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fengqiaoyepo()
整理人: smileyue(1999-10-17 12:11:2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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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江凝来了，穿着蓝色的全棉连衣裙，乌黑细柔的头发编成一条好看
的麻花辫，未施脂粉的脸是那样的年轻皎洁，美好脱俗，顾绮雯不禁想到小时候
听越剧，贾宝玉初见林黛玉，赞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这唱词，好像就为江
凝所写，这样秀丽轻盈的女孩不是白云是什么？
江凝羞涩一笑：“顾阿姨，您不请我进去？”
“哎哟，瞧我，小凝快进来。”顾绮雯从冰箱里拿了一盒果汁递给她：“小凝，
每次看到你，都是那么漂亮，有点像你妈妈年轻时的模样，你妈妈，可是杭女中
的校花。”
江凝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郁：“我妈妈，她好吗？”
顾绮雯心痛她眼中的这抹沉重，温柔地说：“她好得很，上个月，你嫂子生了个
男孩子，可把你爸你妈乐坏了。来来来，小凝，帮阿姨包饺子， 阿姨知道你吃不
惯韭菜馅的，特意弄了些鸡蛋豆腐干做馅，没吃过吧。”
“我嫂子生了个儿子，长得象谁呢？我哥，还是我嫂子？嫂子的嘴小，哥的眼睛
大，又黑又亮又有神，象我哥的眼睛男孩子准漂亮。”江凝喃喃地自言自语。
顾绮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看江凝那副又是开心又是辛酸的模样，她不知说什么
才好。
还是江凝回过神来，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打开：“看，阿姨，我带什么来啦？这
是您最爱吃的月盛斋的酱牛肉，葡萄，还有这种小白蛋糕，又松又软又香，您不
是前阵子牙不好吗？吃这个不要紧吧？”
“你这孩子，买这许多东西来干吗？人来了就阿姨就高兴了。”
江凝拿到最后一样，声音渐渐低下去了：“这是给程哥哥的，他最爱吃小点心了
，经过仿膳斋，我忍不住地就买了一点。不知……，不知，他喜不喜欢。”
“他能不喜欢吗？小凝，你正解了我的急呢。你程哥哥这两天一直工作到深夜，
我正寻思着给他弄点点心，这不，你就送来了。”
江凝微微一笑，心里着实感激顾绮雯的善解人意。这个顾阿姨，永远是那样的高
贵、雅致、温柔。人们常说妇产科医生趋于固执和严厉，但顾阿姨不，在她身上
，不要说雷声，连乌云都没有一片。她永远如三月的清晨，不热、不燥，那样的
温和舒悦。怪不得当年漂亮的程伯伯在杭女中上了一年课，就爱上了貌不惊人的
顾阿姨。她的美，是沉静的，睿智的，岁月不能抹去的。
吃完了饺子，江凝正待提起正事，顾绮雯却抱了一大本相册：“小凝，快来看这
是谁？”
江凝定睛一看，这不是童年的程健吗？
俩人在沙发上坐定了，顾绮雯兴致勃勃地一张张翻看着：“你看，这小子六个月
大的照片，脱了个精光，小手小脚肉嘟嘟的，看这小嘴张着，在找人呢！”
江凝附和着，翻到一张她和程健小时候在杭州老屋前的合影，她小小的个子，穿
了一条花裙子，一手拿了枝花，一手被程健牵在手里，面对镜头，俩人一样的傻
呵呵，却又是欢喜的、新奇的。
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那时的程哥哥对自己爱怜有加，不要说摆脸色，连重话
都没说过一句。她从小就身子弱，三天两头闹病，妈妈便不准她和其他小孩闹，
哥哥又嫌自己是女孩子，唯一的玩伴就只有程哥哥。他给她讲故事，叠纸鹤，做
游戏，他有数不清的新奇的玩艺，还会做小机器人。程哥哥就是那样聪明，难怪
会成为美国留学生。后来上了学，她因为长得好，多多少少会被男孩子欺负，程
哥哥不知为自己打了多少架，至今鼻梁上还有一条浅浅的疤痕。可是现在的他，
看到自己就冷若冰霜。她知道，他看不起自己，有时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不要说
程健了。
顾绮雯感慨地说：“他十六岁前，都在杭州外婆家度过，那段回忆，对于我来说
，是空白的，只能靠照片来弥补。想想真是对不起他，我和他爸爸忙于工作，多
少忽略了他，等到他回到我们身边，那份生疏隔阂不知使我花了多少心血，这也
许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事业固然重要，但亲情，无论如
何不能疏忽。我错过了十六年的岁月！小凝，一个人一生中会得到许多东西，名
也好，利也好，都如过尽的千帆，只有情是最美丽的！爱情是，亲情是，那种母
性，你可能已经感觉到了？它是那样温柔地、花一样的开在你生命中，让你感到
一种责任、一种神圣、一种生命的律动。你在孕育生命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伟
大，想一想，有个生命通过一条血脉和你相连，他靠着你汲取外界的营养，靠着
你，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他是那样小，那样无助，你稍微有点不慎就会伤了他，
但是你不会，你是母亲，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去爱他，去保
护他，对吗？小凝？”
江凝被震撼了，那样深刻的被震撼了，顾绮雯温温柔柔的一席话，在她心里不亚
于海上十二级的狂风，掀起的巨浪使她整个心都扭转过来，她是罪恶的，她是罪
恶的，她竟想谋杀自己的骨肉！不不，她不是的，她热爱每一个小生命，甚至是
一盆小小弱弱并不起眼的花，她只是意识不到她腹中的是一个生命。他太小了，
让她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他的蠕动，他从没有以动感告诉她他是一个生命呀！但
是又怎么样呢？他会长大，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提醒她她是一个母亲！她实在太
残忍了，她甚至等不及他长大，就要抹去他生存的权利。江凝的眼泪涌上了眼眶
，双手掩面，倒在绮雯的怀中：“顾阿姨，我实在太坏了，我竟有那样的念头，
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顾绮雯慈祥地拍着她的背：“小凝，我三十年的医生生涯中，迎来过无数小生命
，我希望也能迎来你的孩子。”
“可是……，可是我的孩子不同。”
“又什么不同呢？她一样的健康，一样的可爱，一样的是个招人喜爱的小婴儿呀
。”
江凝抬起头，泪光莹然的望着顾绮雯：“顾阿姨，您不轻视我，不觉得我可鄙，
不觉得我可憎，不觉得我大逆不道？”
顾绮雯笑了：”为什么要把这些可怕的词加在你身上呢？你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
孩子，应该和最美丽的词联系起来啊。我为什么要觉得你可憎，要觉得你可鄙，
要觉得你大逆不道？每个人活在世上，都在寻求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我为什么要
来评判你的方式呢？孩子，我知道，你一定承受了许许多多的压力，才使你这么
沮丧，这么脆弱，这么自卑。江家世代书香，你的行为可能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
。但是，你既然选择了不同于他们的方式，你就应该很好地走下去啊。让自己坚
强起来，快乐起来，你要面对的风雨绝不是一朝一夕。”
江凝的眼中焕发出异乎寻常的光彩，她把那颗小巧的头重又投进绮雯的怀抱，满
怀着感激，满怀着温情，满怀着被理解的喜悦：“哦，顾阿姨，您讲得太好了。
谁说您只是妇产科医生，您还是心理医生呢，如果没有您，我在北京的生活不知
有多枯燥，您知道吗？刚到北京，我不敢来找您，我好怕您会象杭州的亲友一样
鄙视我，唾弃我，但我还是来了，我实在需要呼吸一份正常的、健康的空气，但
是上苍还是眷顾我的，他不仅给了我一份全新的空气，还给了我一份全新的思想
，一个最最慈祥的阿姨！”
绮雯也被感动了，这个单薄的女孩子，已被沉沉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还那么
懂得感恩，懂得宽容，她的眼眶也湿了，抱住江凝，温和地说：“傻姑娘，如果
你不来找我，我不是少了一个能疼爱的小闺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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