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qiqibobo(狐狸青青)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11-19 11:37: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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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翰生站在漆皮剥落的庄院门前,从长衫里掏出了手帕,擦着头上的汗。
民国八年,杭洲城里一片混乱,铁骑纵横,好好的山水也弄得失了颜色。翰生受不了这兵慌马乱的日子,从西湖边上雇住的宅子里搬了出来,只身一人,带着贴身仆人阿成,来到了乡下。
看着眼前的老宅,翰生不由生出物事人非的感慨。相当初,这宅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多少欢声笑语,枝叶一样在这宅子里葱茏。而今,颜凋声息,茫茫静寂,一切随流光而去。
打开大门,翰生让阿成先扫了东厢房,好晚上休息,别的等明日再说。他吩咐完了,便又走出大门,向村口的西边拐去。只见这时太阳己经西斜,绯红的光洒在乡土的路上,有一种讥讽的浪漫。翰生之所以想到讥讽这个词,是因为他对自身的不满,他知道他是不孝的,对于他的父母而言。
父母的坟在一棵大槐树下,上面长满了杂草,一个发了霉的大馒头一样,看得让人酸。翰生“扑嗵”跪了下来,以头伏地,放声大哭。
三十五岁,翰生才明白,自已生来便是个自私而懦弱的人。从长衫换到西服,从西服换回长衫,他只不过是衣裳里的一个架子,一个长肉的木偶罢了。
四年的英国留学生活,让留学回国的翰生学会了穿洋服,吸雪茄,戴绅士帽,拄文明拐杖,谈自由恋爱。老乡绅万万想不到自已花了的银子,竟然换回了这么个没长辫子的洋鬼子,心里的气本来就结了个疙瘩。谁知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提出要退掉指腹为婚的赵家小姐,把老乡绅气的在见他的隔日就大张旗鼓的操办婚事,要逼他就范。
在一片喜气洋洋里,翰生牵着红绸的一端,而另一端却是面遮红盖头的新娘,他从未见过的女人。他看她红裙下轻移的脚步,小小、细碎、唱戏一般,便知是三寸金莲。红绣鞋的鞋尖上绣着一对浴水的鸳鸯,在裙福下时隐时现,看着好似真在交颈缠绵。
这是翰生对这女人所有的记忆,因为那晚他逃了出去。
而在一年后他从女人几经周转的家书里,才知道他父亲活活气死在他的新婚之夜。接下来是他体弱多病的母亲,在父亲死后三日,便跟着离开人世。
他回过一次,为了赎他的罪过。女人以纱掩面,一身缟素的引他到父母的坟前,和他一起盈盈跪拜了四下,便将家里各房的钥匙和帐本一并交了,然后走了,无踪无影的,他不知她去了哪。
二
翰生哭了半天,方收了声,站了起来。
他是个自私的人,他自已知道,他大哭不是在哭他的父母,他是在哭他所有破灭的理想,破灭的梦,他革过命,但终因不如那些勇者激进,且又怕死,久而久之,离革命队伍渐渐远了,直至脱离的毫无瓜葛。他爱过女人,爱的是一位官爷的姨太太,姨太太要与他私奔,他却不敢。他结过婚,婚后两年离了,他的朋友勾引走了他的女人。所有这一切,都让他怀疑自已当年为何还有逃婚的举动,难道仅仅因为那时年轻?还是自已如今这般懦弱,皆因父母的死给他太大的打击,做事总要掂前瞻后?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看暮蔼沉沉,该回宅子去了。刚转了身,就听见一声燕子呢喃,不禁心里叹道:“春天又来了。”他现在害怕春天,一到春天,他便看见自己在一寸一寸的老去,老的一无作为。正感叹间,一只身子雪白,尾巴剪剪的鸟儿在他的面前一闪而过,翅膀都掠到了他的脸。他一阵惊悚,摸了脸去,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似乎割破了一般。
这鸟难道长着刀子不成?翰生边想边向天空看去,却只见暮色已降,黑夜来临,四周黑幽幽的,一切都看上去模模糊糊。他边摸着脸,边走回宅子去。路上碰见打着灯笼找来的阿成,他问阿成:“好了?”阿成点了点头“少爷,好了。”他们主仆间的对话从来都是这么简短,阿成五十来岁,是他从小到大的贴身仆人,他们之间不需过多的话语。
三
翰生醒了,是被燕子的叫声唤醒的。
他刚穿好了衣服,阿成就端了早点过来。他胡乱的吃了,走出了门,看见正房的房梁中间有个泥筑的巢,比通常燕巢大些,但看上去不象新泥筑的,巢沿上正有一只通体雪白,白的泛着蓝光的燕子,呢呢喃喃的叫着,叫声自比普通的墨燕多几分悦耳。
翰生正看得惊奇,阿成问:“少爷,这是什么鸟?怎么叫得和燕子一样?”
翰生喜道:“这是一只雪燕,我在英国博物馆见过这种鸟的标本。说是灭绝了的,没想到在这乡下遇见了一只,真是幸运。”
阿成道:“少爷,这宅子里除了蛛网和老鼠,没有别的活物。你看那泥,层层叠叠,好象不是今春衔来的。”
翰生点了点头,道:“看来它住了不止一年。”
那雪燕看着他们谈话,叫得更欢,似乎听懂了一般在巢边点了点头。翰生想,燕儿双双,这只呆在巢里雪燕必有伴儿,便坐在院里花影下的石矶上,等另一只。阿成忙跑去开正屋的门,想找个垫儿来,门刚一开,阴风阵阵,不由的让他打了个寒颤。那雪燕乘这当儿,白光一样飞进了屋,不久嘴里衔着一个翠绿的薄垫,上面绣着秋香色锦字回纹的相思图案,飞到翰生的面前,松了嘴儿,垫子落在翰生的膝上。
翰生接了垫儿,站了起来,端端正正的放在石矶上,抱拳对那雪燕施礼道:“谢谢燕兄。”正说间,一只墨燕嘴里衔着虫,飞到了巢边。那雪燕飞了回去,亲昵的从墨燕嘴里接过了虫,吃了起来。翰生看得呆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大英博物馆里介绍雪燕习性的文章里说得是:对对雪白,喜双飞,极专情,同息同亡。”而眼前,却是一白一黑的两只燕子,这多不合常情。他忙对阿成说:“取纸笔来。”
阿成低头道:“少爷,这不寻常。”他说得是雪燕衔垫儿的事,而翰生理解为两只燕儿颜色不同,也道:“是不寻常,我要记录下来,快取纸笔来。”
翰生拿笔画着速写,他在英国学过几天画画的。那雪燕站在巢沿,不再叫了,昂着头,双眼含情得看着翰生,一动也不动得,似乎知道翰生在画它,越发要显得美了一样。而那墨燕,生气一般乱飞乱叫,在巢前扑着, 闹得翰生停停画画。雪燕对墨燕的做法生气了,啄了它一口,那墨燕着了疼,哀叫着飞上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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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首再回首
看不见你深情的眼眸
所以我寂寞到地老天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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