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 [关闭][返回]

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人文艺术>>● 文学创作>>封存永藏>>【焚】>>习作《焚》(三)

主题:习作《焚》(三)
发信人: wyj75(阳春白狗)
整理人: pi__zi(2003-04-29 10:02:55), 站内信件
                               焚(三)

    别人家的早稻都割了,唯独阿根一家因阿根还没满七,悲痛使谁都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稻谷了。炳割完了自己的早稻,见整片田畈里就只有阿根家的没割了,就跑去跟阿根的父亲说:“叔,稻子再不割来,要养了老鼠的。要不,我帮你们割了吧。”老头子就千恩万谢起来,水儿眼里也满是感激。
    每天炳割好谷子打出来挑到阿根家的时候,阿根的父母照例要留了他吃饭,炳就说:“不了,我回家去吃。”老人又谢了,炳止住他们说:“谁家能不碰上些事情呢,乡里乡亲的,帮个忙是应该的。”说完,径自去了。
    回了家,照例是给玉儿加料,然后自己吃些中午剩下的冷饭就睡。


    一断七,阿根的父母就搬到以前的旧屋去住,任谁劝也不肯回来,说是看着这地方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老人一去,自然把白眉也带走了,整栋房子就水儿一个人住了。
水儿明显消瘦了,脸色苍白地厉害,每天干完活后,就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不思不想,见人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谁见了都会鼻子酸酸地劝慰几句,见她毫无反应,话没说完就只好赶快离去。
    有时一早起来,人们就发现水儿的眼睛红红的,这一天她的脾气就特别坏,不时对着圈里的猪又打又骂,又撵了鸡鸭满院子跑,到地里干活也总是把庄稼锄掉,干不多时就回转了又去坐在院子里发呆,见了人也不笑,叫人不敢上去跟她说话。
人们对她感到莫名其妙,都说水儿疯了。
    炳听了,却怎么也不信象水儿那样灵秀的女人会发疯。他是好长时间没看见水儿了,他不敢去,不忍去了看见水儿那从骨子里都透出哀伤来的样子。他是想到水儿一定会伤心的,也想去安慰她,又怕自己嘴笨,反令她更添了烦恼,想到让她静一静说不定会更好。可他再也想不到水儿会发疯,他就决定无论如何要亲自去看一看她了。
他看到水儿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发呆,院子外一条狗夹着尾巴坐在地上惊惧地看着她,想是刚遭她打过。
    炳走进去,低声叫道:“根嫂。”马上又想,阿根已经死了,再叫她根嫂说不定会令她伤心哩,忙改口讷讷地叫她:“水儿。”
    水儿乍听有人叫她,心神一颤,眼光从远古的时候收回来,看见炳站在那儿,板着的脸缓和多了,眼角也露出了一点笑意,低了头轻声说:“是你来了,坐会吧。我一个人正闷慌。”
    炳一切的担心和猜疑都没了,在靠近水儿的一个石墩上坐下,问:“水儿,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
    水儿心里一酸,忙低了头说:“还好。”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抬了头又问:“你怎么就叫我水儿。”
    炳一时无措,以为是水儿怪他了,辩说:“我怕你难过哩。”声音轻得象蚊子叫,结结巴巴的。
    半晌,水儿古怪地笑了,说:“这也好,你以后就叫我水儿女好了。”
    炳紧张了好半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我听人说你病了,就跑来看看你。”
    水儿知道他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了,很是感激,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这有是一个可以让她托付终身的男子了。心里想着,脸就红了,掉转了目光说:“哪里就病了,我只是心情不好,你来陪我多说说话,也就好了。”
    炳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只当真要他经常来陪她说说话,心里是一千个愿意,想,只要能天天见到她,哄得她高兴,自己也就满足了。忙说:“行,只要你高兴,我就天天来陪你说话,给你解闷儿。”炳自己也觉着这话是在讨好水儿了却又为自己能说出这话而惊异不已。
    水儿笑了,伸手摸摸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到她脚边的院子外的那条狗的背。那狗就猫儿一样眯了眼,身子软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炳见她不说话,急了,问:“你不信?”
    水儿笑着说:“我信的。但你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想来的。”
    “那怎么不来?”
    炳竟红了脸:“我不敢来。”
    “怎么不敢,怕我吃了你?”
    “那些日子你那么伤心,我见了也会难过的。”
    “你真会为我难过?”水儿有些哀怨了:“你明知我伤心也不来看我。净说得好听。”
    炳被一种压抑了很长时间的感情所激励着,他本不知道水儿会怎么想,现在进攻的号角已经在那儿吹响。他仿佛看见了幼时母亲捧着她的奶头塞进他的嘴里,童年时山雀婉转而精致的叫声引着他的手伸进那鸟巢,少年时趴在新婚夫妇的窗前偷看他们温存。他又看到了鱼儿在围着饵打了几个圈后终于有一只咬住了它,凶狡的狼为了一块香艳的熏鸡肉而自甘把嘴伸进猎夹。现在他是真实地看见了一只肥美的兔子在他面前奔跑,他挥舞着的利爪已伸临它的上空,而那兔子竟然停止了奔跑,似乎在期待着利爪把它攫取而去,可他终是不忍,他胆怯了。炳轻轻吁了一口气,艰难地说:“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既然没事,我就放心了。那边还有事,我得过去了。”
    “你真要走?你就知道我没事?”
    “有事你就吱一声,我是不惜力气的。”
    水儿心想,我只要你留下来多陪我说几句话呢,这话可怎么说出口呀,就算我大胆说了,你也未必肯多留一会的。只好叹着气说:“今天我没事了,你有事就走吧。”
    “那好,以后有事就招呼一声。我走了,你要注意身体。‘
    “我会的,你走吧。”
    炳如蒙大敕,赶快走了。走到院子外,风吹在他身上,他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浑身都让汗水湿透了,伸手一摸额角,满手的汗水,心里却是热地在冒烟。炳苦笑了,暗骂自己无能。
    炳第一次觉得玉儿看不顺眼了。听着它在牛棚里不住地叫唤,就是不肯从床上起来,心理恨得它要死,就怪自己平时太娇惯了它,以致每天晚上不去看它一下,它就大声叫唤而不肯睡。可今天炳打定了主意不去看它,而他也实在懒得起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听玉儿的叫声由热烈而渴求而急燥而哀怨,丝毫不为所动,反觉这叫着的是自己的敌人了。
    玉儿终于泄了气,彻底绝望了,它明白自己的主人今天是不会来了,就停止了叫唤,把头伸出棚外,抬起头,用它那幽怨而深邃的目光看着天空那轮缺了一块的月亮。它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今天为什么不来看它,它要从这月亮里寻找答案了。玉儿的目光透过重重障碍,辩清种种疑像,终于,它在月亮和云层中看到了它想要看到的东西。它看到了一张女人的绝美的脸,淡淡的蛾眉,水汪汪的大眼睛,精致的鼻子,小巧的嘴,接着玉儿在那令人动情的小而不尖的下巴下面看到了一断雪白的粉颈,接着是一对浑圆坚实的乳房,曲线美妙无方,腹部微呈一弧面,肚脐圆正,下面幽暗,再下去,玉儿又看到了一双修长而结实的腿……女人耀眼的胴体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天空,倏忽,女人隐入了那广袤幽远的宇宙,玉儿的眼中又只有一个孤单的月亮挂在那冷冷清清的夜空了。玉儿终于明白它的主人为什么而不来看它了,也知道了它的主人最后将得到的是什么了,于是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缩回头不声不响地在牛棚的一角睡下了。
    当玉儿看见女人的时候,炳也看见了女人。那女人细腰、丰臀、长腿、穿一身白衣,飘缈如仙似鬼。那女人在前面走,炳就跟在后面,他想跟上去和她并了排走,可始终跟不上。他们就这样走着,走过了洪荒,走过了原始森林,走过了大沙漠,走过了沼泽地……女人一直走着,也不回头,可炳知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是自己想要的了。也一直不放松地跟着。女人一直走到一处断崖边还没停步,身子却飘起来,脚下有一朵云托着,她就白衣袅袅地飘走了。炳跟到断崖边,正犹豫着,却见那女人似乎向他招了招手,再不迟疑,一步就跨了下去……炳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已是浑身冷汗,再不敢睡着,睁大眼,支楞起耳朵听蝈蝈叫。可他终于还是睡着了。
炳看见女人的时候,水儿也在梦里了。毫无铺垫,她就觉得自己是在炳的怀里了,炳象一头豹子,矫健而凶猛。他们喘息着,一忽儿她象是沉入了水底,一忽儿她又在浪尖了,一忽儿她已在云端……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复存在了,她已经溶化在水里,又化作一团气飘远了,她又觉得自己已经实实在在与那头豹子熔合为一体了。在水儿的一阵毫无压抑的叫声后,整个山村终于被黑暗和寂静所统治。

[关闭][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