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 [关闭][返回]

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人文艺术>>● 武侠小说>>藏经阁-广武原创>>短篇作品集>>刺客-----鱼肠

主题:刺客-----鱼肠
发信人: red_angle(兔七七)
整理人: xjhao(2002-12-24 09:32:38), 站内信件
刺客-----鱼肠 

    我叫鱼肠,我不知道自己存在多久了,只知道自我被锻炼出来以后,就有过许多不同的主人,那时候,我还没有名字,凡是拥有我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这个预言一直都没有被打破,我的第一个主人叫欧冶子,当我在他手中成形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我知道,我是一把宝剑,是欧冶子用了十年的时间,采尽天下雍容之铜而铸造,我还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一开始都没有名字,直到后来他们有了主人,成就一翻大业后,世人都会赋予它们一个新的名字,比如"龙渊",比如"泰阿",比如"工布",每把剑都有一个故事,当然,我也不例 外。 

    我的第二任主人没有名字,只因为常住在吴国边界的竹林,所以世人都称之为隐娘子,隐娘子从小习医,医术天下无双,别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神医,却不知道他的另外一个身份:铸剑名家欧冶子的孙女,也是欧冶子唯一的在世传人。每个夜里,隐娘子都会将我拿出来擦拭,因为这是他对亲人唯一的记忆。 我喜欢看他认真的看着我的样子,她的手轻柔的抚上我冰凉的身体,刹那间,我恍惚了,瞬间的温暖让我想哭,但是剑是没有眼泪的,我只流血,而且只流别人的雪。我告诉自己。 

    隐娘子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但是世人一般都无法见到,因为她总是带着一幅白纱,遮住他绝美的容颜。她有一套自己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总会到竹林的深处采集一种不知名的野花,然后把它插满竹屋。直到有一天,这个规律被打乱了,因为一个叫专诸的男人。 

    专诸是吴国出了名的孝子,我想,当初他来找主人的原因可能是为了医治母亲的旧疾,他的母亲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痨病,一天到晚的咳嗽,有时候甚至会一夜一夜的吐血。专诸不忍母亲受病魔如此的蹂躏,于是来到了竹林,请主人出山。 

    主人没有同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世,似乎是个愚蠢的念头。于是专诸成夜成夜的跪在竹屋外,不吃不喝,只是矜诚的跪在那里。直到第七天,主人终于被感动。主人终究是个女子,我嘲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果换成是我,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只是为了一个凡夫俗子,值得花那么大的精力么? 

    主人终究还是治好了专诸母亲的病,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浪费,用一棵万年雪莲加上一支成形人参的代价,救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七旬老人,要知道,这两味药是可以使人起死回生的,即使当初的吴王来求医,主人都没有将这两味药拿出来,而今,只是为了这个叫专诸的男人,主人居然破了例。 

    为了报恩,专诸留了下来,他的职业是厨师,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主人的,于是,他在竹屋外用茅草搭了个棚,每天给主人做饭,主人本是个清汤寡欲的人,但却对专诸的厨艺赞不决口。  

    我知道,主人动了心,原本每天晚上都会来看我的他,现在却总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凝视专诸送给她的那支木钗,我嫉妒。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问木钗,主人到底喜欢喜欢那个厨子什么?一戒武夫,怎么能配的上主人的国色天香?只是,木钗从不回答我。因为它只是一块木头,而我,,却是吸取天地灵气的鱼肠。 

    每天清晨,主人还是会去竹林的尽头采集野花,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名叫专诸的男人。这个男人喜欢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着主人的背影,可是,每当主人回头,他就会面无表情的盯着远方,双眼茫然。 

    专诸是个厨艺高超的男人,总是喜欢采集清晨竹叶上的露珠和溪里一种名叫忘川的金色小鱼,用竹枝烹饪给主人做菜。 

    “专诸,你舞剑给我看好么?” 

     这天,主人仰着脸,用一种我从没有听过的语调和专诸说话。 

    专诸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手边的竹枝,甩手出招。他舞剑的速度很快,我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刹那,漫天飞叶,落在主人和他的头上。 

    是个好剑手呢……我偷偷的说。 

    忽然,专诸将手放到主人的脸上,沉醉了一秒,忽的又将手拿回,“冒犯恩人,请赎罪。”转身,飞一样的离开竹林。 

    主人恍惚的看着专诸的背影,一颗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慢慢的流下。我诧异了,我跟了主人20年,都没见他有过表情,可是专诸这个男人,只认识主人两个月,却让主人学会了哭学会了笑。 

    主人,你也学会爱了么?每个深夜,我都会问着主人,只是她听不见我的声音,就算她能听见,我想也不会回答。 



    从那天后,莫名的,专诸开始躲着主人。每天早上再也不见他陪着主人去采花。到了主人吃饭的时候就会把菜端到门口,敲门就走,从不留恋。主人终究是个女人,开不了口挽留。 



    不久,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来到这里,他给人的感觉很奇异,三十多岁的人,全如同七十岁的老朽,白了头。从主人那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吴国大夫伍子胥。 

    刚看到伍子胥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深沉的眼神,我想,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后来,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他的故事,原来,伍子胥本是楚国的大将,因父兄被楚王枉杀,才投奔了吴国。 

    “当日一别,对贤弟甚是挂念,愚兄访遍整个吴国,才得知贤弟的住所,特登门拜访。” 

    “伍兄客气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一定有事,但说无妨。” 

    “此事事关重大,除非贤弟答应,否则愚兄绝不能透之分毫!” 

    后来,我才知道,伍子胥曾经在吴施舍过专诸一碗饭,此事虽小,但是专诸是一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么会不报?伍分明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找到专诸。 

    “愚兄当日救命之恩,专诸默齿难忘,定当皆尽所能。” 

    其实,他们所谓的事关重大,只不过是为了是为了刺杀当今的吴王僚。 

    在我看来,专诸是一个很苯的男人,只是为了一饭之恩,居然愿意把命陪进去,我想,当初的伍子胥想必是早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今天才会跋千山涉万水的来到主人隐居的竹林。 


    苍苍竹林外,杳杳归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三天后,专诸就要和伍子胥上路了。这是一条不归路。主人明白,专诸也明白。只是两人都不开口。各自保留着自己的矜持。 

    直到走前的那个夜,专诸才来到了主人的门口。这一次,他破了例走进了主人的屋子。从来没有过的,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双手搅在一起。虽然是大冷的冬天,他的额前却冒出了一滴又一滴的汗,顺着直挺的鼻翼,滑落在嘴角。 

    “恩人,我要走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看着主人的背景,犹豫了很久,专诸终于开了口。 

    主人转过身,我在他的右手莫名的颤抖着。我感到一种剧烈的兴奋。很久了,五十年我都没有这么兴奋过,我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连你都要走?连你都要离开我?”一滴泪落了下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终于,主人控制不住情绪的铺到专诸的怀里。专诸厄然的抬起手,犹豫了一会,终于抱紧了主人,我知道,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我能感觉他心中激荡的情绪,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呼出的气息。我知道,他已经爱了主人很久,即使从没有见过主人的真面目。 

    “你难道不可以为我留下么?”主人苍白着脸,沙哑着嗓子问。 

    “伍兄之恩不可不报,此事休要再提。”专诸硬了硬心,回绝了主人唯一的一次要求。 

    “可是我呢?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么?我不能离开你啊……你走了,谁陪我去采花,谁给我做饭?谁……谁来爱我?” 

    “小姐之恩,专诸下辈子一定会作牛做马回报。” 

    “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六道轮回,来生,我是否能找到你?我们如何能过的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而不遗忘彼此?” 

    “你会是最后一个见过我的脸的男人。”缓缓的,主人摘下了脸上的薄纱,一副绝美的容颜在专诸面前绽放。“我叫欧月,你记住这个名字,你记住,这个名字会一辈子纠缠着你,包括你心里那个可以成为灵魂的东西。” 

    终于,铁一样的男子的眼角也流下了眼泪。月儿,月儿,我的月儿………. 

    你记住,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你记住,我在这里等你。 



    主人把我送给给了专诸,我终于知道那一刹那,我莫名颤抖的原因了,因为,我将是一把结束君王生命的传世名剑。我将会留名千古。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吗?等了一百年,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可是,为什么在得知这一刻的时候,我没有一丝的喜悦,我清楚的知道,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情绪叫悲哀。我不知道我是为主人悲哀,还是为专诸悲哀。但是我知道,这是一次无法回头的决定。专诸必死。 

    通过伍子胥的引见,我终于见到了公子光。我仔细的观察着面前的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五短身材,额头的皱纹仿佛是被利刃刻出来的。并不象市井流传中所说的那么英俊潇洒。然而,我却能从他身上看出隐隐流露的紫光,和眼角偶尔的锐气。 

    公子光是个非常有才智的人,从平时的一言一行就可以看出,他对待专诸就象对待亲人一样,每顿饭都嘘寒问暖。平日内以兄弟相称,这让专诸很是感动。 
“公子对待专诸就象对待自己家人一样,专诸无以回报,愿粉身碎骨以报公子之恩。” 

    “壮士有此心就可以了,目前时机未到,请耐心等候。”公子光暗淡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嘴角有了一丝明显的笑意。 

    吴王僚九年,楚平王死了。这年春天,吴王僚想趁着楚国办丧事的时候,派他的两个弟弟公子盖余、属庸率领军队包围楚国的谮城,派延陵季子到晋国,用以观察各诸侯国的动静。楚国出动军队,断绝了吴将盖余、属庸的后路,吴国军队不能归还。 

    这日,公子光急招专诸来到他的别院,对专诸说:“这个机会不能失掉。” 

    专诸说:“僚是可以杀掉的。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他的儿子还没有长大,两个弟弟又带着军队在攻打楚国,楚国军队断绝了他们的后路。当前吴军在外被楚国围困,而国内没有正直敢言的忠臣。这样王僚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可是僚身边的铁骑武功高强,我们可能无法靠近他一丈之内。” 

    “公子请放心,小人这里有一把友人所赠之宝剑,可削铁若泥。到时,我们将其藏入鱼肚中,趁吴王疏忽之际将其取即可成大事。” 

    公子光闻言狂喜,当即以头叩地,“我公子光的身体,也就是您的身体,您身后的事都由我负责了。” 




    这年四月丙子日,公子光在地下室埋伏下身穿铠甲的武士,备办酒席宴请吴王僚。 

    吴王僚虽然早以觉察到公子光有篡位的野心,但是却没有把柄落在手上,对于公子光这次的邀请,本不想去,但又怕被朝臣们背后议论,这时,有个谋士献计,带足人马前去,公子府三丈内不得有闲杂人等,只要公子光没有下手的机会就可以了。于是,吴王僚依计前行。 

    尽管事先已经布置好,王僚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即使是公子光都被拒绝在内庭外,不得进入。伺奉之奴才都是由宫中挑选,以防万一。 

    千妨万妨,王僚还是漏了一点,送菜之厨子。 

    菜已上齐,只差最后一道,专诸定了定神,从后庭走出。 

    “站住,你是何人?再向前一步小心你的项上人头。”殿前的侍卫大声和止住专诸的脚步。 

    “大王有所不知,此道菜用法特别,如用法不对就会减少入口的润滑。小人特为大王代劳,请大王恩准。” 

    吴王僚已被专诸端上来的菜香所吸引。那道菜叫梅花凤鲚炙,梅花是严冬的寒梅,凤鲚是太湖里只在酷暑出现的凤尾鲚鱼,炙,是用严冬寒梅的枝杆来烤炙盛夏太湖里的凤尾鲚鱼。 

    “让他上来吧,一个厨子而已!”吴王下令。 

    专诸稳步向前,把鱼端到了吴王面前的桌上,欠了欠身,然后用手边的银筷拨开鱼身。突然,他用闪电般的速度把手插入鱼腹,将我放在手心,破空刺向吴王僚。我疾速向前,终于接进吴王的身体了,我感觉到专诸加快了了脚步的劲度,第一道铠甲,我尝到了金属的气味,然后是第二道,终于到第三道了,我发现自己成了断剑。杀气未灭,为了完成我毕生的梦想,我继续向前。 

    飞鹰震翅,我感觉到了血液的温暖。我无声的哼起了歌,声音越来越小。 

被刀锋剑雨扑倒的专诸,用最后一丝力气,向着脸下的土地,绽出了一个寂寞的微笑。  



    我叫欧月,你记住这个名字,你记住,这个名字会一辈子纠缠着你,包括你心里那个可以成为灵魂的东西…… 



300年后  

    古庙前,石碑旁,伫立着个一脸豪气的汉子,仔细的读着碑铭上每一个字 
如此已是数日。数日间每读至慷慨激昂处,总不免大喝一声,“大丈夫当如此。”  

    这日,大喝一声后,拔剑连挥,碑前扬起一片石屑,不待石屑落地,剑已回鞘,人已远去。  
     
    石屑落尽,石碑上留下六个苍劲有力的篆书“荆柯到此一游”。 





  
                                                        End. 
                 
   

    大夫专诸之刺王僚,飞鹰击殿--见于司马迁《史记。刺客列转》  




后记:构思了很长时间,一直想写个系列,很喜欢战国时的刺客故事。每一次刺杀的背后,都有一个历史故事,都有一个勇士,都有一把传世名剑。为了写好这个系列,我特意去下载了《史记》,只是为了更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一章应该写的是干将莫邪,毕竟是戏说,大家不要对号入座。微笑微笑*^_^* 




----
                    

[关闭][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