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icmic(园长)
整理人: yong1015(2003-04-15 20:38:1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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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拍贾樟柯的肩膀说……
电影放完,灯光亮起,济济一室的人们在等待,等的是这部电影的导演--贾樟柯,我和一个朋友在过道边兴奋地聊着这部电影。后来,一个低矮而微胖的男人形单影只地挤过来往前走,没人注意他,我却从网上和报刊上的照片得来的印象认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白皙的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
就这样,我总算面对面见到了我心目中的大师。他史诗般的《站台》让我看得如痴如醉,并经常在家里播放它当作“背景声”,后来找到了《小武》,我为贾导演对底层人或曰“多余人”的生活如此关注而感动(这部描写了“小偷”和“妓女”的电影竟在当时受到喉舌的批判)。这次放的《任逍遥》闻其名很久,终于能一睹为快,而且能见到仰慕已久的贾导,这份开心真是难以形容。
贾导坐在讲台上的一张椅子上,跟观众展开了交流,除了有人提出DV拍摄技术上的问题令在场的多数想来不甚感兴趣外,另外一些提问者提问得很精彩,贾导的回答更精彩。这种精彩不是建立在驾轻就熟回答各类媒体采访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贾导的思考和坦诚上。由于我没带录音机也没带笔记录,只能靠不太可靠的脑子记下,晚上择要写下来,未经贾导审阅,错漏之处本人负责。
贾导先谈起拍这部电影的缘起。2001年春他去大同拍一部名为《公共场所》的记录片,对这座山西北部靠近内蒙的城市产生了兴趣(他称其为一座“性感”的城市)。大同是座以采煤业为基本工业的城市,煤层即将采完,当地盛传一个谣言,说是采煤的要到新疆开采石油,贾导先是想以这个角度拍记录片。他也看到了这所城市老工业的萧条,看到五六十年代的俱乐部破败不堪,玻璃尽碎。但最打动他的,是看到青少年的那种孤独感。他想到他的青少年时期是拉帮结伙,在大街上放声歌唱那样度过的,而他在大同看到的年轻人却显然生活在孤独中(边缘状态),他就想到拍一部反映他们生活的电影,很快就带着未成型的几张纸剧本回到大同,边拍边写,完成了这部电影。
贾导谈到了几个主要演员的挑选,选演斌斌的演员是看到了他极度绝望下的不在乎(贾导用了“无厘头”这个词),选演小济的演员看到了他的倔强和凝结于厚厚的嘴唇上无处发泄的力量,选在《站台》用过的赵涛扮演巧巧是看到了她演好另外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孩的可能性,巧巧的男朋友乔三则是本人就有类似社会背景的人扮演。我得承认,虽然贾导用的全是非职业演员,但表演(也许不应该称“表演”,应是“本色”)都很到位。但是贾导谈到这是他第一次在拍电影时没有控制演员,而是演员反过来影响他,我想他的意思是那几位演员在导演的简洁启发下,细节发挥上都是演员自己的。贾导举了个例子,在他批评演小济的那个演员表演痕迹过浓时,那个演员顶嘴道:“我们就是做作的一代。”这句话让贾导一宿未睡,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个演员的甩头发、吸烟各方面不都是做作吗?影响来自各方面。我也想到一个细节,最后斌斌身绑假炸药去抢银行时,他大声说着港产片里面的“打劫!”--天哪,他不会说“抢钱”!可这能算不真实吗?
在观众的提问下,贾导还谈了许多,谈到他在北京电影学院时每周看两部国产片,却痛苦地感到那都与他的生活,他在汾阳的父老乡亲与那种生活无关,他拍电影就是要拍出被遮掩的事实,拍那些被忽略的人们。我也因此想到,中国电影的最大问题就在于“电影工作者”精神上的被阉割与自我阉割。因为他的电影里有许多记录片的特点,有人提问他眼里记录片与电影的区别,贾导谈到记录片也有很大的问题就是“不真实”,这在我是第一次听到,但又颇在理。此观点的来源是那位拍了“红、白、蓝”三部曲的大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那位一开始也是拍记录片的。在被问到他的电影与市场之间的关系时,贾导明确表示,他最关心是能有投资者给他投钱,能否让他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而几乎不会考虑市场。他还介绍了他是把《小武》、《站台》和《任逍遥》当作三部曲来拍,看的顺序最好是《站台》、《小武》和《任逍遥》,刚好讲述了1979年到2001年的北方故事。有观众问到这部电影里的电视新闻(如中美撞机、张君案、石家庄爆炸案、申奥,WTO等),贾导承认这是争议比较大的方面,但又说以后的电影里不会这么用,因为他觉得这些新闻跟他要拍的普通人的生活实在关系太小。
贾导提到了他的几次被感动。在大同拍记录片时,看到一个流动宣传白酒的舞蹈队,那些女舞蹈演员在演出之后一言不发,面色沉重;拍完《任逍遥》关机后,同一天大同市发生了超市爆炸案,在这部电影里也表现了爆炸案,他为这种巧合震惊,也感到了底层暴力的危险;听到一个东北银行劫案的反应。有个劫犯在犯案前留给家里的信只是抄了一遍任贤齐的《任逍遥》歌词,贾导读了这段歌词,其中打动他的是“英雄不问出身淡薄”,感觉到边缘人、底层人从流行歌曲中得到的启发;贾导在参加戛纳电影节时又看了一遍此片,并为之痛哭--是自己的作品感动了他,还是他为他尽力表现的那些人和生活而痛哭?至少由这些事例可以看出,贾导是个敏感而感情丰富的人,一个不失天真、纯朴之心的人,这在艺术工作者身上应该是基本素质,可惜偏偏我们看到了太多的反面例子。
贾导也主动谈到影片中的一处败笔,就是巧巧跟小济在宾馆谈《庄子·逍遥游》的一段,的确跟影片的整体风格不合适。我心里本来也认为另有一处败笔,就是最后警察要斌斌“你给我唱首歌”,斌斌无奈唱起了任贤齐的这首歌时,我觉得这跟《小武》及《站台》的写实结尾相去甚远,在一位歌迷的提问下,贾导说这来源于他的真实经历,就是一次因为没身份证被警察扣留,警察得知他是个导演后说:“你给我演段小品,演得像赵本山就放你们。”贾导认为这反映了警察自己的孤独感(贾导的近三部电影中的警察形象都颇可玩味,绝不脸谱化地刻画),如此一解释,我便豁然开朗。其实,贾导的电影在细节上也特别注意,有朋友讲每看一遍他的电影,都能看出新的东西,我也这么认为。看他的电影,好似做拼图或拼字游戏,总有意外的收获和乐趣。他是在电影中尽量还原生活的真实,用真实来打动你。他的电影,既能让你生出难言的悲伤,也能引起你的阵阵笑声,那是他的深切的人文关怀和丰富的幽默感直接击中了你。
就这样,带着一脸腼腆笑容的贾导和我们共度了愉快的几十分钟,亲切而真诚地和我们进行了交流。年轻的贾导(三十三岁)已为我们奉献了三部一流的电影。他的思考和勇气值得尊敬,他的原创性和电影手法的纯熟运用让我觉得他几乎已经达到“大师”的境界,但这样当面讲,他大概会觉得肉麻而视我如奉承之徒,所以在与他对望的那一刻,我只是向他翘起大拇指说:“贾导演,好电影!”
注:1、此次活动是缘影会(http://www.u-theque.org.cn)、学而优书店、南方都市报、夏广数字视听产品有限公司2003年4月12日下午举办的《任逍遥》广州首映+导演见面会。
2.《任逍遥》剧情梗概:斌斌和小济是两个十八九岁的男青年,已不上学。小济喜欢一个唱歌的女孩,不顾一切地追求。而巧巧的男朋友是个有背景的人,小济并因此挨打。斌斌也有一个上高中的女朋友,后来考到北京。斌斌想去北京当兵,因体检未通过而未能,他的恋爱也没有前途。斌斌和小济最后身上绑假炸药抢银行未遂,斌斌被抓,小济骑摩托车仓皇逃走。结尾是斌斌在警察的要求下清唱一曲《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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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妈,要多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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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怕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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