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jdyan(铁马)
整理人: xjhao(2002-12-24 09:33:2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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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纵云
寒冬的雨,一如寒冬的夜,令人绝望。
湿而粘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看不到头的灰暗,似天堑横断前途。
江纵云却说,是潮湿让人喜欢干燥。因此,他赞同夜的黑。
柳叶儿说,经过了五年,她仍旧不明白江纵云说那话的意思。
一如她不明白江纵云于她,为什么总是不即不离。
她扬起马鞭,抽了一记。
但愿今夜能赶得回去,柳叶儿在心里默想。
二年了,整整二年了。
纵云军,最初,十五万将士;现在,剩下不够万人。
大半个中国的驰骋,风雨雷电,柳叶儿觉得很累了。
可是她绝不能让江纵云看见她脸上的倦容。
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江纵云意志的支撑。
虽然江纵云对于她,很多时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在那个时刻,柳叶儿就会觉得很心痛。
可是她每次见到江纵云,都在笑着。
那时,江纵云的脸就会跟着晴朗起来。
有时候,还会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装得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可这已足够。
就为这,柳叶儿对自己说,就算再有二年,抑或的二十年的马上生涯,她也不会弃江纵云而去。
有些人生下来,也许就是为了带给别人勇气的。
柳叶儿再抽了马背一记,同时擦去洒于脸上的水珠,睁眼前方。
雨下得确是猛。风又急,在这种漆黑的夜里,她听不到马蹄的声响,她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与雨的噼咟。
她看不清前路。她只有一任马儿自个奔驰。
都说老马识途,可这马,会否在这黑,只有黑的夜里,带她回到江纵云的身边?
柳叶儿只有给自己信心。
从她自个请命,到荣城找王老板打听粮草,已离开江纵云七天了。
王老板一共给纵云军筹备过八次粮草,最早的那一次,在八个月前。
柳叶儿想起来也后怕,如果不是江纵云父亲生前曾于泰山埋下宝藏,纵云军,早于今年初就该溃不成军了。
可王老板神通再广大,这么多粮草的营运,一早已引起敌方的注意。
柳叶儿在荣城找到他时,王老板已是一个冰冷冷的尸体。
没有了粮草供应,纵云军的命运会是怎么样,柳叶儿心里很清楚。
可没有了王老板,从何处弄来粮草?
柳叶儿没有了主意,她只有归去。
风,似刀。雨,是箭。
可柳叶儿察觉不出脸颊风刀的生痛。反是她的心,雨箭滴血,在往下堕。
她既想早一点回到江纵云身边,又不想回去后看到江纵云的脸色。
江纵云自然是不会怪她的。
虽然平时他看起来对她很淡。
什么是力所能及,力不从心,江纵云内心里是很清楚很清楚的。
可是……可是……
老马,跑吧,跑。她只有在内心里叫老马快跑。
她愿意,她实在愿意,抽出腰间的叶儿刀,在百万军中浴血,让红色改变白衣的色彩,让娇嫩的躯体血肉模糊,可她就是不愿意看到纵云军将士失望的脸容。
不过二年的时间,十五万到九千,这是怎样的一个数字变化?多少次的血色江河,让柳叶儿娇躯抽搐?
姐弟般的情谊,拼死的救援,信任的眼神,满怀的敬意,竟就都要随着这凄风惨雨,散漫于这茫茫大地?
将士的战魂,智者的殷切,是否都在随着粮草不继,作风散?
不,人纵不在,其心可守,可望,可耸。
柳叶儿再抽了马背一记,驾——
* * *
虎头山。
纵云军的九千人马就驻扎在这里。
辕门大开。
一排排整齐的帐篷,旁有新垦的渠道,暴雨汇集,顺坡急湍,再从辕门一泻而出。
整个营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中军大帐,仍旧亮着灯。
帐门大开。
帐前的雨水,借着细微的火光,灰亮清冷。
为防雨水浸入,帐篷里围土垒堆高。风却锁不住,从洞开的帐门,冷意入侵。
帐篷内虎皮大椅,江纵云端坐正中,浓眉深锁。
刹时,似有一股冷风直钻心底,江纵云不由自主抱紧了双肩。
风是不能冻着他的,只因心冷,始有寒意。
虎头山东有张溃所部五万,西有浩鹰领军四万,曹风影带兵六万置南,这于江纵云来说,有何怕?
可怕的是,纵云军,所剩粮草,仅可维持半月;将士衣不裹身,斗志几丧。
王老板飞鸽传书,说粮草会从海上运至。
可江纵云率军在此山头驻扎后,王老板那边久久不曾传来消息。柳叶儿请命前去。
已经第七天了,柳叶儿毫无讯息。
是否北撤?
三军合围,唯一空隙,就是荣城左首平原。平原尽头,是大海。王老板说船队会从哪运来粮草。
若得运粮船队支持,纵云军始有希望从海上逃出生天。
王老板呢?王老板那边为啥迟迟没有消息?柳叶儿——
是否现在就北撤?
若等敌方三军合拢,那时要逃出生天,怕也要折损大半人马。
这可是江纵云不愿意的。
谁愿意?
可是,不妥。探子回报,敌方主帅曹风影对荣城守军下令,只要固守荣城即可。留下荣城左首平原,一无拦挡。
这是为什么?曹风影为什么这么做?
我呢,我做的是对,是错?若想回头,还来得及吗?有没有机会悔改?可是,可是——
江纵云猛地从椅中站起,想这何谓?想这何谓?一切都已过去了。
早叫你不要再想,早叫你不要再想。
只是,柳叶儿呢,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不好,柳叶儿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我该怎么办?是出去,还是留下?
哦,春花烂漫,杭州太守说他愿追随太子军。就是那个李信然么?柳叶儿说信之。可是不好吧,纵云军才三万人马,杭州守军有八万。五年前,先王把他从京城贬到长安,后到调到杭州的。我得小心点。他要追随,叫他……哦,那时柳叶儿苦笑。柳叶儿的笑时真美。
是秋天吧,李信然军嶓阳被围,全军覆灭。好象也是曹风影干的。
那个李……李什么?叫我坚守虎牢,待师勤王,助太子军回京。可是,能守一个月么?
柳叶儿,对,柳叶儿说她会尽力帮我。柳叶儿笑的时候真美……
“太子殿下……”
是在叫我么?江纵云回过神来——啊,是柳叶儿回来了。
“他们呢?”柳叶儿的话很急。
“他们?”江纵云摸不着头脑,怔了怔,续着,“他们,都投降了。”
“都投降了?”柳叶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啊……”
“是我下令的。我怕再也见不着你,我拿不定主意,我害怕。”
“你的命就那么宝贵吗?就知道怕。”柳叶儿深深叹了一口气,“完了,纵云军完了。十几万将士的鲜血,就这样白流了。一切就这样完结了。”
江纵云轻轻道:“我也是为他们好。再战下去,我拿什么来保证九千士兵的性命?这样他们都能活下去,我也能活下去。”
柳叶儿默不出声。
江纵云又道:“曹风影答应我,让我在这里等你。真好,你回来了。见到你真好。”
柳叶儿却举步就欲往外走。
江纵云急着:“你到哪去?”
柳叶儿回转身来,一字一顿的道:“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不是吗?”
江纵云不知所措,道:“你和我,已没有什么好说了吗?”
“你要我说什么呢?难道要我说,如果不是你,偏要王老板把粮草从海上运来,说什么海上安全,而你又把纵云军带到这死角来,纵云军就不至于有今天这局面?何必再说,何必再说?”
“我……我是说,我……我和你……之间……”
柳叶儿闻之大笑,道:“你信不信,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前,你之所以对我若即若离,一是因为怕我,二是因为看上了我的姿色。我笑的时候更美,是不是?其实,撕下来不过一张皮而已。你应该多了解我的心。”
江纵云讷讷道:“我是有点怕你,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的,是潮湿让人喜欢干燥。因此,我赞同夜的黑。现在,请容我加上后面一句:因为,你是我的光明。”
柳叶儿边向外走边道:“那我也送你一句:是丑恶,映衬美好;是懦夫,见证英雄。”
“你真的要走,不再理我?”江纵云跟在柳叶儿身后,走出帐篷,声音是满是绝望。
“这只因为,就算是无私的太阳,也有带走光明的时候。”
* * *
“谁都不许走。”
曹风影从黑暗中闪出,阻在柳叶儿前方。
同一时间,彷彿是从黑暗中衍生一样,上百成千的士兵,堵住了江纵云与柳叶儿前后左右的去向。
一座座帐篷中渐次亮起来的灯,依稀照亮了所有的面容。
“江纵云,你既已投降,自当克已奉公。却与人密度造反,罪当该死。”
曹风影冷冷的言语,一字字吐出,虽然风雨大作,也是一字不漏的钻入众人耳中,在场所有人,一个个听得清清楚楚。
柳叶儿回转身来,对着江纵云扬眉轻笑,道:“怎么样,与其被诬身亡,死不瞑目,不如誓不低头,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不更威风?可惜,现在这一切为时已晚。后悔不后悔?”
“后悔怎样?不后悔怎样?”
“不管怎样,拔出你的纵云剑吧!”
江纵云忽然向曹风影下跪,道:“若我杀死这个女的,可怕免我死罪?”
“这个女的?”柳叶儿一愕,继而大笑,道,“想不到我是这个女的。想不到。”
那边,曹风影道:“好,只要你杀了这个女的,可免你死罪。”
“改为终生监禁。”柳叶儿这句话话到嘴边,刚想帮曹风影补充完,却终是紧闭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忽然很想很想杀人。
叶儿刀拔出就手,柳叶儿忽又生出一腔绝望。杀之欲何,不杀之又欲何?
可是,我总得先杀了这个人。
柳叶儿盯住了江纵云。没有人说得清那眼光,是代表了恨,还是代表鄙视,代表绝望?
江纵云后退了几步。他觉得这种眼神太是陌生,陌生到令他生出惧意。
可看了看左右,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后退了。
他得杀了“那个女的”。是的,杀了那个女的。这不正是他自己说的么?
他暗暗告诉自己,那个女的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手,咋停不住微颤?
自己的选择不会错误吧?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若自己与那个女的,不,是与柳叶儿联手,能否杀出重围?
我咋就选择了杀柳叶儿?
不行,我不能再迟疑不决。我不能害怕。
不,我得先杀了那个女的,只有那样我才能活。
纵云剑出鞘——
那边,柳叶儿动也不动,冷冷的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的竟能如此镇静?
不管了,我刺。
柳叶儿踏前一步,满是哀怨的叫:“怕死?找死。”
* * *
“大将军,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女的?”
曹风影道:“心死之人何劳刀枪?”
“心死?”柳叶儿冷然走过士兵们让开的空档,心里暗笑,“心死何谓?我只是不再使这刀!”
柳叶儿把叶儿刀远远地掷了出去。
风雨中,刀划弧线——
铁马2002.12.13
---- 铁,被炼成钉。
马,蹄踩钉上。
马儿啊,知道否?
铁钉,有无奈。
铁,惬意深埋。
钉,一心钉牢该钉的所在。
被弃于途,非钉,更非铁之愿。
千里奔驰,骏马,当不怕流血!
铁马南国会雪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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