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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大师和大师手笔(二)
发信人: whian(whian)
整理人: chocho.1(2003-03-18 21:17:29), 站内信件
一、艺术与思想的熔合

    有人说,小说魅力之所在即读者借此可以超越个体生命体验有限性的本体论阐释。而大师的杰作之所以不同凡响,很大程度上在于其炉火纯青的艺术特质凝固着永恒的美及丰富深沉、多维度的思想内涵,在“超越个体生命体验有限性的本体论阐释”中能呼唤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最本源的感情,并由此引起强烈的震撼与深思。

    《红楼梦》开章第一回自称“大旨谈情”,但正如伊洋在其《E大调》所提到,这里的“情”内涵是丰富的,广义的,曹雪芹正是用“情”来演绎一个多维度的社会、人生百态,敷演出一出振聋发聩的悲剧,终结了中国文学渊远流长的大团圆白日梦的单一套路。这个悲剧,大而言之,是所有天下人的悲剧(王国维语),就这方面而言,作品的主题更多的已经涉及了宗教与哲学的层面,不管是贾宝玉还是林黛玉,他们对这个世界本质的敏锐感悟与心灵深处的忧伤,也许可以看作是作者对人生对生命本源的、原罪式的哲学命题的探索。小而言之,是中国千年以来特有的社会形态及其文化积淀畸形的悲剧,无论是位于社会金字塔顶层的四大家族的沉沦堕落,还是充满春天气息的大观园的毁灭,或者是宝黛纯洁爱情的毁灭,乃至人伦至亲真爱的尴尬与无奈…无不是可以从那个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社会文化形态找到根源,而这些也是一般大众惯常所能理解和触模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切自然而又让人异样沉重不忍淬睹。

    文学与哲学或宗教乃至社会学虽然同属文化范筹,但毕竟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前者源于对世界的描摹而后者注重对世界的解释。因而文学观不同于宗教和哲学观,但两者作为文化的一部分,在深层结构和价值取向上则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大师的高明之处在于懂得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并作天衣无缝的结合。哲学与宗教的目的则是试图解释宇宙万物,尤其是人的本源,试图解读宇宙所包容的终极本质原理;而文学则以艺术特有的模式去触摸和提示,而将其中包含的最终意义留给读者去探讨,每个人都可以以自已的方式去理解去思考,就这一点而言曹雪芹的成功堪称登峰造极,红楼梦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沉的思想内涵折服着自她诞生以来的各阶层读者,其所引发的各个个层面的话题和思考至今还远没有讨论完,正如本版上次有篇帖子指出的,红楼梦已经触及了们们这个民族深处的灵魂。

二、思想与思想的不同——几个凌乱的老话

    上次版友转来几篇文章,其中谈到金庸武侠小说的思想。这些分析因然有一定的依据,问题在于这些“思想”是否是作品本身独立于当时社会文化领域已有成就的价值?如果说牛顿从苹果落地发现万有引力体现着牛顿的伟大,那么牛顿之后的学者再说鸭梨落地是万有引力的体现是否也有同样的意义?谁都明白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曹雪芹一开头就声称:“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这里作者已经明白地交待了他的创作意图的其中之一——为闺阁昭传。《红楼梦》的之所以伟大其中原因之一即在于在中国文学史上她第一个深刻地揭示了一个已经上演了一二千年的人间大悲剧——那就是对人的个体存在价值和个体生活权利的漠视和剥夺。每个生命都有各自的存在形态,都有各自的价值演绎方式,然而在儒家理论为主导的价值体系中,是不存在人的个人幸福与社会责任之间抉择与平衡这样的问题的,人只是作为一个整体与“天”相对的概念,而即便是整体概念上的“人”也必须要以“天”的意志为转移,因此个体“人”的一切在“三纲五常”这样的背景下就显得如鸿毛般无足轻重。而在这样一个男权主导下的世界中,女性尤其受到多重的奴役。当牧民骑在马背上驱赶着牛羊的时候,我们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妥,因为牛羊和马是没有思想的,牲畜和人并不在一个对等的生存维度上。但曹雪芹却在告诉我们,这些被奴役着的女性,是“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是“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从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一干女子身上,我们看到了横溢的才华和飞扬的青春,从香菱、晴雯、袭人、紫娟等底层少女身上,我们同样看到了真善美,看到她们同样对生活美好事物热切的追求,她们都是天地山川灵秀之所钟的“人上之人”,但她们却要么“幸运地”象小鸟一样被长期禁锢于“闺阁”之中,要么象牲畜一样被卖来卖去,其命之薄就如飘泊不能自己的飞絮。在这里,与其说作者为闺阁昭传,不如说是在为人的个体独立价值昭传。

    然而正如鲁迅所说的那样,千百年来人们都在黑暗的铁房子里沉睡,他们无从感知身边的悲剧。在贾母王夫人这些“菩萨心肠”的人眼里,黛玉、晴雯和金钏儿的死是算不上悲剧的,人们的冷漠表现于愚昧、虚伪的文化下的麻木,悲剧上演于温情脉脉的亲情慈爱(套用伊洋语)之中,一切都那样地自然和必然,他们既是上一个悲剧的受害者又是下一个悲剧的制造者,就这样人们生活在悲剧的苦难之中却浑然不觉,靠一个又一个的虚幻的大团圆寻求慰藉,一如阿Q在临被砍头之前竭力把圈画圆一样。如果说悲剧的定义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则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眼睁睁看着最没价值的东西在浑不知觉中毁灭最有价值的东西,还显得那样自然而然天经地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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