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mongstar(太阳鱼)
整理人: mmxin(2002-11-20 13:13:3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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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下班后，我的头脑仍很混沌，下午四点的太阳在海洋馆外铺成金黄的一片，这眩目的夏天。我在门口迟疑了片刻突然转身往保安室走，虽然三个小时过去了，可是我预感她还在那儿。
她果然还在，而且态度恶劣，令我的同事们大为光火，他们威胁要把她移送“治安纠察队”，看得出来双方都筋疲力尽了。她像刚捕获的深海鲨鱼一样疲惫而戒备，对所有的问话都不予理会，只把凶恶的眼光瞪着人。看到我时，她像尖嘴小兽一样冲我龇出一嘴细牙。
我替她交了罚款，带着她往外走，一边散着烟一边一迭声地道歉。同事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边对她和解地笑一边冲我挤眼睛。因为我其实对这件事情了解得不比他们多，所以我始终暧昧地微笑，显得深不可测。奇怪的是，她也选择了一种可玩味的默许和暧昧姿态，和我配合得很好。临出门时她甚至恶狠狠又悻悻地公然宣称：“我就是想闹事！”
这句话电流一样使我通透，我很能理解这种情绪，真的。
就这么样，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了，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单单选中我之类的问题，因为我是个懒惰的人，而她也无意解释，就这么按下不表了。她说她最初只是闲逛到了海洋馆，她要做一个鱼肝油广告LOGO，要来看看鱼启发一下。
天知道。
在中国，人们通常把只有天知道的事情，叫做缘分。就先这么着吧。
6。
很巧，我们来自同一所大学，该著名的艺术院校以深富传奇性著称，我们的同学不是出国了就是成了艺术家要么就是做了艺术家的情人。像我们这样的，得算不正常的。当然贝贝不这么看，她觉得我是在从事一项很别致的行为艺术，她觉得她自己也是。
我思想没她那么复杂，也不爱去研究复杂的东西。我大学时就考了潜水证，我一生只爱一样事情和一种感觉，我是个很简单的人。我这么告诉贝贝。我在心里不叫她贝贝，她不知道。她有个很洋的名字，叫JULY。
现在我们时常见面，我感觉得到她和我一样寂寞。只是我的寂寞带着自由和海盐的气息，而她的，隐晦而微微苦涩。
攀上亲之后我们更熟络了。她画静物时喜欢以我的收藏为模特，那通常是些大大的海螺或珊瑚，这使她的静物画显得很不一般，把苹果橘子和花瓶们远远地抛诸脑后的潇洒和特别。她把海螺画得很有生气带着忧郁，把珊瑚画得很性感，极富张力。我喜欢坐在她身后看她画画时的感觉，就像躺在厚厚透明的水底遥望温暖的天空。
7。
我住的靠近郊区，只有一间屋子，标准的studio。不远处有一条河，拉上窗帘静听，会产生海潮的错觉，当然打开窗子就很臭。她来了之后，核桃油的味道冲淡了河水的腐臭。她就经常来，有时候我们也一起动手做饭，还外出散步，写生。她说我这儿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这和我离群索居有关，而她的到来，更加重了我的与世隔绝。我感觉我们是一个小小宇宙，星体间以彼此天生的引力牵引和飞旋，我喜欢这种互为天地的感觉。
我的studio不可避免的温馨起来，女性的气息使它变得丰富而善感。当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时，我承认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柔。可即便是靠着我时，她的眼神也仍然游移而闪烁，使我不敢作过多的设想。因为幸福，所以我的心里满溢伤感。
八月的时候，她搬过来了。她辞了原来广告公司的工作，因为有一家画廊看上了她那些静物，“我现在终于可以画画为生了。”她高兴地说，这么久以来，喜悦第一次从她的脸上透出来，就像一盆阳光哗一下泼上了她美丽的面庞。
我们应该算是情人吗？我问我的鲨鱼，它也悲伤地看着我。水里的人不懂岸上人的心，它只能感知温暖或冰冷。
8。
她就像那些色彩斑斓的海底生物，冰冷，光滑，安静，凶猛，美丽非凡。她总说恋爱是一个人的事，作爱才是两个人的事。她的手指和牙齿像贝壳一样闪闪发光，可她的眼神像鲨鱼一样冷酷。
八月底是我的生日，我们决定好好庆祝一下。她把屋子整个儿粉刷了一遍，还坐着梯子把天花板画满了雏菊，这个明丽的色调使任何人都眼前一亮。那天我们喝了很多白酒，她告诉我她男朋友从国外寄了封信回来。“他说我是个艺术家，他说他仍爱我。”她流着泪说，紧紧的拥抱我。“你才华横溢。”我回答。是酒精让我的声音哽咽，我告诉自己。
我有个透明的小桶，里面放着些小东西，珍珠，珍贵的贝壳和一些碎的宝石，她一向喜欢这个小桶。我答应她，以后送给她。这个“以后”很含混。
我和她，是一个人的事还是两个人的事？
我们都回避爱这个词，没有人问也没有人回答。
她外出得越来越多，整个人看上去辛苦而憔悴，画廊的人说她在忙签证。他们夸她很有前途，说她的画很受老外的欢迎。出国需要很多钱吧，她干净的指甲缝里开始塞着颜料，妆化得乱七八糟，核桃油用完了一盒又一盒。
我每天回家也很晚，我不习惯一个人的房间了，那很可怕。
夏天快完的时候，我预感到些什么。我取出我所有的钱，全部存到她的信用卡上。
我没有朋友，她是我人类中唯一的朋友。
9。
一连下了好几场雨。夏天早就结束了，到处都变得寒冷和单调。
这一天到来时，我正坐在大风里，不觉得多么吃惊。
很感谢她只是留了一封信给我，而不是当着我的面离开。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如果她那么做我会流泪，而我这样的男人，是不应该流泪的。
我对自己说，每个生物都有它的生命轨迹，每个繁殖季节都会有很多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地回到原来的栖息地，这和忠诚无关，和感情无关，这只是自然规律。
没人犯错。
只是我无法释怀的是，她说她去找她男朋友了，那么，我是什么人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件会被吊销潜水执照的事，我悄悄去了海边。在那里，我游了一夜的泳。那个时候，她的红眼班机正在飞越太平洋。她的旅途很辛苦，但是不会孤单。
我不断地下潜，下潜，我知道在一定压力下，人的眼泪就流不出来了。
我只是喜欢潜水，这一切都和爱情无关。
尽管情人在天上，我在水里。
我一直在想，我和你，是一个人的事还是两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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