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oogen()
整理人: smileyue(2000-02-03 08:09:34), 站内信件
|
我的楼下有一个豆腐摊，每天我都会去那里
那里有我不变的早餐——两个或一个红糖馒头加一块豆腐
由此可见我的生活是多么乏善足陈
想想一个早餐都如此平乏简单的人，其生活会有多少五彩缤纷呢
但是其实也非如此，
生活中很多乐趣好象不是在重点或结果，而是在点点滴滴无聊平淡里
正如衣服的好不在袖子和下摆，倒是在口袋的恰倒好处或者花边的点点巧妙
虽然它们够不成任何一点实际意义，却构成快乐本身；
正如吃饭的快乐不在吃，而在守着一口锅，看着里面咕咕的冒着热气
在那种微妙的丝丝作响的煮沸声中，感觉一种心灵上的富足祥和一样
还是回到豆腐摊吧
买豆腐的是一个非常瘦的老头，眼角的皱纹和灰白点点的鬓发述说着半生辛苦
他不是本地人吧，说着一口比较纯正的普通话
（当然我说的“比较”是较之本土那些夹杂着南方腔的可怕的普通话而言）
所以我猜想他是北方人，也有着北方人特有的憨厚和老实
每天他都把带斑点缺了角的次等豆腐挑出来放在一边
决不象别的生意人趁人不备塞到你的袋子里来
就冲这点我觉得他可亲
有一次我问他，这些豆腐不卖掉怎么处理？
“拿回去叫老婆子煮了吃贝，谁叫俺们手艺不到家呢”
他憨憨的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去
也许在他眼里一个手艺精湛的作豆腐的是决不会做次等品的吧
这里有种对完美最朴实的追求
也许不比米开朗基罗创作出“大卫”；贝多芬谱出“命运”的追求来的低微
于是我每天就买回他创作的“大卫”，在酱油的调味里细细品尝
今天，我照例的下了楼
却见豆腐摊围了一圈的人，喧嚷中那老汉在人群里申述着什么
“今儿实在不成啊，昨儿俺那大儿子二儿子回来咧，
三年没回来拉，也不这么巧，挤着昨儿一起回来拉
俺这高兴那，就多喝几盅，今早起晚咧，没做那么多豆腐啊，对不住大伙拉
今就这俩版豆腐，都卖你们了，实在没有咧，实实在在没有咧”
老汉满脸愧疚，象是述说象是求情，低眉顺眼的，声音诚恳而无奈
可周围的人群仍是不满着，赖着不肯走
低低的交头接耳声飘了过来又飘了过去
“今天的豆腐汤可怎么做啊，我家那位老的牙不好又吃不动别的…”
“总共就你这一个豆腐摊那，你说没了我们到哪里买去啊…”
不满这东西就是这样，需要渲染需要同病相怜
其实未必一餐不吃豆腐就活不下去
但在公众的感染力下一切需要扩大了无数倍
于是有人开始动手翻起老汉的家什来了，渴望找到一两块多出来的豆腐
老汉急了，一手去遮也没遮的住，露出了下面藏着的一整版豆腐来
“还说没有，这是什么？还怕我们抢了么？又不是不付钱…”
“不是不是不是啊”老汉煞时急红了脸，憋了半天才说出下面的话来
“这是新店那块要的，平常俺都担７版豆腐
你这卖５版，新店那块卖２版，老规矩了
今天豆腐少了，给你们这２版，新店那块总要留１版的”
新店是离我们这儿２，３站路的小新村，想必每天老汉都到那里去叫卖的
怪不得每天一过７点就看不到老汉的身影，原来去新店卖了
但这样的解释并不能安了民心
反而象炸锅似的闹了起来，不满的人们更加不满了
“要这么算可不对啊，新店那儿才少１版，我们这儿不就少３版了？
我们还买你的大头呢，您这帐怎么算的？”
一个声音在人群里响起，立刻得到大众的拥护
老汉急红了眼，好象斗输了似的，却不知输在哪里的无辜表情，只反复说着
“人家也要啊，也是老主顾了，怎么也不能说一版也不给留吧”
由于无辜的心虚吧，声音也比刚才小了许多
象是奋力一抵，虽然知道什么也抵不住
“这么吧，给新店留半版！看在我们也是老主顾，又这么多人等着
您要是真没豆腐了，我们也没什么可争的
可白花花的豆腐都大伙瞧着呢，就这么担走也不是个理
您老也甭说别的了，就再卖半版”
还是那个权威的声音响起
老汉虽口里还说着这个那个的，但手已经伸向那版珍贵的豆腐上了
不能不说那段话的确说的入情入理打动人心
人群很快重新聚拢起来，掏钱的掏钱拿袋子的拿袋子
可半版豆腐说实话不多，很快就象蚕食一样瓜分完了
可还有一些手空着伸着等着
老汉这时也许还想维护最后一点“原则”，怎么也不肯卖了
“不行了，这次怎么也不能卖了”
老汉坚决的摇摇头，好象是要摇给自己看，一下又一下
但人群怎么能就此罢休，伸着手的伸的更长
一个个袋子篮子举在老汉眼睛正前方
象一场闹剧，每个人都这么任性的蛮不讲理的闹着，象一群孩子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恰当，因为里面不乏七老八十的婆婆妈妈们）
但气氛和情绪可以让所有聪明人成为傻子和孩子
也许文化大革命就是这样形成的，而中国不乏这样的人情沃土
“不行啊，我说，要是一点也不留给新店的，可不公道，他们会气死的”
老汉死活挡着所有伸来的手，虽然那些晃着的千手观音也许让他的老睛发花
“可你要是只留半版给他们，他们就不气了么？”
那个权威的声音又起了，但这次我才发觉它的狡猾和诡计多端
猛抬头找寻它的出处，却看不见踪影
太多张动着的嘴了，太多只晃着手了
每一个都是一种可能
而刚才，我光顾注意老汉了
那凄苦的无奈的，老实却意志不坚定的顺从的表情实在太精彩
根本没容我有心思看群众
如果这是一出戏，那么这些声音都是配角
是溶在主角后面让画面看起来不致单调的背景
我怎么知道，原来这背景也有这样的柳暗花明
我不知道，当它说第一句时，是否就有了这样的策略和心计
但事实却真的如他所愿了
老汉再次犹豫了
又有许多人的助阵
“是啊是啊，你去那儿踩车还要20分，又晚了，还只有半版
新店的不气晕才怪呢，还不如说你有事耽搁了一天，
根本没来卖，不好？两头都得罪，不如得罪一头。”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胜利了！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的话
挤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每个人过节似的买了一块两块，笑意昂然
干吗不呢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自私和可耻
我们的小奸小诈，我们的人群和团结
我想我远没有我自认为的公正，走入人群，我仍是买下一块豆腐的人
只有老汉，歉疚的皱着眉，无精打采的收拾着空空如也的家什，
想着对与错。
已是初秋天气了，风开始不饶人的冷和烈，特别是太阳出来以前。
风刮着摊上的塑料纸，旗子一样的飘起来
人群开始散去了，干自己该干的
我端着凉凉的豆腐上楼
一路想着，这幸亏只是一版豆腐
也只能这么想
--
我是菊
淡淡淡淡的开
※ 修改:．koogen 于 Sep 24 15:59:25 修改本文．[FROM: u216.fz.fj.cn]
※ 来源:．月光软件站 http://www.moon-soft.com．[FROM: u246.fz.fj.c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