地听见老王爷的声音道:“你竟敢说这幅李唐的画是赝品!”
秦关的声音也很大:“这幅画明明是赝品!”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萧几何第一个放下酒杯冲出去,众人也都跟了出来。老王爷如今藏画的地方离大厅并不太远,只听见老王爷怒气冲冲地道:“老夫藏画三十年,岂会连真假都分不出来。”
秦关道:“这幅赝品虽然神似,但终究是赝品。”
老王爷怒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秦关道:“王爷若不信,等宋大师来一验便知真假。”
众人已来到藏画的偏厅门外,正不知如何是好,老王爷已板着脸大步走了出来。刚回到大厅上坐好,老王爷马上拍案道:“宋大师到了没有?”
好不容易等到有下人来报:“宋大师已到府门外。”徐弛赶紧出去迎接。
待宋大师一落座,老王爷立刻吩咐徐弛道:“快去把李唐的那幅真迹拿来。”
秦关也道:“快去把那幅赝品取来。”
徐弛匆匆去了,很快带了一卷画回来,正是李唐的《策杖探梅图》。
秦关和老王爷忽然相视一笑,秦关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叫你取的是这幅《策杖探梅图》?”
徐弛一怔,道:“我虽然不懂画,可还认得几个字,刚才王爷明明是叫我去取李唐的画。”
秦关道:“可是那里共有四幅李唐的画,你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这幅?”
徐弛额头上已渗出汗珠,道:“我......刚才听见你和王爷争论李唐的画是真迹还是赝品。”
秦关道:“可是我们一直没有提及是李唐的哪幅画。”
徐弛道:“我......一推门就看见李唐的这幅画,马上取了来。”
秦关道:“不对,这幅画是挂在角落不显眼处,你不可能先看见这幅。”
徐弛额头上的汗水已大滴大滴地落下。
秦关一字字道:“因为你早就知道这幅画是赝品,才会认定我和王爷争论的就是这幅画。”
徐弛颤声道:“我......我怎么知道?”
秦关叹了口气道:“王爷之前藏画的秘室虽然防范周全,却还是疏忽了一点。”
周权在旁忍不住道:“哪一点?”
秦关道:“徐弛虽然的确没有办法将任何东西从密室中偷出来,却可以将东西带进去。”
周权道:“这又怎么样?”
秦关道:“若我的推测不错,徐弛是在八月十五的例行巡查中将一幅用特殊画纸画的《策杖探梅图》带进去粘在《山河图》上,并将其挂在本来悬挂《策杖探梅图》的位置,而真的《策杖探梅图》就藏在衣服里带出来烧掉,待九月初一《山河图》失窃一事传开之后,谁也不会留意角落的这幅《策杖探梅图》,王爷是爱画之人,既知秘室中不再安全,迟早会将这批名画收于别处,到时徐弛再伺机用另一幅早已准备好的《策杖探梅图》赝品换掉藏有《山河图》的那幅《策杖探梅图》,就不露痕迹地盗取了《山河图》,不过接应他的人没想到一出王府就撞见了萧几何。”
老王爷道:“他为何不直接将《策杖探梅图》的真迹贴在《山河图》上?”
秦关道:“这点我也问过宋大师,因为画中有画要做得好,表面那幅画必须用一种很特别的画纸,这种画纸看上去虽然和普通画纸很相似,实际上却薄得多,而且将两幅画分开时后面那幅也不易受损,所以真的《策杖探梅图》就只有烧掉了。”
宋大师、老王爷、张放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周权道:“可你如何断定被换掉的是《策杖探梅图》?”
秦关道:“要从王爷那二十七幅名画中找一幅来粘在《山河图》上其实并不容易,这幅画的尺寸必须和《山河图》差不多,而且要是纸本,不能是绢本或帛画,还必须流传甚广,对方才方便找到以假乱真的摹本,最好还是悬挂在角落等不起眼处的,王爷的二十七幅藏画这几日间我反复看了几次,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策杖探梅图》。”
徐弛一直在旁边听着,面色越来越苍白,此刻终于长叹道:“你说得不错。”
秦关看着他道:“我还知道你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我希望你能说出幕后指使你的人来。”
徐弛的牙关忍不住打颤,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秦关惊道:“不好!”
徐弛已倒了下去,他的脸已从苍白变成了死灰色,嘴角不断涌出暗黑的血。
周权第一个抢出去抬起徐弛的头,道:“快说!是谁指使你的?”
徐弛头一歪,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了出来。
萧几何失声道:“惊魂散!”
秦关对毒药也素有研究,查验之后肯定徐弛中的毒确是惊魂散无疑,不由得皱眉道:“惊魂散的毒性通常在半个时辰内发作,但越是紧张不安,毒性就发作得越快,看来徐弛中毒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不知道徐弛都吃过什么?”
张放摇头道:“徐弛不可能吃什么,因为王府的规矩凡正式的宴席一旦开始,我们这些管家与下人就必须等到宴席结束方可进食,而半个时辰前宴席已开始。”
秦关知道惊魂散不可能是烟雾状令人吸入而致死的,必须经由吃喝才能使人中毒,徐弛这半个时辰内若未吃过任何东西又怎会中毒?不禁皱眉道:“难道没有人看见徐弛吃喝过什么?”
没有人说话,一众朝廷官员人人自危,惟恐自己也吃过下了惊魂散的酒菜。
秦关见状将每坛酒都尝了一杯,又将每样菜都试了一筷,方道:“各位放心,酒菜中并无毒。”
不少人都听说过秦关对毒药知之甚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秦关的眉头却皱得更紧,道:“徐弛这半个时辰中可有离开大家?”
萧几何道:“只有迎接宋大师之时他是独自去的。”
张放想了想,道:“秦公子刚才与王爷争执之时,大家都出了大厅,我和徐弛是最后出去的。”
秦关道:“为什么?”
张放道:“因为我们都想趁机将厅内略为收拾一下,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萧几何想说徐弛会不会偷酒喝,却也知道徐弛纵然好酒,应还不至于如此不成体统,况且酒中并无毒。
秦关环顾大厅,朗声道:“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冒昧问大家一句,可曾见有人单独离开?”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并未留意,独有周权神色不太自然。秦关看着他道:“周捕头可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权犹豫了一下,道:“好像......只有风大小姐离开过一会。”说完他立刻又补充道:“当然我绝无怀疑风大小姐之意。”
秦关问风盈袖道:“你去干什么了?”
风盈袖的声音很轻:“我......有点事。”
曲如眉也奇道:“你有什么事?”
风盈袖善意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暂时不想告诉任何人。
现在谁都看得出风盈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萧几何立即道:“我敢担保风盈袖绝不会是毒杀徐弛的凶手!”
老王爷道:“我也相信她绝不会下毒。”
秦关心中虽然怀疑一个人,却还未想通对方是如何毒死徐弛的,他也知道风盈袖再怎么任性也绝不至于下毒杀人,遂不再追问风盈袖。
可此时他若追问下去,也许以后的一切都会不同。
也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